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两位苏嬷嬷给她带上了帷帽,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往回走。
“太子殿下如果知道太子妃在外面这般维护自己应当会很高兴。”苏嬷嬷安抚她。
筠冉摇摇头,眼泪跟着掉落,她才不是为了让太子知道,而是不喜欢别人这么误解晏时雍。
虽然他手腕铁血了些,为人狠毒了些,可那都是对着官场上争斗的人,并没有将矛头对准无辜百姓。
可是她真的有点笨啊,不知道怎么舌战群儒,也没有满腹经纶能说服这些人。
就在这时,有位侍卫走到她们跟前,小心引导她们去一间包间。
筠冉泪眼模糊,没有留意到他和苏嬷嬷早就认识一样熟悉互动。
珠帘卷动,将外面的喧闹都隔在了外面。
筠冉这才诧异抬起头来,就看见了晏时雍熟悉的身影。
她再也止不住泪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声音也沾染了几份委屈:“殿下……”
晏时雍上前从嬷嬷手里接过她,小心掏出帕巾。
袁析已经被刚才太子妃的举止所惊讶,此时跟着侍卫们识趣退出了齐楚阁儿,一边在心里想:太子妃虽然娇气些,却敢当众站起来维护自己心上人,单是这一点就已经胜过许多人。
第50章
“殿下……”筠冉想起刚才的事越想越委屈, “殿下何不出去辩驳?或者殿下身边的人也足以……”
晏时雍身边能人志士甚多,自然能辩解得那些人哑口无言。
“无妨,孤不在意他们怎么讲。”晏时雍拿出帕巾小心替她擦拭眼泪, “重要的是筠冉站在孤这边。”
绵软的丝帕将泪水吸走,抽噎渐渐止住。
筠冉冷静下来就开始琢磨刚才那句话:殿下说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只在意自己的看法。
这么说来, 他心里她也有一席之地?
筠冉觉得窗外紫薇花影都要爬到脸颊上了,她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那这话传到朝堂上去怎么办?”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朝堂之上晏时雍那些兄弟们巴不得抓住他犯错的把柄呢。
“孤自有成算。”晏时雍俯身擦去她睫毛上沾染的最后一点泪珠,“今日是不是扫兴了?回头孤叫几个女说书去侯府给你念话本子可好?”
虽然看话本子的喜好是她亲自告诉晏时雍的, 但筠冉还是不好意思摇摇头:“多谢殿下, 不用了。”
殿下有这么多事要操心,就不用再拿这些琐碎小事去烦他了。
见她兴趣不大,晏时雍就没再提, 反而问她:“那位万德明一口咬定是侯爷背叛……”
筠冉猛地抬起头,警觉瞪大眼睛听晏时雍说。
晏时雍看她兔子一样惊恐,忙安抚她:“其实那位万德明早就被孤控制住了,只是他油盐不进……”连秘牢的酷刑都承受住了。
“爹和哥哥都不会做出那样叛国的事!”筠冉很笃定, “殿下,那我能见一见他么?”她就不信了,万德明脸皮有那么厚,能当着她的面诬蔑她父兄?
晏时雍沉吟片刻, 应了下来:“好。不过他在离京甚远的一处庄子上,得在外过一夜。”
要过一夜么?筠冉左右为难了起来。
自从二房搬离侯府后侯府的下人应当探听不到她的行踪了, 外面她的房中有苏嬷嬷帮忙遮掩。
可是在外面过夜,这不太好吧?
“不想去就不去, 你不用勉强。”晏时雍看穿了她的为难,“孤可以一直囚禁他,这样他就无法出来作证污蔑侯爷。”
可是对方是朝廷命官。上回二老爷人不知鬼不觉消失,但是他先被革除官职和功名成为白身。
晏时雍为她已经惹上太多麻烦了:六皇子、二老爷,还有焦家兄妹。难道还要增加一条麻烦吗?
筠冉咬咬唇:“殿下,我能去。今夜就可以出发。”
她回到府中就筹备起了此事,先叫大小两位苏嬷嬷坐镇蒹葭院,原本还发愁要想出个什么谎言搪塞她们,没想到她们连问都不多问一句。
筠冉满意,又叫白芷给自己收拾了出门的行装,白芷虽不明所以但仍旧收拾停当。
之后筠冉便谎称自己头痛,遣散了几个丫鬟,只叫白芷陪自己在屋里。
再打开后窗时,晏时雍已经在窗外站着了。
筠冉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除了惊讶还有些感动:“殿下何不在马车上等我?”
晏时雍神色淡淡:“正好过来走走。”
筠冉也没多想,跟着晏时雍出了后院,已经有辆马车在后门等着。
马车一应俱全,筠冉拉开抽屉,居然还有松子糖和一堆话本子。
筠冉拿着话本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喜欢吗?”晏时雍道,“路上无聊,给你解闷。”
筠冉回过神来就咧开了嘴开始笑:“多谢殿下!”
她想起姐姐教导自己的方法,凑过去抱住晏时雍的胳膊:“殿下的安排我都很喜欢!”
晏时雍喉结动了动,眼中眸色更暗,声音暗哑:“去办正事。”
我也没说不办正事啊?筠冉一头雾水。不过手里的话本子太吸引她的注意了,因此她没多琢磨,立刻就翻阅起来。
晏时雍就在旁边陪伴她,他自己随手翻了本书。
车上的话本子都是市面上新近刊印的,有刀光剑影武侠传奇,有墙头马上一见钟情,筠冉看得不亦乐乎,她一边嗑瓜子一边翻着册页,别提多快乐了。
不过看到紧张处手也顾不上嗑瓜子了,只顾着看书。
过一会手习惯性往前摸,摸到了一碟瓜子仁,筠冉抬起头来。
这才发现晏时雍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书,专心在给她剥瓜子。
他修长手指柔韧有力,连剥开瓜子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显得仙人一样。见筠冉看着自己,便自然而然答话:“怎么,不好吃?”
“好吃好吃!”筠冉忙回答,胡乱抓起一颗瓜子。
这一看就觉察出了不对。
原来每个瓜子仁上面都没有完全剥光,反而都留了一瓣瓜子皮。
筠冉拿着瓜子皮愣住了。
前世在东宫她也常吃瓜子,有次无意中被晏时雍撞到,他劝说自己不要再嗑瓜子了,免得将牙齿嗑出印痕。
筠冉没当回事,但从那以后宫娥们时不时就会给自己送上一碟剥好的瓜子仁。
她那时候嫌弃别人剥出来的总觉得心里膈应,所以一次都没吃过。
可是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些瓜子也像这样似的,上面都留了一瓣瓜子皮。
难道那一碟碟瓜子仁,都是晏时雍给自己剥好的?
筠冉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酸。
“孤担心你想要嗑瓜子为乐便特意留了一瓣在上面。”晏时雍看着她盯着瓜子目不转睛,还当她是嫌弃瓜子皮,温言解释。
所以这样既能享受到嗑瓜子的乐趣又不会伤到牙齿。
筠冉揉了揉眼睛,笑起来:“多谢殿下。”
*
她看了一会书,晏时雍便开始给她讲解万德明之事的来龙去脉。
“他是条汉子,各种酷刑都能撑住。”就连要当着他面佯装给他妻儿上刑他都岿然不动。
“孤猜测应当是他家人的身契在旁人手里。”晏时雍分析,“所以这回你去,看能不能说动他。”
他沉默寡言。被抓捕之后就闭口不言,那些人再怎么都无法撬出他半句话。
万德明很冷静,并没有因为妻儿在太子手里就倒戈,反倒一直克制沉着,还劝自己的妻儿冷静,毕竟最后握着他妻儿生死的是身契。
而他是朝廷命官,就决定了无法上各种致死的极刑,只能智取。
筠冉点点头,认真将这些要点都记下来。
马车行了半路,又转坐船,终于到了一座岛上。
筠冉下车后就发现岛上建着一座船坞。
这座船坞设计得极为巧妙,外人只当是一处造船卖船,可是当中一座最大的船,上了甲板后才发现能通到地下。
木楼梯踩上去并没有动静,光线骤然变暗。
“小心。”晏时雍上来扶住她胳膊,几乎是见她半抱在怀里抱她下了楼。
眼前是一座客厅,可做短暂休息,屏风后的通道下面则是真正的刑室。
筠冉并不许晏时雍再往前:“殿下,我自己就行。”她不想叫万德明看见太子的脸。
晏时雍应了下来,却从桌上拿出一顶帷帽仔仔细细给她扣严实,又吩咐她:“有事就唤孤,孤就站在这里。”
筠冉点点头,绕过屏风。
已经有侍卫走下通道,将万德明提了上来。
“我呸!你们死心吧!爷爷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万德明略嘶哑的声音响起。
他粗略判断已经被控制住了三天三夜,他有妻儿身契扣留在三皇子处,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妻儿。
他抬头起来:“别想再拿什么好处来诱惑爷!”管他们再怎么威逼利诱,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但他忽然愣了。
因为眼前是个戴着帷帽的小娘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身影却窈窕。
万德明冷笑:“别对爷是美人计,没用!”
那女子将帷帽摘下来:“是我。顾家三娘。”
万德明瞳孔放大,随后铁链响了响,在牢里发出清晰的响动。
侯爷家的三娘子他是知道的,自小身子弱,侯爷为了这个女儿没少操心,四处搜寻偏方良医,因此就连麾下战将万德明都一清二楚。
他印象里顾三娘还是个小婴儿,没想到一下就这么大了。
脸上原本的凶狠一扫而空,万德明不知该什么神情:“这么大了啊……”
“见过万世叔。”筠冉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
万德明吸了口气,忙往旁边想躲闪开,眼神里都多了一丝慌乱,嘴里嗫喏:“不敢当,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筠冉起身笑道,“万世叔与我爹并肩作战多年,既有同袍之谊又有世交之情,筠冉是该称呼一声世叔。”
万德明更加慌乱,他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摸鼻子,可惜拷着手的铁链发出了一声回荡。
愧疚让他不敢直视筠冉的眼睛:“顾三娘子,万某配不上你这句世叔……”
“怎么配不上了。”筠冉笑,“当年万世叔与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看见万世叔我就彷佛看见了我爹和大哥。”
“我爹常给我送边城盛产的山楂饼,等到我手里时都已经馊了。”说到这里筠冉忍不住“噗嗤”笑了。
连万德明都脸上带了丝笑意。
“我哥哥则是送我各种玩具,在边城时曾给我寄过一块泥娃娃,”筠冉眼睫眨了眨,从怀里拿出她保存了多年的泥娃娃,“我玩伴还笑,说这泥娃娃粗陋不堪,到处都有卖的,为何要千里迢迢从远处送来这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像这样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她还有一屋,都是父亲和哥哥寄来的。
筠冉转过目光,不去盯着他,而是看着窗外,似乎在怀疑当年的好时光:“那时候我爹和哥哥去哪里都会给我寄送礼物。”
“其实我娘也不愿意,私下里责骂过我爹:如今家中又不是没有权势,为何还要儿子去外面征战?可我爹说边疆并不稳定,还有许多人家骨肉分离。他和大哥在外守护边地,便能有更多人有机会与家人聚集在一起。”
她的声音又轻又飘忽,像是窗外拂过湖面的微风。
“我娘给他相中了姑娘让他回家相看,他叫嚷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死活不愿意回京,我娘气得写信去骂,他却回信说自己在外性命都难以保证,何必再去耽搁旁人家姑娘。”
“我这么说别人一定以为我哥哥很优秀吧?其实他私下里毛病不少。”筠冉眼中渐渐有泪光浮现,“他爱玩乐,一点都没有大将军的稳重。也怕黑,拿半年的薪俸去买一把前朝古剑,喝茶要用上好的泉水,京中贵公子们那些纨绔矫情的坏习惯他一点都不少,可他后来在战场上为了充饥吃过虫子呢。”
筠冉看着窗外阴沉沉快要下雨的天空,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我快要成婚了,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亲自背我上花轿,还会捶我夫君一拳吓唬他不能欺负我。”
“可是他,死的时候才不过十九岁。”
筠冉看着外面的天空,眼泪不知道什么滑了下来。
万德明头垂得很低很低。
“其实不单我兄长,听说当时战死在谷底的还有不少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说不定还有跟万世叔一般大小的,有刚成婚的少年。”
筠冉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万德明喉头耸动,头再也抬不起来了,他闭上眼睛,可是眼前却浮现出当年兄弟们惨死的情景。
“万世叔,我爹和哥哥一生都讲究忠义二字,没想到还能有人污蔑他们。你说呢?”
万德明跌坐在地,不由自主往后倾倒,他没想到筠冉能轻轻松松说出自己的想法。
筠冉也没告诉他她是如何知道的:“万世叔当年被我爹救出来,不会污蔑我爹的吧?”
万德明泪水从眼眶里不由自主掉了下来,是内疚?还是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