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愿不耐烦打断:“我从没让你等过我。”
韩语愣了一下,她笑了,说是,泪水无声无息往下流:“是我自作多情……可你难道就不是骗我吗?你说你不想谈恋爱,不相信爱情,可为什么――”
她指着陶知晚,问:“为什么,这个女人一出现,你就相信了呢!”
“就那么想知道为什么啊?”江愿自顾一笑,向后退了一步,颓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他没看任何人,包括陶知晚。
但是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陶知晚也看着他,她左手紧紧绞着右手,紧张的就要喘不上气。
沉默过后,只听江愿低声开口――
“我曾经说过,不会再相信爱情了,是真的。”
陶知晚的心口像被刀片无声划了一下,痛的安安静静。
江愿继续说着:“我年少时,也轻狂过,也赤诚过,把满腔热血给过一个人,发过誓,诅过咒,这颗真心,这辈子只为她一人跳动,可是后来,她不要我了,也不再看我一眼。”
他把手放在胸口,狠狠攥住:“这颗日夜为她跳动的真心,也曾被她冰冷踩在脚下,碾碎碾烂……那些失去心脏的日子,我每分每秒都无法呼吸,睁开眼是她,闭上眼是她,走路会痛,吃饭会痛,甚至连喘气都会痛。”
“曾经有一次,我在梦里梦到了她,梦到她再一次地离开我……飞机那么高,飞得那样快,我怎么追都追不到,我伸出手,抓不住,够不着,像他妈个废物一样跪在地上嚎啕,睡梦中醒来,枕巾都是湿的,也是那一天,我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头发都他妈白了一片,原来一夜白头的故事,是真的。”
“可我还要活下去,怎么办,我尝试了很多办法,很多很多办法,最终才找到了一种哲学――世界上本没有爱情,靠着这样的信念,大学四年,我才勉强过了下来。”
“可是啊,后来我又见到她了,那时我才明白,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哲学,而是她,一直都是她,是我他妈的潜意识里一直相信着,她一定会回来……她不在的时候,我恨她,我恼她,我怨她――”
江愿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放向陶知晚,深邃明亮的眸中嗪着泪光――“可她回来了,我却还是想爱她,甚至比以前更想爱她。”
鸦雀无声的几秒钟后,韩语扭头冲出了酒吧,金池震惊震撼地看了陶知晚一眼,便迅速去追韩语。
孙明威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陶知晚面前,想要告诉她什么,他想告诉晚姐,愿哥这些年过的有多难过,有多么辛苦,可他张了张口,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愿哥还在呢,他说个屁!孙明威使劲揉了揉肿胀发红的眼眶,转身走了。
只剩下他们二人的空间。
江愿忽然朝她咧嘴一笑:“六年了。”
“嗯,六年了。”陶知晚一步步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她眼睛含着泪水,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江愿。”她的声音轻颤。
他轻轻回了一个字,“嗯。”
“我要是,永远不回来呢?你准一辈子不相信爱情吗。”
他想都没想,依旧漫不经心地笑:“嗯,一辈子都不信。”
似乎是又怕她难过,江愿俯身向前,双手扣在她的小手上,感受到她的微微细颤和冰凉时,他故意挠了挠她掌心的软肉,让她放松。
“可是你回来了啊。”他弯着眉眼,笑起来时,仿佛整片星光都在他眸底闪耀。
“陶知晚……”江愿笑着说道――“其实我呢,一直都相信,你会回来。”
他像只小狗一样,眼眶通红地望着她,上下滚动的喉咙咽下去了什么,无比乖巧又认真地对她说:“真的。”
真的真的。
陶知晚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她从包包拿出纸巾,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然后,轻轻地开口,问他:“江愿,明天中午,你有时间吗?”
江愿看着她:“只要你找我,什么时候我都有时间。”
“好。”陶知晚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放在脚下,“听说中心广场那里新开了一家餐厅,还……挺好吃的,我想请你吃个午饭。”
“行。”
“那明天中午十二点,我在广场中心的许愿树下等你。”
#
陶知晚决定了一件事,这一夜,她整宿未眠。
转天一早,她开车去了青萍山上,来到了她妈妈的墓碑前。
上山的时候,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从山脚经过,那辆车开得很快,她只用余光看了一眼,便觉得很熟悉,可等她回头时,那辆车子却已经消失了。
颜色夸张的迈凯轮,很像江愿的那辆,这种限量版的超跑,整个淮海市应该不超过几辆,在这里还能遇见,陶知晚觉得过于巧合了。
但肯定不会是江愿,他又没有亲戚葬在这里,而且一大早,他来青萍山做什么?
到了山上,陶知晚意外发现妈妈的墓碑前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
枝叶上还点缀着清晨的雨露,一看就是不久前刚刚被人放上去的。
陶知晚四下望了望,清晨的墓园,除她以外,几乎见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她不禁有些疑惑――肯定不是老陶,老陶至今还在卧床休息,不可能过来,知道她妈妈葬在这里的人少之又少,零星一些亲戚朋友,陶知晚暂时也没有头绪,便干脆不再去想这事。
只当是怀念她妈妈的好心人,她心存感激。
陶知晚把矿泉水和抹布拿出来,把抹布投湿,开始仔细地擦拭墓碑上的浮尘。
就像是和老友谈话一样,她靠在墓碑旁,和妈妈一起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微笑着对她说:“妈妈,我决定了,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这一次,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不会后悔。”
“您一定会祝福我的,对吗?”
“妈妈,请保佑我吧。”
……
下山以后,陶知晚在车上认认真真地画了一个简妆,看了眼时间,然后便开车去了城市广场。
第37章 听夏
高二那年的冬天。
马上面临分班考试, 所以一段时间以来,大家都变得更加刻苦。
陶知晚也不例外。
只是……
“江愿,把你的耳机摘下来。”
“在听英语。”男孩闭着眼睛, 胡乱趴在高高耸起的试卷上,声音敷衍。
陶知晚掀开他的笔袋,看了眼mps上正在滚动的英文歌名, 按了暂停。
男孩眉头一敛,烦恼抓了抓乌黑蓬松的发顶,从试卷上懒倦爬起,歪头看向女孩,是明明生气却又不敢发泄的样子。
陶知晚把刚刚整理好的笔记递给他, 语气颇为严肃:“还有半个小时, 你可以抄一遍。”
“不想抄。”江愿扯下耳机,有些心烦地塞进书桌,顺手掏出本漫画扔在桌子上。
刘海遮住了眸, 陶知晚也看不清他此刻是什么表情。
但是睡觉被人打扰,总归不会太爽。
“江愿……”
“嗯。”甚至几分爱答不理。
陶知晚呼了口气,小声地,柔柔地, 又似乎带了那么一丁点委屈地,问他:“你不想跟我一起念快班吗。”
江愿头也没抬地说:“快班很无聊的。”
“学习就是这样的……可是不学习就会考不上大学,江愿,你不想, 和我一起念淮大吗。”
“淮大啊……你为什么想念淮大?”似乎想到什么,江愿扭过头来, 将漫画书抵在白皙的下巴上,突然咧嘴一笑, 深眸狡黠,――“干脆我们一起离开淮海好了,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城市,那样就不会有人来烦我们了。”
陶知晚摇摇头,说不要。
“我就要留在淮海,我要考淮大。”
她坐正身子,规规矩矩,低头擦拭着手中的橡皮,动作很慢,声音细细的,但却很认真,“我要留在家里,照顾老陶,我绝对不去会外地。”
默了默,她又问,那你呢。
“江愿,那你呢?”
“没想过,不过你要是留在淮海,我会陪着你,虽然老子早他妈的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为什么。”
“昂,因为啊……”
陶知晚等了许久,江愿都没有再说,再一看,少年早已看漫画入了神。
快放学时,老师进来发放试卷。
陶知晚趁着混乱,把整理好的错题笔记塞进他的书包里,她抓住他的书包带子,小声在他耳边说:“江愿啊,你努努力,跟我一起念淮大吧,其实我很喜欢淮大的,我偷偷告诉你,我有个哥哥就是淮大毕业的,他特别厉害,简直是我的偶像,他从一个吊车尾到全校第一……还有一年呢,我相信你也可以……”
江愿将手放在她脑后,用力rua了把她的头,“除了老子你还有敢有别的偶像?”
“好烦,别总碰我头。”陶知晚像只小猫咪一样从被主人□□的大手中挣脱。
表情生动得像被欺负了一样。
江愿倚着墙角笑。
等陶知晚想起话没说完的时候,人却早就已经从后面绕走了。
不是,他的重点怎么是这个?
#
陶知晚回到家,像往常一样,坐在写字台前认真做着作业。
隐隐约约,她听到陶大勇在隔壁打电话。
这个电话貌似打了很久,在陶知晚的印象里,陶大勇好像从没打过这么久的电话。
挂了电话以后,陶大勇的脸色很不好。
陶知晚出来打水,正好看到他埋着头从房间出来,她关心问:“爸爸,怎么了?”
陶大勇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他上前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欲言又止地说:“枝枝,如果爸爸……”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匆匆过来的林梅给拉走了。
陶知晚觉得莫名其妙。
转天,又是同样漫长的电话,挂了电话以后,陶大勇的脸色比前一天还要难看。
陶知晚看到,陶大勇竟然拿了烟盒和林梅一起去了阳台。
可是她记得,她的爸爸是从不抽烟的。
她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脚步轻顿在厨房门口。
她听到,林梅在里面叹气。
很轻很轻的一声。
她听到她问老陶,“你决定好了就行,不过千万不要别因为我们娘俩……”
陶大勇沉默良久,说决定了。
他一边抽烟一边闷咳,说出口的话,却又那么凉薄:“我要把她送出去,去跟她妈妈过。”
“这样对你也好,对小远也好。”
“啪”的一声,手中的水杯猛然坠地,陶知晚慌张转身,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被率先冲出来的林梅大声喊住。
“枝枝!”
她茫然停下,薄弱的肩膀抑制不住发颤,直到身后脚步声靠近,陶大勇粗糙的大掌将她按在怀里,他同样也颤,也在哽咽,是比她更激动的频率――
“走吧,去找你妈妈吧,走吧。”
她涕泪横流地抬起头,抓着他的衣袖质问:“爸爸你不要我了是吗?你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和她脑海里,她噩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那个小小女孩的悲泣声重叠在一起。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她的妈妈。
陶知晚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爸爸也会抛弃她。
她愤怒推开上前安抚她的林梅,尖锐的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是独独对着他们的――
“我碍着你们的事儿了是吗!”
“所以你们合起伙来要把我扔掉是吗!”
第一次,在长辈面前,她歇斯底里,她崩溃大哭,她不再是大人们所引以自豪的安静乖巧的模样,她胡乱擦拭脸颊泪水,一步步后退,退到玄关处,扭头夺门而出。
这个家,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花,就那样无声无息地飘满了街头。
陶知晚穿着单薄的衬衣,紧紧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嚎啕痛哭着,像个被人丢弃的洋娃娃,她没有任何目的和方向,诺大的城市,感觉哪里都不属于她。
不知过了多久,连意识都开始变得麻木,她走着走着,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江愿住的小区门口。
那时他是一个住在市中心的一栋小别墅里。
有一年假期,他心血来潮请全班同学开party,就在他家里,陶知晚也被他生拉硬拽地弄了来,可这条路,分明离她家那么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在意识混乱的情况下一步步地走过来的。
直到脚步声顿在象牙白的屋门前,她望着门铃,冻得通红的手指颤抖按了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陶知晚屏息注视着屋门。
“砰”的一声。
直到裹着睡毯惺忪着睡意一脸烦躁的少年打开屋门的那一刻。
她毫无征兆地扑进了他瞬间澎湃而起的胸膛。
纷飞的眼泪洒满他僵硬又温暖的肩窝。
她哭着喊着他的名字。
“江愿……江愿……”
她说他们都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
说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哭声细碎又绝望,像无涯的潮水,慢灌他耳畔。
微怔过后,江愿一把将她拽了进来。
“砰”的一声关上屋门。
脊背抵着门板,他双手缩紧,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安静的玄关,他不动,也不说,只紧紧抱着她,越抱越紧,像是恨不得把他身上所有的力量和温度全部传递给她。
她颤抖抽泣的肩,在漫长的歇斯底里的发泄过后,在他炙热滚烫又异常令人安心的怀抱里,终于平静了下来。
他把睡毯裹在她身上,伸手缕了缕她额前湿淋淋的发,抱着她来到沙发。
他跪坐在地毯,在她腿边,将热水亲自喂到她嘴边。
“张嘴。”
她干涩的唇瓣抿了抿,就着喂水的动作,轻轻含下了一小口。
“再喝点。”他哄她,满眼都在看她,语气温柔地说乖。
她的眼泪再一次“吧哒吧啦”地落了下来。
落地窗外的月光缠绵着愈演愈烈的风雪。
而她再次跌入少年澎湃如海的胸怀。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的手指轻轻安抚她战栗的脊背,听她声音细细碎碎地发出来。
她痛苦地喘息。
而后,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起身拿起了手机。
陶知晚忽然从沙发上坐起,脆弱仰望他,满脸泪痕地祈求:“江愿……我不要回家。”
那些平日里艰难启齿的话,那时那刻,竟然就那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