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晚掀开帘子,不远处就是最热闹的西市,接下来她打算去查曹建口中那个女人,唯一的线索就是桂花味香粉。
香粉中有主料和辅料之分,由于辅料不同,同样的主香味下也会产生出不同种类的味道。
她在曹建身上闻到的桂花香味,主调中带着淡淡的紫菀气息,这种花一般长在墓地周围,却是止咳的良药。
“冬青,你之前经常出府采买,可知京城一共有多少家香粉铺子。”
冬青想了会,娓娓道:“最大的几间香粉铺子都在西市,是官家贵女们最喜欢逛的地方,东市那边也有不少。但购买的多是平民百姓,不瞒小姐,奴婢用的就是东市刘家的香粉。虽然价格便宜,味道种类可一点不比西市的大店差。”
“你可曾闻过桂花味的香粉?”
“小姐你怎么打听起那个味道了。”
冬青的脸蹭一下红了半截,“您很少出门,又不用香料自然是不知道,桂花味已经成了勾栏专属,好人家的姑娘才不用呢。”
“这是为何?”
“两年前京城出了位独爱桂花的花魁,一应用度从穿着到脂粉全与桂花有关,后来勾栏女子纷纷效仿……”
“那花魁现在人呢?”
“一年前突然被人赎走了,据听说是被某位大人物金屋藏娇,再加上原来的老鸨突然暴毙,花魁的去向更是成了谜。”
“她叫什么?”“好像叫丹桂。”“丹桂。”
林非晚默念几遍,掀开车帘,“李叔,调头去东市。”
“好嘞,驾!”
“小姐,不去西市了吗?”
“既然桂花香粉只有那些女子用,西市肯定不会有了。”
冬青带起哭腔,“您不会是要去买吧?”
“放心,我只是去转转。”
“不买就好,不买就好。”
冬青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要是夫人知道她带小姐去买桂花香粉,非得被发卖了不可。
相比起西市的奢调繁华,东市这边显得朴素许多。
“小姐,就是前面那家,您先戴个帷帽吧。”
“嗯。”
林非晚点点头,她正有此意,没想到冬青先一步开口了,愈发对这丫头满意起来。
“两位快里面请,咱们店里的脂粉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下了车,立时便有机灵的小厮过来将她们请进屋。
外面装修虽简单,内里却别有乾坤,各式脂粉被弄成小样摆在展示柜上,无需掌柜一一卖力介绍,顾客自己就能尽情挑选。
“咦?这里没有桂花香粉。”
林非晚小声问了句,冬青正纳闷,一旁几个丫鬟打扮的人突然投来鄙夷的目光。
“和这种人一起买东西,真是晦气!”
“一想到和她们擦的是同一种粉,我都要犯恶心了。”
“掌柜的,我们不买了。”
几个丫鬟嫌弃地擦了擦手,对赶来伙计的低语几句,那伙计脸色不妙,沉着脸走到林非晚二人跟前。
“二位,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要买桂花香粉请从侧门进。”
“侧门?”
林非晚柳眉微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果然见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顺着那方小门进去。
“看见了么,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方才的丫鬟一脸不屑,气得冬青就要回怼。
知道那些人误会了,林非晚不想节外生枝,及时拉住了她。
“走吧,我们去那边看看。”
“小姐……”
冬青气得磨牙,但想到小姐不是个吃瘪的主,肯定是有别的打算,恨恨地瞪了那些人一眼。
进了侧门,里面的布置与大厅类似,管事的是个上了年岁的妇人。
女人们开心地挑选着,偶尔与她打趣几句,显然都是熟客。
林非晚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在主料是桂花的香粉里挨个试闻起来,但十几款都试完,也没找到。
“掌柜的,桂花味香粉就这些了?”
刘婶将二人从头到尾打量一眼,慈祥的脸上露出几分精明。
“看小姐眼生,想必是刚入行没多久,咱们店的桂花香粉可是最正宗、花样最多的,当年花魁丹桂就是咱们店的常客呢。”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挥了挥帕子,林非晚捕捉到那丝淡淡的味道,帷帽下的唇角微勾。
“不知丹桂常用的是哪一款呢?”
这话问得刘婶脸色一变,很快她又恢复之前的精明。
“那款味道很久不做了,小姐再挑挑,咱们家别的款式也很流行的。”
“可惜了。”
林非晚低头用手帕擦了擦手上残留的香粉,带着冬青转身出了店铺。
“小姐,旁边还有几家铺子,要去看看吗?”
“不用了,去霍家买两个冰糖肘子回府。”
她出来半天,回去总不好空着手,记忆中原主母亲很喜欢吃冰糖肘子,只是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大夫让她忌油腻,才断了这口。
如今有她在,母亲的身体一定会好好调理回来,但她自己的身体……
林非晚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身上的「子母引」之毒需要集齐冰火藤、菩提肉、琉璃果和圣血莲四种药引,再加上白莲、人参等珍药辅助才能解。
但四种药引都是万金难求,她还没被害时经常各处寻觅珍贵药材,曾差点买到冰火藤和菩提肉,只可惜那两样东西最后被北雪国的一位神秘人买走。
如今数月过去,不知那人是否还留着药材。即便留着,会否愿意割爱也是未知数。
目前她只知南风国皇室有圣血莲,但自己性命只有半年左右,真真是造化弄人。
“小姐,到了。”
思绪纷飞间已经到家,林非晚小声嘱咐李方几句才进门。
由于周梅生病的缘故,晚膳时林冉和林阳并没有过来。
看着桌上的冰糖肘子,想到上次吃这道菜时林密还在,余清韵眼圈立马红了。
“母亲,父亲在天有灵,一定希望我们好好的。”
“嗯,晚儿说得对,你放心,我坚强着呢。”
余清韵擦干眼泪,吃得那叫一个香,不知不觉嘴角都染上糖渍。
林非晚拿出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擦去,余清韵哽了一瞬,又恢复了笑容。但她却从那笑容里品出了几分苦涩。
不过母亲没说,她也没问。
二人用完膳散步的功夫,张妈妈端来一碗药和一盅补汤。
林非晚看了夏竹和秋霜一眼,见二人点头,才拿起汤盅递给母亲,然后自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配合,张妈妈激动地差点跺脚。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不动声色地将碗放回去,拉着母亲去凉亭那边散步。
月光皎洁,如流水般洒下一片月华,亭下水池中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我和你父亲初见那日,月亮也是这么亮。”
余清韵突然开口。“展开说说?”
林非晚有些调皮地托着下巴,她早已适应现在的身份。不知不觉间竟回到了自己还在南风国时和父亲相处时的模式。
余清韵被她逗得脸一红,眼眶里的晶莹都渗了回去。
“其实,最早和你父亲有婚约的不是我,而是周梅。但当时你父亲没功名,在族中也不受重视,到了履行婚约的时候,周家便把我推了出来,怕你父亲不答应,还特意在晚上将人约出来,让外人以为我们私相授受。”
“原本以为你父亲会生气,没想到他握紧了我的手,还许诺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大婚那日我才知他已被封侯,之前没说是为了试探人心。”
“婚后知道我在周家寄人篱下过得不好,他日日下朝都会给我带霍家的冰糖肘子,笑呵呵地看着我吃完,帮我把唇边的糖渍擦干净,后来我就故意吃成大花脸,他就耐心地一点一点给我擦……”
她说话时眼里都泛着细碎的光,活脱脱一个恋爱中的少女模样,突然话口停住,眼里的光也灭了。
“母亲你没事吧。”
余清韵深呼几口气,挤出一抹笑来,“我没事,对了,你要不要学琴?”
破天荒地,余清韵竟主动要教她弹琴。
记忆中原主身子不能操劳,偏偏又喜欢弹琴,所以每次余清韵都是背着原主弹。
原主好几次撞见她教林冉的画面,因为伤心生气,母女关系冷淡了许久。
“呃……好。”
林非晚点点头,虽然她不喜欢,但也算是解了原主一个心结吧。
可接下来的时间,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真庆幸当年原主没跟着学,她撞见的那些「母慈女孝」场景肯定只是惊鸿一瞥。
这么一想,她突然有点同情小时候的林冉了。
“又走神!”
“啪!”
第10章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嘶……”
林非晚疼得甩了甩手,原本水葱般的十指此刻颜色堪比刚才吃的两个冰糖肘子。
她委屈地把手往前一伸,“母亲,疼,能不能明天再练呀。”
“嗯,明天我去婉园监督你。”
林非晚嘴角暗抽,真后悔呀。
一连两天,她都在折磨中度过,直到终于能流畅地弹完《虞美人》,余清韵才勉强给她放了个小假。
“小姐,张妈妈又去清荷院送药了。”
“嗯,我记得清荷院门口有不少车前草,你去拔些来,有人问起,就说我最近身体好转,想踢毽子了。”
“是。”
“小姐,您才安排夏竹和秋霜调换了您和夫人的药材,万一周姨娘起疑,不就暴露了吗?”
夏竹走后,冬青上前问道。
林非晚勾了勾唇,“就是要让她起疑,你猜她若是知道张妈妈给她送的药都是加了料的,会怎样?”
“以周姨娘的脾气,绝对容不下张妈妈,可是没有张妈妈还会有别的妈妈,只要管家之权一日在周姨娘手上,您和夫人就还有危险。”
“不急,后天是发月银的日子,周姨娘养病数日,再加上父亲葬礼,账目肯定来不及核对。若是有几个脾气急的吵到母亲面前……”
“小姐高明,不过要奴婢说,您还是把事情向夫人和盘托出,她肯定是相信您这个亲生女儿的。”
林非晚摇摇头,对付周姨娘和林冉,必需一击即中,不给她们反扑的机会。
此时的清荷院气氛压抑,林阳一抽一抽地被奶妈带走,林冉小心翼翼地在跟前伺候着周梅喝药。
“咳咳,张妈妈,那病秧子怎么样了?”
周梅漱完口,有气无力地问。
“姨娘放心,老奴按您吩咐每次都在药里加了两倍的量,不出十日,她准下不来床。”
“好,你回去吧,切记别露出什么马脚。”
“是。”
“冉儿,再给我倒杯水漱口,这是哪个倒霉大夫开的药,这么苦也不见管用,对了,那些账你可看过了。”
林冉皱眉许久,绞着帕子弱弱开口:“姨娘,那些事还是交给管家吧,我……我算不太明白。”
她跟在余清韵身边,学的都是琴棋书画,今年及笄是到了学账的年纪。但还没来得及学就出了父亲暴毙这一连串的事情。
“没出息!这点事都学不好,以后怎么当主母,难道你要去给人做妾不成!”
庶女和妾一直是林冉的心病,一听这话她几日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气得甩袖出门。
“还不是你教的太急了,哪有人两天就能学会一门技能的。”
“你……你咳咳……”
周梅被气得一阵猛咳,刘妈妈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姨娘别急,您病了好几日,周府那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派人来看看。至于派来的是谁,还不是您说了算。”
听到这,她脸色总算缓和些。
“这些年幸亏有妈妈在我身边,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冉儿和阳儿但凡能懂事些,我死也瞑目了。”
“姨娘这是哪的话,小姐和少爷年纪还小,等再大些肯定是您的左膀右臂,您歇着,我这就去周府。”
“嗯,让李方送你,他驾车稳。”
“老奴谢姨娘。”
侯府有两个车夫,李方是专门给府里的主子们驾车的,奴婢们只有跟着主子出门才有坐的份。对于周梅这番安排,刘妈妈可谓受宠若惊。
她这边刚出府,消息就传到了婉园。
周梅打死也想不到,李方是林家军中的一员。不过他的职责是负责府中与军中的消息传递,所以才用了最不起眼的马夫身份。
这些年他藏得极深,如果不是当初父亲将林家军交到林非晚手中,她也不会知道。
同时传来的还有刘家香铺的消息。
那日回去后,她就让李方传信张翰,让他安排人守在铺子周围,盯着里面的动静,尤其是女掌柜刘婶的一举一动。
就在不久前,有辆马车停在铺子后门,从上面下来个拎着食盒的丫鬟,后来刘婶亲自将人送出来。奇怪的是,丫鬟手里除了食盒什么都没有。
那马车似乎也怕人发现似的,七扭八拐进了芙蓉巷。
由于里面住着不少官员,张翰派去的人也不敢跟太紧,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芙蓉巷。”
林非晚杏眸微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或许父亲的死没那么简单,曹建只是一颗棋子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她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冬青。
“让李方把信交给御王,另外,再让他叮嘱张统领,假曹建那边也不能放松。”
“是。”
短时间内她没办法摸清芙蓉巷里的底细,只能向外求助,以雪千御的手段,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
不过未免节外生枝,她并没说是自己设计找出凶手曹建,而是把功劳推到了张统领身上。
“小姐,奴婢把车前草采回来了,刚才碰见二小姐,她果然向奴婢问起您的情况,奴婢照您说的回了她,她气冲冲地走了。”
“做得不错,我看你头上的簪子有些旧了,冬青,我桌上有个玉簪,去给夏竹戴上。”
“谢小姐恩典,奴婢马上去做毽子。”
“去吧。”
午膳时分,信已经传到御王府。
雪千御摩挲着手里的信笺,脸沉得比冰还冷。
“查,明晚之前,本王要芙蓉巷所有人的讯息。”
“是!”
暗卫对视一眼,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主子,此事需不需要和后宫那位打个招呼。万一她主动问起,咱们就陷入被动了。”
“不必,今日太医诊出赵淑妃有孕,她最近可顾不上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