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沂暗暗记下那人的相貌,来不及追上就被人群哄着赶着前往城主府。
熟悉的地方,今日和昨日的待遇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城主站在门口,面色红润显然是解了毒,心中的小算盘打的是劈啪作响。
反正谋害朝廷命官是这群刁民失去理智下干出来的事情,自然与他这个越城管理者没有多大关联。
向沂一死,他与富商勾结买卖违禁品,赚得千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做数了。
易禾还答应事成之后再送他黄金千两和苗疆部分货品的代售权,如此算下来无需多久,他就是雍朝最富有的人了。
“大人,妖女已经到了。还请大人明查,还我们公道。”百姓们零零散散地跪了一地,低下头流着泪,向刽子手恳求着正义,公道和真相。
向沂冷眼瞧着城主弯起的嘴角,心中莫名生出一种悲哀,对无知百姓被人利用,被上位者言语和舆论所操控的悲哀。
“咯咯咯,看看这是谁啊。”易禾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显然匕首划出来的伤口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易禾用两指钳住向沂的下巴,暗中用力直到那片肌肤失去血色变得微微肿胀,才一脸奸笑道:“前些日子不是还耀武扬威的想要我的命吗,如今看着处处维护的百姓要你的命去祭奠那群贱民的感觉怎么样啊?”
“圣女有何吩咐?”城主见易禾慢慢踱步走上前,连忙躬下身子低着头,紧张地吞了吞口水问道。
“把她关在地牢里,我到要看看她还有什么通天的功夫能跑出去,记得多安排些软筋散,毕竟这可是会咬人的狗!”易禾不屑地睨了一眼,十分不满向沂死到临头还要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咬着牙吩咐道。
“你们几个没有听到吗,还不快将那个罪……罪人关进地牢!”
迎上向沂眼神的那一刻,城主不满心里发怵,下意识结巴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站在上风,这才狐假虎威地招呼着下人将向沂关进地牢。
“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吧,等找到你藏起来的人,我会让你亲眼看到那场未拜完的堂。”易禾轻轻拍了拍手,就有狱卒讨好地快步跑来,手上端着一碗清水。
“上好的十香软筋散,就算是便宜你了。你们几个压好,给我灌进去!”易禾毫不掩饰自己的邪恶和疯癫,染上红蔻丹的手指指挥着狱卒将药水强行灌了下去。
药效发作的很快,向沂的四肢逐渐不听使唤,只能强撑着靠墙坐下。
易禾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看着向沂药效发作后就离开了。
“向小姐也被暗算了,越城还有什么人能够敌得过那个所谓的圣女呢?”
第33章 交锋(二)
向沂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胡令辰在对面牢房里一脸颓败,他的身后躺着同样身穿一袭囚衣的人。
那人面朝墙壁躺着,背后着向沂看不清脸。
“这是京都来的大理寺官员古大人,前些日子我们一同收集越城城主官商勾结证据时被发现了。”胡令辰适时出声,解答了向沂未问出口的疑惑。
地牢里潮湿得很,单单是坐在地上片刻,向沂都能感觉到寒气正钻进骨头缝里,更别说供犯人休息的稻草堆了。
原本金黄色的麦秸已经被湿气彻底浸染,生出了黑色的霉菌斑,靠近墙角的地方还长出了几个蘑菇,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不是小的要为难你,若是上面的人知道了,一家老小就不保啊。”狱卒站在地牢的走廊中面带难色地解释着,他这般小人物得罪不起城主,更得罪不起身为丞相的向沂,就差跪在地上抽自己嘴巴子求向沂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起来狱卒和向沂还算得上是旧相识,向沂曾仗义出手当街痛打调戏来往女子的流氓混混,解救的正巧是狱卒的妻子。
向沂背对着狱卒,连转过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听着撑起一家老小的中年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帮我传个信吧,去到城北的花泉观就说我来还愿了,道长果真如百姓所说灵验的很,只是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再去请愿了。”
“你放开我!”
季青屿几根银针下去,容牧等人登时木了半边身子,这样还要伸出另一只手拦住即将失去控制的季青屿。
“主子说了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他自有良计化险为夷。”容牧没想到主子一直护着的季青屿并不是吃软饭的花瓶,他们尚未察觉就被人扎上了银针。
“你们几个可是真心认她做主子的?不过是一群喜欢花言巧语,容易屈服的懦夫罢了!”季青屿怕失去理智的百姓会对向沂做些什么,心中脑海不断涌现出来的诸多猜测像是烈火般炙烤着他最脆弱敏感的神经。
当时情况紧急,季青屿尚未喊出那声“我不走,我要留下”就被容牧一掌劈在后脖颈晕了过去。
再一睁眼就到了花泉观的内院,一问才知道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来来往往的道童都对这群人视若无睹,看来息尘临行前曾叮嘱过他们万不可大惊小怪。
“如今城中都是你的画像,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主子,而是……”容牧被单薄瘦弱的季青屿单手拎起,震惊使他说不出来后半句话,下意识想要痛击钳制他的手却怕力气使大了伤到季青屿。
“公子莫慌,主子已经差人送了口信,暂时性命无虞。”容晚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在的,季青屿赶着去见传信的人,容牧也得以有了喘息的空间。
“咳咳…咳,再这么拦下去,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容牧咳得满脸通红,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胸膛企图止住,终以失败告终。
“让你还愿的姑娘可还安好?”季青屿一把拽住狱卒的衣袖,将他扯到人少些的偏殿。
狱卒没有说话,眼睛看向门口,只见几个人影正在门口徘徊,时不时还要往殿内瞅一眼,显然不是道观的香客,倒像是监视狱卒的人。
季青屿被稍稍一点拨便已全数了然于心,向沂的确如容晚所说一般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短时间内没能找到出逃的机会着实让季青屿刚放下的心再度被提了起来。
“你要保证她的饭食,我这边有的是银钱,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季青屿不由分说便将硕大的银锭塞进狱卒手中,只求这些身外之物能让向沂受的苦少些再少些。
“大人有恩于小人,我自然不会忘恩负义。只是这银子着实贵重,还请公子收回去吧。”狱卒自知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将银锭放到放贡品的桌子上就离开了。
季青屿瞅着那枚留下来的银锭愣了好久,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不知跪的是道家哪位神仙,只求神仙能看见他的所求,保佑向沂无虞。
“公子人呢?不是让你们看好他的吗!你们这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好!”容乔可没容晚那么好脾气,一手鞭子甩得是虎虎生风,吓得几个道童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季青屿留了张字条,言明自己做不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等在花泉观,独留向沂一人在受苦,夫妇本就是一体,同甘共苦也是他应该的。
窗外的天空是阴沉沉的,云层被充盈的水分压得很低很低,几乎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般窒息绝望,不见半点风出现,一切都是昏暗又阴沉。
“听说你在找我。”季青屿举着油纸伞出现在城主府前,谦谦君子慢条斯理地说着话,毫不掩饰发自心底的恶意和冷漠。
易禾没想到季青屿会自己送上门来,就好似肥硕又懵懂的绵羊一步步走进狼群的包围圈般。
“要我放了她也可以,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我保证她不仅全须全尾地出来,还会帮她料理了越城这群愚民和贪官。”
面对冷着脸的季青屿,易禾展现出极大的耐心,充耳不闻他的拒绝和戒备,而是用话语慢悠悠地扯出一根根丝线,毫无章法可言地绕在杂乱无序的点上。
无意义的工作在丝线收紧的一刹那变成了一张细密的的网,等待尚未察觉的猎物一步步走进致命的陷阱。
季青屿的冷漠裂开了一条缝时,易禾知道自己的说辞成功了大半,索性闭嘴欣赏着季青屿心里的挣扎。
“带你去看看她,也算是展现我的诚意了。”易禾突然退让,季青屿的思路乱了一瞬。
尤其是见到向沂满脸脏污半倚着墙壁时,思路被彻底打乱,再也拼凑不出流畅的样子。
向沂焦急地让他快些离开,不要落入圈套。
季青屿却无端想到前世的初见,两个冷清惯了的人碰在一起不亚于两只刺猬靠近彼此取暖,扎得遍体鳞伤却不能分开半寸。
爱她就是痛她之痛,爱她之爱,恨她之恨,就是两个人活成一个人般。
“季公子若是还没想好,我可以安排客房让你慢慢想,就是不知道向大人的身子还能受几回十香软筋散……”
第34章 交锋(三)
易禾好心地掰着手指头提醒着,笑得张扬又幸灾乐祸:“只需三日,我们的向大人就可以变成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普通姑娘了呢。”
“你不要听她的蛊惑,现在就走,回到安全的地方!你听话,你要听话啊!”
风雨不动的向沂见到季青屿顿时慌了神,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不顾无力的手脚,就算是费力匍匐也要靠近季青屿,生怕季青屿在易禾的循循诱导作出什么傻事。
季青屿只看了一眼就扭着身子,不敢再看向沂,哀怒与痛心占据了全部。
一向无所不能的向沂不该困在阴冷潮湿的小小地牢里。
她可以站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可以骑马浪迹江湖,可以在家围炉煮茶。
向沂可以有成千上万种样子,唯独…唯独不可以像现在这样那个跌落泥泞中受小人凌辱。
向沂的手已经握住一根铁栏,借着支点一点点撑起无力的身子。
身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在叫嚣着精疲力尽,即便满头大汗淋漓,向沂也要站着出现在季青屿面前。
“乖乖听话,快些回去。”
一日滴水未进的向沂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般沙哑低沉,脑子早就停止营业,却还是下意识一遍遍重复着,呢喃着,祈求着。
季青屿的心脏绞痛着,像是生锈的粉碎机,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痛感也在不断地加强。
在向沂看不到的地方,季青屿顿觉喉头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几下,嘴唇忍不住哆嗦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手臂上。
“好一场郎有情妾有意的感人戏码,只是我让你进来可不是诉衷肠的。”
易禾上一秒还在感动地擦着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下一秒就厉声喊来狱卒,要他把今日份的软筋散拿来。
向沂费力拿起,不想被季青屿看到她更为狼狈的一面,仰头就要喝下去。
季青屿将手从栏杆间隙中伸进去,抬手打翻了向沂手中的碗。
连续喝了多日的软筋散,向沂连这点力气都受不住,仰面倒在地上时忍不住用双手捂住整张脸。
死一般的寂静在地牢各处弥漫着,季青屿整个呆愣在原地,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般无措地收回自己的手。
“比我预想的要快一点哎,看来无需三日我们英明神武的向相就要变成普通人了,不知道跌落神坛的滋味受不受得住。”
易禾就喜欢看这样的戏码,多日里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可谓是通体舒畅。
似乎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易禾才能真切感受到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而不是被困在他人五指山之下的窘迫。
“如今就看季公子怎么抉择了,是要洁身自好还是为爱献身?我就在你之前住过的西厢房等着你的选择,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
易禾摇头晃脑地说完就离开了。
“不要去。”
向沂上辈子这辈子连起来头一次这般低声下气地恳求一个人。
她深知自己承受不住季青屿离开的后果,她会疯的,她真的会疯的。
季青屿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眼睛看着向沂如同把头埋进土里的鸵鸟般逃避着,回避着,心里被苦涩彻底占据。
“我会找到脱身的法子的,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地牺牲自己,像个圣母般地救我于水火之中!”
向沂红着眼圈逼自己说狠话,仗着现在仰面躺在地上季青屿看不真切,越是伤人扎心的话越是源源不断地说着。
只要季青屿气得离开就够了,只要他不会落入圈套就够了。
向沂不敢明说自己安排了后手,更不敢保证后手是否生效。
生怕多日的费心筹谋朝夕间化作乌有,彻底陷入被动,向沂只能用最下等的策略祈求季青屿快些离开。
季青屿如同木雕般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向沂的每句话都如她所愿般狠狠扎在季青屿的心上。
可越是懂得向沂的用心良苦,就越难从眼前的困局中找到生门。
季青屿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们之间太默契了,无需观察对方的神色,倾听对方的言语,就可以推测出对方的意图。
胡令辰从始至终围观着这场易禾主导的苦命鸳鸯戏,不由得一阵悲从中来。
也许世上真的有不可战胜的存在呢?
“会有办法的。”季青屿一把握住向沂的手,眼中的坚定与温柔让向沂顿时出现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这根本就不是办法!这是诱你入局的圈套!你要是敢答应她,这辈子我都不要你了!”
向沂的身体远比言语诚实得多,反手准备握住季青屿手的那一刻,他的手抽离了……
地牢的铁栏杆是用上好的玄铁制成的,坚硬无比,如果不是巨大的外力冲击根本不能撼动分毫。
向沂用仅剩的力气摇晃着铁栏,朝着离去的背影大喊着。
那一刻她抛弃了所有的教养,所有的理智,像个在街头撒泼的粗鄙妇人般尊严全无,只求季青屿改变他的想法。
“不要再喊了,他已经走了。”胡令辰轻声说出最刺耳的真相,他不忍心看着向沂发疯却再一次将她逼到了绝境。
心中的坚持轰然倒塌的那一刻,向沂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直至彻底坠入黑暗。
若是按照前世的路走下去,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
失去意识的向沂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在怀疑这场重生是奖励还是惩罚。
与易禾猜想的时间差不多,季青屿就走到了西厢房,刚要张口说些什么就被易禾拦了下来。
“从今天起就忘了她吧,毕竟日后生活在苗疆,来一次中原可是极不容易呢。”
虽然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季青屿和苗疆有什么关系,不过仅凭他身上的味道能够抑住令每代圣女生不如死的瘾这一点,他的价值便已经不容小觑了。
“日后你的名字就叫阿与,是个地道的苗疆人。”易禾很满意季青屿如今的乖顺模样,虽说是被强迫的。
“我们明日就回家,可惜向大人看不到我们的大婚了。去和她最后告个别吧,别说我对你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