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冉嗯了一声,又问姐姐:“姐姐那天之后没有责骂姐夫吧?”
“我骂了你姐夫一顿,他真是糊涂了,还不知殿下底细就巴巴送绝育药,是生怕活得不长怎的?”说起这个顾筠涵就来气,柳眉倒竖,一点温柔就没有。
筠冉一想起姐夫挨骂的样子就好笑,不过她敏锐捕捉到姐姐的话,姐姐生气的是“不知殿下底细就送”而不是送绝育药。
因此捂嘴笑道:“姐姐的意思是知道殿下底细就可以送绝育药了?”
顾筠涵后知后觉差点咬了舌头,她也不回答,只狡黠一笑,道:“筠冉如今越发聪明了,居然知道挑姐姐话里的漏洞。”
人都说她这个妹妹笨,其实她深知妹妹只是不通庶务,如今渐渐接触世事,脑瓜子便好使起来。
两人又聊了一回,筠冉说起宫里相处的一些烦恼。
顾筠涵开导她:“容梦瑶从前与我学里是同窗,她本就是心胸狭窄又争强好胜之人,好在如今也远去楚地,再翻不出什么花来。”
至于二皇子妃交恶,筠涵摇摇头:“当初二皇子妃娘家进献财物给父亲,或许让她误以为我家是威逼她家破产,因此一贯待我家冷淡。”
只不过她也气愤于二王妃的行径:“父亲在世时不见她发作,我在京城时她不来发作,偏偏找你个小孩儿下手。真是欺软怕硬。”
她也有妙计:“回头我拜访一下父亲同年,自然有人参奏她娘家兄弟,免得她太闲了只知生事。”
筠冉知道姐姐这么多年已经有了自己的交际人脉,又钦佩又高兴:她如今也是有姐姐罩着的人了。
哼,叫你欺负我,我姐姐找人打你!嘿嘿。
姐姐听说她要帮姐夫谋职位的事却忙阻止:“再亲近的夫妻也当讲究分寸。殿下如今多事之秋,莫要再为你姐夫的事而引人注目。”
筠冉觉得殿下不是那样的人,不过还是听从姐姐的意思,不情不愿应了声“好”。
回头她问问殿下,要是殿下说什么那也可以再帮姐夫一把。
*
晏时雍晚上归家就见筠冉独坐花厅轩窗前想事,背影在夜色留下孤零零剪影。
他蹑手蹑脚走进去,小心怀住她:“是不是昨天夜里孤说得太过了?”
他今天一直在反思自己,觉得自己所说固然正确却太惨烈。
让筠冉这样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忽然生出果断杀伐的手腕,像她大姐顾筠涵一般,那要求太难。
筠冉摇摇头,笑着抬起头:“我是看外面屋檐下风马乱摇,有点意思。”
两人便在暮色下听了一会风马随风摇晃的声音,晏时雍想回头叫人换上翡翠玉片,玉石琳琅之声在风里更为清澈。
看着夜风大了他才将筠冉抱回了内殿,筠冉攀附着他的肩膀,半天才幽幽道:“殿下还记得从前我在四时筵上中了药时的情形么?”
晏时雍脚步一滞:“记得。”
她那时唧唔不停,委委屈屈哭,又娇气又柔弱。
“当时我哭着嫌不要做太子妃,殿下将我的手送到自己脖颈,亲自告诉我,如果不想做太子妃,摸到这里就可以杀了殿下,殿下还记得吗?”
筠冉将手轻轻抚到晏时雍的脖颈,感受着手指下稳固的心跳。
晏时雍点点头。
“我当时没觉得什么,可现在回想,殿下总是在情深之时有一丝苍凉,似乎看透了人间情爱,就像……”
筠冉摇摇头,就像是一场壮阔山川风物,他却总担心是一幅画;或是万丈红尘灯烛萤煌,殿下总怀疑会顷刻化为乌有。
“总之殿下以后不用这么悲观。”
筠冉拉起晏时雍的手,再用自己雪白柔嫩的手指一点一点塞进他的手心里,十指相扣。
才认认真真看着他的眼睛:“殿下,我们夫妇一体,如今这些情爱都是真的。”
\"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让殿下并不信世间情爱,但我们此刻在一起,我是真心的,殿下也是真心的,那便是真的。”
晏时雍罕见得怔忪。
没想到一贯没心没肺天真浪漫的筠冉居然有大道理可讲。
他想起遥远的童年,想起母亲去世前苍白的面容,想起父皇冷峻的目光,想起正在体罚他的王皇后听见皇帝驾到时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想起侯府温馨吃饭的筠冉一家人。
渐渐那些回忆飘零干净。
只余了眼前烛火前看着他的筠冉。
他眼里的冰融得七七八八,将筠冉拥得更紧:“好。孤答应你。”
第99章
筠冉担心姐夫要面子不接受晏时雍的好意, 可是姐夫最终还是没有外调——朝堂上先乱起来了,吏部的官员忙于攻讦异己,无瑕安排空缺。
原来北疆的春雨虽然解了旱情, 可夏天的雨季却没有如约而至。饥饿的胡人再次纠结成团,呼啸南下。
好容易平息的主和还是主战再次甚嚣尘上。
这回竭力主和的是二皇子,他在朝堂上拥趸无数, 更是站出来数次慷慨程辞。
而一直主战的便是晏时雍。他一贯只有一个主张:“面对豺狼只有打得它仓皇出逃才能一劳永逸。”
姐姐深以为然:“历朝历代以来赔款求和都只是姑息养奸罢了。”
筠冉虽然不了解朝堂上的调调,可她也有几份顾家孩子的血性:“那些求和之人莫非都是软骨头不成?”
“倒也不全是。”顾筠涵叹口气,“打仗要调度大军、要征集粮草,还会亏空国库,更不用提输了的话更要赔款求和, 更没面子。”
“朝堂上各位大臣要权衡得失, 要谋划算筹,说不定打仗的钱要远远大于一开始互市求和的花费。”
筠冉一下就明白了:原来治大国也与治家差不多,总要先考量钱财。
“不过——”她歪着脑袋思索, “就算是治家为人,尊严也应当大于一切。”
姐姐又叹口气:“那些摊上打仗筹钱征兵的百姓可怜,你要问他们尊严重要还是命重要?恐怕答案不一。”
“再说了,边疆被杀死的无辜百姓也可怜。”
顾筠涵总结一句:“总归是兴, 百姓苦,亡,百姓苦。”
姐妹俩人看着对方,齐齐茫然叹了口气。
顾筠涵安慰妹妹:“官家的心里应当也在摇摆不定, 不然会任由两派争斗这么久。”
官家戎马倥偬一生,当然豪情万丈, 不会喜欢就这么让胡人肆意妄为。
可是他老了,已经不复从前的荣光, 心气也渐渐被汴京城的风花雪月磨得七七八八,还会主战吗?
外头的事晏时雍一点都没带到筠冉跟前来,至多就是晚归了许多,忙得不见人。
不过偶有闲暇他还是叫仆从来给筠冉带话:今日吃到一份酸梅虾冻好吃,叫人给筠冉送来;明天叫人送一位会拳脚的女师傅教导筠冉一些活动拳脚的本事;后天又给筠冉送几盆紫阳花。
两人看似不在一处,倒比在一处的夫妻还要腻歪,就连小顺子都成了专门给两人送信的信差。
小顺子求之不得,来回跑腿不甚殷勤,惹得王大海的徒弟翻白眼。
两派争得死去活来,官家或许不堪其扰,索性宣布要去郊野狩猎。
筠冉因着想与姐姐出去玩就找了个借口没去。
她收拾停当出外与姐姐逛了一回御街,可要回去时就踏进东华门就见东华门被铁甲士兵封锁,板着脸一句话都问不出。
还有许多身着甲胄的士兵往来,到处听得见铠甲冷冷的撞击声。
筠冉狐疑,才进了东宫就听白芷匆匆禀告:“太子妃,东宫去外头做事的人都被扣留了。”
筠冉吃了一惊,命小顺子去查看,半天才道宫闱内外不许人进出。
原本那些身着甲胄的将士板着脸把守住了大内要道,只许进不许出。
筠冉不假思索就传令下去守好东宫不许再进出。
她回想前世并未发生过什么大事,但这一世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并不能一概而论,因此仍旧小心为上。
再想起晏时雍就越加担忧:如果真有宫变,身为太子肯定是首当其冲。可惜他如今不在宫内,两人无法传递消息,也不知他有无接到消息?
筠冉握着的拳松开又攥起:无论如何她都要先将东宫守起来,不许东宫内乱。
晏时雍去郊野伴驾,留下了王大海,筠冉也顾不上与他客气,直接吩咐他:“如今东宫还有多少护卫?”
王大海一愣,本能露出踯躅之色。
“今天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若真有歹人作乱进了东宫挟持我们,殿下的安危也无法保证。”筠冉知道他这是待晏时雍忠心,因此只拿晏时雍的安全来打动他。
王大海果然意动:“有三百精兵,另有若干奴仆内侍也身手可行。”
筠冉意外,没想到东宫看着不显露,实际有这么多身手敏捷之人。
她便点点头:“你们平日肯定有法子能与殿下联络上,你先带他们尽快出去接应殿下,越多越好。”
王大海原本蹙着的眉头猛地一松,随后脸上划过困惑,最后却是刮目相看:“是。”
他留下了一半精兵:“这些留着护卫太子妃。”
筠冉嗯了一声:“后续若有需要他们都可派出去。”
她自己则叫风林清点了侯府陪嫁进来会拳脚的婆子,与那些侍卫都交给风林,命他们把守住东宫要害处。
至于其余宫娥和内侍则命他们各自待在屋内,无事不许出来走动。
东宫上下原本还有些慌乱,可见太子妃神色镇定便也镇定下来。
处置好了东宫筠冉便要往外走,白芷忙拦她:“太子妃何必去外头蹚浑水?”
筠冉摇摇头:“毕竟我协理宫务,不可临阵脱逃。”
风林也拦她:“太子妃,若是宫变,其余人不至于危险,倒是您……”
筠冉笑:“难道我躲在东宫就能逃过了?再说宫变那些普通宫人遭殃得更多。”
风林见太子妃主意已决,便与白芷对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护着太子妃出去。
身着甲胄的护卫见他们出来还要阻拦,筠冉便叫白芷掏出自己的腰牌:“太子妃受皇后懿旨协理宫务,谁敢阻拦?”
那些人便也乖乖放开。
筠冉松了口气,脑子里在飞速转动:皇后的懿旨还能得以尊重,那至少说明始作俑者是要尊崇皇后的?
再者太子妃的名号也好使,那说明殿下也没事?
她顾不上想太多,因为很快就看见到处一片乱象:
有胆小的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起都起不来;
有宫娥们被胡乱推搡进内殿,上一把锁了事;
还有宫娥不满侍卫冲撞呵斥了两句,结果反被冷脸侍卫们一剑刺中手臂。
哀嚎混合着不解的争执,还有求饶和哭泣声。让昔日辉煌的宫闱乱如战场。
筠冉怒极,一把夺过那侍卫的佩剑,转而对着那侍卫。
侍卫不堤防娇弱弱的太子妃能忽然夺走佩剑,因而愣了一愣,可很快他的同伴便都将剑对准了筠冉。
风林冷哼一声:“谁敢动手?”
他一看就是练家子,那些侍卫们逡巡不前,只围着两人。
“诸位,本宫无意与人起冲突。”筠冉淡淡道,“不过既然诸位本意想要肃清宫闱,不如让本宫来安排。”
领头的小将领眼珠子转了转。
筠冉见他意动,便道:“宫中娘娘们金贵娇弱,万一这些莽人冲撞了娘娘们激起众怒,你猜头一个拿出来祭旗的是哪个?”
小将领一点就痛,他只想领功劳可不想顶锅,因此后退了一步便是同意。
筠冉沉下心来吩咐那些乱跑的宫娥:“你们谁有力气就先搀扶起同伴,一起进德成宫,锁上门不要再乱跑。”
再挑其中高挑的宫娥两位:“你们两个做联络人,管理诸人。”
她转而吩咐小将领:“你们要是有事,可与这两位联络人交涉,也免了各种口舌。”
小将领欣然同意,他原以为太子妃会发威风将这些宫娥内侍带走,原来她只是帮忙将这些人集中起来。
比起他们这些陌生面孔,当然是协管公务的太子妃所言更为管用。
筠冉也不客气,吩咐他:“你们派一个士兵带她去太医局。”
她指着手臂中箭的宫娥。
小将领还不打算动,筠冉便板起脸教训他:“如今这些内侍和宫娥都乖乖待在内殿,你也能腾出手来,可若是你不送……”那她也会下令让这些内侍宫娥四处乱窜。
小将领想来想去便答应下来。
眼看着受伤的同伴被一名内侍搀着,在一名士兵带领下去了尚药局,其余人都镇定下来。
原本他们是个各个宫殿的,此时都对太子妃充满钦佩。
见安置好了他们,筠冉便也不多留,一路从东往西进了六局、湛露殿、集英殿,将各路惶恐的宫娥内侍们都这样安置了起来。
只不过垂拱门却是重兵把守,筠冉想到那后面就是官家所在的福宁宫,因此也不硬闯,悄悄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