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告别?永别?
易禾黑到了五脏六腑,却还是讲信用的,当天就将向沂放了出去。
得到消息的青梧和竹叶一起到城主府接向沂,正当竹叶费力撑着向沂的身子往外走时,青梧突然发现季青屿站在原地不曾动弹。
“主子?”青梧试探性地问出声,脑袋不解地偏向一侧,似乎在替季青屿找着借口。
“你们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季青屿心中暗暗嘲笑着自己的懦弱无能,连真相都不敢说出口,又幻想着转机即刻来临。
“哦哦哦,那主子你快点,竹叶说今天要做好多好吃的呢。”青梧比起先前的确有肉了些,完全没察觉季青屿的欲言又止和如今诡异的氛围。
“小姐?!”
“啪——”
“骗子,你发誓再也不说谎的。”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向沂全身的力气,软绵绵的力道连一道红痕都留不下,却狠狠甩在了季青屿的心头。
向沂眼中泪光点点,身影单薄得让人心疼,赶过来的竹叶只来得及事后握住她的手,拦不下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季青屿头上的红灯说明了太多太多,向沂压根听不进去外界的声音。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无限地放大,盘踞在尚未长好的伤口上肆意践踏:哪怕成千上万次重来,你终将以不同方式痛失所爱。
一瞬间向沂被抽去了全部的灵魂,摇摇晃晃站起身握住季青屿的衣领,一如前世私定终身时般强硬又忐忑:“随后是多久?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
向沂顿了顿,仰头将眼泪压了下去,颤抖着声线接着说:“还是此生永不相见?”
季青屿的表情慢慢僵硬,瞳孔却瞬间放大,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心中不断猜测着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说得好!”易禾鼓掌叫好,慢慢悠悠走出来挽住季青屿的胳膊,朝着向沂露出胜利者的笑,“等我们顺利离开雍朝地界时,自然会双手奉上向大人的解药。”
“只不过两情相悦的事情,还请向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肉眼可见向沂的脸色愈发苍白,易禾如同天鹅般高昂着头颅,嘴角的笑意愈发扩大。
“主子你说句话啊。”青梧不愿相信整日将向沂挂在嘴边的主子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投入另一个女子的怀抱,甚至在易禾挑衅向沂时眼神看向别处。
季青屿神游天外的模样如同府衙审案时最后落下的惊堂木,一声定音,一切都成定局,不可挽回。
“就因为一时的困境,我们便到了如今的境地了吗。”向沂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强迫自己站直身子与易禾正面对上,目光转到季青屿身上,身上的气质隐隐有哀伤的色彩。
“并非如此。”沉默良久的季青屿开口说了第二句话,看向向沂的眼神充满了偏执的爱意,疯狂又病态。
一柄短刀径直插入了易禾的腹腔,季青屿利落拔出短刀,伤口处的血溅在脸上。
易禾不敢置信地看向季青屿,一手捂住伤口,血还是不断地渗出。
只见他黝黑的眸子里流动着猩红的光芒,季青屿微微侧过头,将手上的血污尽数擦在衣角上,才漫不经心地抚上向沂的脸。
季青屿的眼神深邃又阴冷,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嗜血狠厉的气息,如同一头嗜血的猛兽。
这是向沂从未见过的季青屿。
“张嘴。”向沂顺从地张开嘴巴,还没有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口中就被塞入了一颗圆圆的东西,苦涩得紧。
“哈哈哈哈哈哈哈——”易禾见到这一幕突然狂笑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几近疯魔,眼底寒光四起,杀机乍现。
“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全可笑的情谊了吗,我早就在你们身上下了蛊,解药或许能够缓解一时,但一世长得很呢。”
在场的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季青屿的临时反水虽然打乱了计划,但小小的涟漪影响不了大海的流动,一切还没有逃出易禾的五指山。
“这对蛊虫可是出了名的死对头,但凡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就会到处爬动,喝血食肉,直到感知消失不见才会停下来。”
易禾怨毒的眼神盯着眼前这对璧人,银铃般的声音中满是讥讽:“就让我看看,你们是要那该死的爱还是要活命!”
季青屿随手甩过几根银针,易禾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咽喉,任凭她如何用力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脸惊慌地看向季青屿。
“这里太吵了,不适合夫人修养,我们快些离开吧。”季青屿绝口不提准备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心知肚明向沂将是他一辈子的软肋。
向沂没看到易禾的下场就昏了过去,多日来的折磨让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极度透支,睡眠反倒是最好最快速的恢复方式。
“主子你可吓死我了,我都不敢想你要是跟着妖女走了,我们怎么活。”青梧挠了挠侧边的头发,憨笑着说。
季青屿有时都不想承认这个如同金毛一般分不清好坏人的青梧是自己的手下。
“不会有那一天的,即便是真的有也要好好活,没有谁离不开谁活不下去的……”
季青屿不耐烦地打发了问东问西的青梧,特意换下沾了血腥的衣服才敢来到向沂休息的房间。
站在屋外愣了很久很久,季青屿的双腿变得麻木失去知觉,仍没有勇气敲开那扇门。
还是来送晚膳的竹叶同向沂聊天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向沂这才知道季青屿不声不响地在门外站了一下午。
竹叶添油加醋讲完向沂不曾亲眼见证过的虐易禾现场,就差给这未来姑爷扔几个铜板碎银,叫一声好了。
向沂手中的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米饭,一时间五味杂陈没了吃饭的兴致,反省着自己是否因为手中那些常人不可得的东西放松了警惕,这才落入了如今回想起来算不了什么的陷阱。
至于门外的季青屿,向沂拜托竹叶将他劝回去,自己还没有想好如何见他。
“你若是不见我,我就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季青屿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第36章 疑窦顿生(一)
向沂自觉已经将声音压到最低,闻声不由得讶然看向门口。
季青屿的影子被阳光映在窗纸上,向沂却仿佛透过那一团影子看到季青屿多变的表情。
这等耳力绝对不是寻常医师可以轻易达到的程度,到现在向沂依然无从知晓季青屿身上的秘密。
一想到季青屿的冒险行事,一想到自己仿佛被拦在计划之外,向沂心中好似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好似全天下的苦胆都在肠胃中翻涌,苦涩遍布全身各处。
“小姐。”竹叶突然拿走向沂手中的筷子,见向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才开口道,“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我见小姐近些日子行事拘谨了不少,不似往日的大胆,虽然不知道小姐在顾忌着什么,不过我想着小姐还是不留遗憾为好。”
竹叶自小就被卖入向府跟着向沂一同长大,犹记得当初她被卖进向府的时候就听人牙子说过,说这向府里的主子不像是个主子,奴才不像是个奴才,一府人没有个正常人。
如今竹叶仗着虚长几岁,早已将向沂看做亲妹妹,何尝不希望向沂能够早日得到幸福。
“若真如你所说那般轻易该多好……”向沂几不可闻地说,过往的记忆再次涌向心头,不由得握紧发凉的手。
“我现在累了,什么人都不想见。”向沂假装没有听到季青屿的话,耷拉着眼皮懒散地打个哈欠。
竹叶识相地退下,迎着季青屿探究的眼神摇了摇头,迟疑了会儿忐忑道:“小姐也是累坏了,季公子还是择日再来吧。”
季青屿站在原地没动,目光绕过竹叶,眼睛盯着紧闭的门。
竹叶悄悄观察着季青屿的表情,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他破门而入,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护住紧闭的门。
“主子,妖女……易禾说要见你,不然不肯告知解药的具体成分。”
川柏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半是因为赶路半是因为易禾的嘴巴严得很,威逼利诱硬是没能挖出来半点有用的消息。
“还有城主等人都侯在院外,说是来负荆请罪,不该与奸邪小人同流合污……”川柏越说声音愈发微弱起来,心里埋怨着那群人惹谁不好,非要到夫人这里现眼。
季青屿如今的心情可以用惨淡二字形容,一张俊俏的脸顿时阴雨密布,马上就要打雷下雨一般,川柏见状赶紧低下头去。
“听说你要见我?”
如今的形势完全调了个,氧化的血迹混合着地面上多日不曾打扫过的尘土,失了优势的易禾灰头土脸地蹲坐在牢房一角。
不曾察觉季青屿到来般,易禾还是蹲坐在远处,手里捏着一根稻草逗弄着地上的一只鼠妇。
鼠妇不管转到哪个方向,十四只脚拼命倒腾都逃不脱那根稻草。
易禾显然很满意这场游戏,笑出了声,完全没有被关进牢房的落败感。
“我们做个交易。”
正当季青屿以为易禾不过是在玩些“狼来了”的小把戏,准备离开时,突然被一句话拉了回来。
再转过身,易禾就站在他的面前。
两个人之间就隔了牢房的栏杆。
“我不要你了,你不值得。”易禾没头没脑说了句话,像是被抢走棒棒糖的小朋友一样逞强又委屈。
易禾的情绪转变得很快,几乎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故意挑着眉毛歪着头,非要季青屿走得再近些才肯说交易内容。
这一幕被容牧如实汇报给了向沂。
容牧抱怨着自己一身了得功夫却成日里被派去跟踪这个跟踪那个,如今连季青屿都成了任务对象,着实埋没了他一手杀人于无形的暗器。
向沂心头泛起了莫名的焦虑,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正缓缓袭来,直到将她完全笼罩。
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又有风的日子,失了细雨绵绵的江南终究没了熟悉的样子。
“你先出去吧。”向沂挥挥手,一声门响,屋子又被窒息的寂静所笼罩。
向沂本想睡一觉恢复精力,奈何醒时满脑子都是前世的季青屿和他不肯说出的秘密,梦中是季青屿决绝的背影。
向沂长呼出一口气,这是她缓解心烦意乱最管用的法子,只可惜如今却没了效果。
如今脑子里一团乱麻,视线游走在屋子里的每一处,不曾停留在任何一处,只是觉得动起来才不会被窒息的寂静淹没。
向沂自问,再三鼓劲仍是不敢直接说出心中的疑窦。她烦躁地伏在案上,下巴搭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自己从来都不是季青屿的第一选择呢?向沂脑海中穆然出现这样的想法。
前世是她趁着养伤的时候对季青屿死缠烂打,才换得伤好后清冷神医闭着眼睛红着耳朵微不可闻的一声“嗯”。
都说烈女怕缠郎,这句话放在季青屿身上倒成了郎怕缠女。
此时正午的太阳在被暑热烤得昏昏沉沉的大地上高悬着,大有一副不将越城烤化誓不罢休的样子在,植物的叶子都无精打采的垂着,树梢上传来的蝉鸣让人无端的心情烦躁。
前世多是她在外奔波游走,来到新地方都要打听一番哪处的特产最好吃,趁着忙的间隙匆匆买来,只是希望季青屿能够尝到。
彼时外界多有流言,说季青屿是得了权臣青眼,这才过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夫日子,不然出身乡野的粗人得忙多少辈子才能换来一匹绸缎。
向沂命人捉了全城的说书先生,将她亲自写就的话本扔到他们面前,命三日内熟读成诵。
这还不算完,向沂又马不停蹄地抽了传言最凶的几个人好一顿鞭子,这才将季青屿吃软饭的流言蜚语压了下去。
自此京都内大都说他们女才郎貌,是个不可多得的神仙眷侣。
这些都是外人说的,说他们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多么多么的幸福美满,可是季青屿呢?
向沂几乎记不清季青屿当时的反应,就好似旁观者一般看着众人编排他自己,多么不堪多么匪夷所思都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你可曾真心爱过我?”向沂突然想替前世的自己问一句,为数十年的炽热的爱问一句。
第37章 疑窦顿生(二)
向沂昏昏沉沉间问出声,季青屿为她搭上外衣的动作一顿,听着向沂的呼吸声重新绵长,才将衣服轻轻搭了上去,细心地掖了掖边角。
季青屿坐在那里看着向沂的睡颜良久,目光缱绻地一一描摹着她樱红的唇,颤动的睫毛,秀气的鼻子,却在她醒的前一刻离开了。
向沂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微弱到窗外来的一阵清风就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
肩上的外衣明显不是女子穿的款式,向沂捏着衣领一脸复杂,季青屿何时到来又何时离开的她全然不知,一心沉在那场梦里。
向沂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说着十几年的感情不会骗人,他心里是有你的,另一半则在说着不坦诚的感情对不起她的深情,长痛不如短痛。
向沂一拳砸在桌案上,十指连心的痛稍稍拉回来几分理智,不至于狼狈不堪地出现在别人面前。
“很快我就能拿到解药,这样即便是先前的药物失效我们也不会被迫分开。”
季青屿依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口气轻柔,温声如玉,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穿过那层淡然和随意窥探到他真实的内心。
向沂突然想起前世借着喝醉挽住他的脖颈,随口问起世界上有没有能让他不需要带着假面,展露真实自我的存在。
那夜的月色太温柔,那晚的酒太醉人,向沂被酒精润湿的眼睛中尽是迷离,只能看到季青屿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真切他的答案。
蛊虫解或不解与季青屿而言真的重要吗?
向沂不想在心底给季青屿定罪,不想用那些想法去玷污上一辈数十年的感情,但是仍然抵挡不住源源不断的猜疑和假想。
向沂的眼神落在季青屿身上时,心底无端出现一点迷茫,不知现在的两人该何去何从。
“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吗?”回过神时,季青屿已经蹲在向沂旁边,拉起她的衣袖就要把脉。
解药失效的那一刻,疼,疼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到向沂根本无力挣扎,只能白着一张脸倒在桌旁。
向沂下意识咬紧下嘴唇,额头布满丝丝冷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季青屿被突然的变故吓得一愣,看着向沂残留着鲜血的嘴唇才伸手扒开她的牙齿,将手指塞进去防止她咬到舌头。
季青屿靠近的那一刻,向沂感觉到全身似乎被千千万万根银针狠狠地扎入血肉,又被利落拔出,就连心脏都被重达千斤的锤子下死劲敲击着,世界变得天旋地转起来。
向沂如同失水的鱼般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疼痛却像浪潮一般一波波涌来,几乎将她逼疯。
还是川柏率先反应过来,情况紧急下扯着季青屿的后衣领将他拉开,眼疾手快把筷子塞进向沂口中,一气呵成也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