如果说顾诗意以前只是隐约憧憬,今日随母亲去了国公府见识完钟鸣鼎食的做派和金玉满堂的陈设之后心里就更想要贪下这门婚事了。
二夫人显然也有相同的意思:“你先别急,侯爷去世后那些文书都落在了你爹手里,自有办法。”
婚书上写的是“顾家有女伶俐聪慧。”,又没说哪个是顾家女。
顾诗意点点头,想起从前的邂逅。
作为未来的姑爷,过去这几年里容子衿逢年过节就会来府里请安,顾诗意无意中撞见过许多次。
那年清明下了雨,顾诗意不留意踩到个石板溅起一脚泥。
被她痛骂了一顿的女婢慌张去取备用鞋子。
她一人站在檐下百无聊赖,却见丫鬟带着有人从庭院那处走来,她慌乱转过头去。
对方却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那丫鬟过来问:“二娘子,容家少爷让我问你是不是没带伞?他可以等等无妨,叫我先送你。”
顾诗意还是第一次见那么飒爽的少年郎,他身着名贵绸缎做的袍服,金银线交错绣出世家子独有的矜贵。
可整个人的气质却是稳重踏实,站在雨里就像一棵苍松,生生将顾诗意平日里公子都比了下去。
顾诗意红了脸,本来还怒气冲冲,此时也都去了爪哇国,捏着声音道:“无妨,我等丫鬟来便是。”
容子衿见她有丫鬟接应,便不再多事,冲她友善点点头,往正院去了。
顾诗意站在屋檐下,踮起脚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潺潺雨帘中。
当天她就打听到那人是容子衿,与顾筠冉有婚约的国公府三少爷。
怪不得那么出众。
二夫人平日里交际的也不过是与二老爷官职差不多的夫人或娘家的小官们,哪里有这么精贵的公子哥?
顾诗意叹了口气,当晚却一夜未眠。
她从此就留意上了容子衿。
饶是大夫人管家甚严,也被她偷钻了几次空子去偷看容子衿。
一年年过去,他越发敦本踏实,少年可靠的肩膀也变得能承担起重压,就像白雪下挺拔青松,就像千锤百炼出深山的宝石,闪着耀眼的光芒,让人在人群总无法忽略。
顾诗意越发喜欢容子衿,可惜他每次来带着的礼物都在提醒她那是堂妹的未婚夫。
顾筠冉不过是个常年养病的病秧子,小时候瘦小柔弱,凭什么她就能嫁这么好?!
顾诗意恨自己投胎到了二房,也恨父母不像大伯父那样上进。
她有时候会阴暗地想:万一顾筠冉病死了呢?
可顾筠冉养在老家,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顾诗意就盘算起了做妾的事。
不是她自甘下贱,实在是她婚嫁的对象也都是不入流的官员儿子,那些妇人们也很精明:“说是伯府小姐,可等分了家二房也不过是个五品官。”
那些小官的儿子跟她同龄,不是在苦苦熬科举就是也做个小官吏,其中条件最好的那位公子也不过做着八品官!
媒婆还说得一脸自豪:“前途无量!等他到了顾二老爷这个年纪一定不止个五品官!”
顾诗意想起这个就腻歪。
倒不是她爹娘对她的婚事不上心,而是她舅舅家的那些表姐妹嫁娶对象也都是这样。
要是她一直是个五品官的女儿大概也会认定这样的日子,要是顾家是世家她一生下来就阶层分明也就算了,偏偏她知道大房从前跟二房一样都是泥腿子!
她不甘心!
她甚至还盘算着将顾筠冉常年养病的消息传给国公府。
不过她学艺不精,被颇有治家手腕的顾大夫人发现了。
一贯对小辈温和的大夫人当着全家人的面,狠狠责骂了二夫人一顿:“二娘子跟三娘子都姓顾,要是顾家女体弱多病的消息传出去,你家二娘子也一定嫁得出去么?”
“还有,已经出嫁了的姑姐被婆家以这个借口欺凌该如何是好?”
“就算你不在乎二娘子也不在乎姑姐,难得你保证你没有孙女吗?”
一顿痛斥,顾二夫人忙保证要好好管教女儿。
当时他们都当是二娘子嫉妒三娘子嫁得好,却没想到二娘子对容子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二娘子一计不成又想一计:要是让容子衿看了她的清白是不是就不得不对她负责了?
只不过这计划还没开始实施顾家大房就出事了。
顾诗意目瞪口呆,看着大伯和大堂哥的灵堂设了起来。随后大伯母也病倒很快就去了。
原先不敢肖想的人忽然就变得唾手可得。
想起往事顾诗意满意笑笑:“娘,这门婚事一定要是我们二房的。”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有了国公府亲家爹以后袭爵也容易些,再说了三少爷一定会护着您和弟弟的,到时候爹也不得不敬重您。”
二夫人听到后面一句话心动不已。
她刚才听了一耳朵半耳朵,说是外面有人自称是二老爷外室闹事,不过很快被处理了,说是妇人患了癔症。
二夫人装聋作哑,可心里却有些慌乱:以前她娘家算得上是在仕途方面能帮上二老爷,如今二老爷万一袭爵成功,那自己娘家算个屁!
至于骨肉亲情……呵,二老爷对亲生哥哥和侄女都能做这么绝,对自己儿女也不一定会心软。
到时候或是休妻或是宠妾灭妻,她自己却没有任何力量能与二老爷对抗。
想到这里二夫人便胸闷:“无论如何这门婚事得抓紧了。”
顾诗意暗喜,出起了主意:“明日招待那位贵客时就看娘怎么安排了……”
第20章
“还是我家二娘子懂事。先将那个病秧子打发出去,国公府的婚事自然是手到擒来。”二夫人看女儿的眼神第一次多了些平起平坐的意味,“等以后出息了,可要记得你娘与你弟弟啊。”
顾诗意不喜欢听这话,娘虽然对她很好,可她总要将弟弟排在她前面,好像她只是个工具人一样。她撇撇嘴,岔开话题:“爹娘将三娘子引荐给贵人,就不怕三娘子一飞冲天以后不好拿捏了么?”
“不会。”二夫人冷笑一声,“那位贵人的手段你是不知道……”
二夫人说了打头就想到女儿还待字闺中有些腌臜话不好让她知道就住了话头,转而道:“那位贵人见一个爱一个,被他抛弃的名门贵女也不止一个,都只能自认倒霉,何况他上面还有个手段高明的母亲,自然不会让随便什么人都进门的。”
顾诗意放下心来。
为何二夫人待自己这么客气,筠冉第二天就知道了答案:六皇子来家中赴宴。
陈管事差遣了个七八岁的小厮跑腿将这消息告诉了筠冉,还告诉她六皇子在抱鼓石下马时第一个问到的是府里的三娘子。
筠冉握着绣花针的手就是一抖,将手指戳了个洞。
*
前院,晏时健一展纸扇,心情大好。母妃说动了官家免了他去博陵的差事,只叫他在京郊领个修路的闲差即可。
不用去外面奔波,自然是来先瞧瞧美人儿。
顾二老爷在旁边殷勤相伴:“下官未曾想您能屈尊来府上,当真是蓬荜生辉!”
这个秘书丞还挺识趣,晏时健很满意:“身为秘书少监本王当然要体恤下属。”
他在秘书省也就是挂个职,要不是为了小美人他连顾二老爷的脸都不记得。
两人一唱一和走到正堂,顾二老爷不敢怠慢,忙命下人将上好的酒席摆上来。
“且慢。”晏时健转转眼珠子,“你我二人虽为上下级却颇为相得,何必正襟危坐在正堂喝闷酒?”
顾二老爷很上道,立刻拱手:“如今风景正好,还请王爷移步后花园。”
*
筠冉也接到了消息,说顾二老爷要将宴席移到后花园。
她管着内宅,涉及后院的仆从调度和钥匙对牌,这才得了前院的消息。
筠冉失笑:后花园在侯府内宅后侧,就算是不避嫌的通家之好也只有女眷才有资格进来,这二老爷是疯了不成?
二老爷不至于不知道六皇子的癖好,却还是这么做了,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是要引荐二娘子?
不对啊,前世二娘子与六皇子毫无交集,二房一心谋划与国公府结亲,又怎么会两头下注?
莫非上辈子二房也两头下注,只不过六皇子这头没成?
筠冉多了个心眼,吩咐来领对牌的丫鬟:“命几个婆子守住花园四角,不许闲杂人进出,再将府里上下的丫鬟都牢牢儿撵远些。”
一来让六皇子既无法接触到府上的丫鬟,二来也让二娘子进不去花园。
*
酒至三巡,顾二老爷见晏时健神色放松下来,才装作不经意道:“说起来自从府上遭了那场大难后,下官就昼夜为我那侄女挂心……唉!”
晏时健:“我见过三娘子,相貌举止都是一等一的好,让人一见倾心,顾大人不必担心。”
顾二老爷高兴得酒杯都端不稳了。
长房的人死了大半,大女儿又外嫁,唯一阻碍他吞并长房奁产的就是顾筠冉。以那个病秧子的狠劲,出嫁时定会带走长房的全部资产!
顾二老爷可不想这样。
他思来想去想出这个好主意:将顾筠冉引荐给六皇子。
六皇子是个色痞,肯定会见色起意,到时候不管是引诱还是威逼,他都会帮着六皇子将顾筠冉送到六皇子府上。
只不过淫奔为妾,到时候他也怒斥这个侄女不要脸,当众将她逐出家门,到时候她只能守着六皇子当个无名无分的侍妾,等年老色衰便只能被抛弃。
而顾二老爷既可以名正言顺地霸占家产,还能让自己的女儿顶替顾筠冉嫁进国公府。
这可是一箭双雕。
他为了这个主意买通了六皇子的太监,常在他耳边提起顾筠冉,可不知是太监收钱不办事还是六皇子过耳就忘,这几天都没什么动静。
谁知六皇子忽然来了他家!
非但如此,他正发愁不好开口,六皇子就提起了三娘子!
这不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嘛!
二老爷大喜。他努力按捺住心里的狂喜才道:“她能得王爷赞赏是她的福气,下臣这就唤她来谢恩。”
说罢就吩咐了下去。
“什么?你说二叔父叫我去见六皇子?”筠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 来传话的丫鬟吓得不敢大声,她也觉得纳闷,二老爷为何这般不避讳?
前世她可没有去与六皇子见过面,为何这一世不同了?
筠冉心如擂鼓,她坐下喝了口冷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前世的自己多半是病了,六皇子有可能也来府上赴宴,也提出了同样的请求,只不过她病了不便见人,才不知这招。
她定了定神,吩咐丫鬟们:“半夏,去看看二娘子在哪里,甘草,去将御赐的白玉如意拿出来。茯苓,来服侍我更衣。”
“娘子要去吗?”白芷面露担忧,“这恐怕不太好……”
筠冉安抚地冲她笑笑:“毕竟人家是皇子,我不好明着不敬。”可暗地里使坏还是可以的。
“回禀娘子,二娘子今天一早就去了拜访舅舅。”半夏也回来禀告。
原来早就计划好了?
筠冉这回才看明白了真相,她吸了口凉气。
第21章
今日可以执拗不去,可若不出去表明态度只怕二叔父会在粉饰成“女儿家害羞”,惹得六皇子生了希望就更不好。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筠冉蹙眉,她可不想一直被这人不清不楚惦记着。
就这当口门外已经又来唤人了:“二老爷说六皇子想看看那柄御赐的白如意。请三娘子带出去。”
甘草气得将大门摔到他脸上:“滚!”
“甘草,带着我的钥匙去灶房,让厨房做一个蒲公英摊蛋饼,一个栀子花汤,再加上板蓝根炒肉丝。再在茶水中加些西洋参。”筠冉吩咐下去。
甘草不解:“娘子,为何还要给那人加菜?”
“当然有用处。”筠冉不慌不忙,她努力拿出前世太子妃的端庄,吸气站起来,“走,出去见见这位六皇子。”
侯府后花园中。
六皇子正与二老爷在花亭中宴饮,正等得心焦,就见筠冉穿花拂柳从林间走来。
她身着家常的素白衣裙,只在裙角绣着几朵藏蓝色兰花,发间更是毫无任何首饰,可是美丽潋滟,在日光下竟像周身发着光一样。
六皇子不仅愣了神,一路死死盯着她过来。
顾二老爷看到他的眼神,心里越发满意:他原想费心引荐一番,如今看来六皇子已然上钩。
只要筠冉打发出去,这侯府的家产还不是由着他支配?
当即喜笑颜开,等筠冉上前见礼后就笑眯眯道:“筠冉,还不见过六王爷?”
一句话出,六皇子先是愕然随后放肆笑起来,筠冉气得咬牙。
本朝女子闺名虽不是什么大忌讳,可富贵人家也不喜欢女眷被世交外的人知道姓名。
“原来这位就是六王爷?” 心里带了气筠冉便有心报复,故意道,“二叔父上次不还说六王爷四六不通,不过是个挂牌上司么?”
她本来想在六皇子跟前抖露出顾诗意的名字,但想一想祸不及无辜,不如报复二老爷来得痛快,便将二老爷私下里的抱怨抖出来。
“你,你这孩子!”二老爷先是气愤,随后是恐惧,慌乱起身对着六王爷不停作揖:“王爷明鉴,小的不敢!”
堂堂朝廷命官,不称下官,却和仆从一样口称“小的”,当真是骨气全无。筠冉暗地里撇撇嘴。
六皇子却宽和一笑:“不过是三娘子童心未泯,本王当然知道你忠心耿耿。”扶起了二老爷。
筠冉可懒得看他们断袖情深,她淡淡道:“听闻六王爷称赞臣女,又要看御赐如意,臣女这就奉上。”
随后示意他们看岸边,那里有个小丫鬟正捧着一个木盒:“只不过御赐如意,臣女不敢怠慢,若是碰着磕着可不是什么小事,臣女只能请六王爷远观了。”
神色冷冷。
晏时健大小也是个皇子,一时脸上挂不住。
可就算贵为王子皇孙也无法差遣朝中大员女儿。他不能当众呵斥筠冉,只能怏然收了笑容,摇开扇子解围。
首战告捷,筠冉惬意得就像大夏天吃了一大碗蜜糖莲子冰沙。这一招是从太子那里学来的,洞房之夜几位皇子要闹洞房,太子只叫他们隔着院子看了看洞房窗户便都撵走了。
“官家仁慈,在臣女父兄去世后赐了臣女这柄白如意护身。为的就是让那等心怀不轨欺侮臣女的宵小能畏惧天威及时收手。”筠冉觑了觑六皇子的脸色,打铁趁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