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心中忐忑,全不知赵侯未来要如何抉择。
若是自己来选,窦绾可说得上是顶顶好的选择了,她突然对自己昨夜坚定认为赵侯不会选择窦绾一事动摇起来。
第49章
桑仕自始至终只是个看客, 小孩会主动问询,熙宁会笑着讨论,只桑仕一贯面无表情, 大概在他心中,无论是谁来做赵侯小君都无差别。
窦绾可以, 郎中令女可以,谏议大夫之女亦可以。
街上人流不多,熙宁走了一阵便觉乏累,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桑仕似有所感,将原本迅速的步调慢下同熙宁一起。
小孩同盖盖相谈甚欢, 二人正要一道向下逛去,却被桑仕提前拦住了去路,“这里茶水不错。”
他只说不错, 也不解释不错在哪里, 冷脸看着一头雾水的两人。
盖盖觉得这气氛有些尴尬, 尤其桑仕面无表情时有些叫人害怕,便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来, “好――好哇,咱们可去一试。”
不过就是寻常的茶摊, 实在看不出哪里同别处有不同来。
小孩倒是兴致勃勃,看店家在茶水里加了芝麻,甜枣并有枸杞子和香梨片。
简直是碗大杂烩。
“这样一碗下肚,大概能省了午饭去, 看着都要饱了。”
小孩觉得新奇, 趴在桌上看那店家手法,在那茶汤上撒下一把芝麻, 那茶香四溢,桌旁立刻便是香汤的滋味。
“嘿!真香,桑大哥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桑仕脸不红心不跳,在小凳上身子坐得板正,“胡说的。”
小孩与熙宁倒是习惯了,不觉他这说法有何意外。
盖盖在一旁做无语之状,“桑将军说话,一向如此么?”
小孩猛点头,“这算好的,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盖盖疑惑,“哦?”
他似乎应该感激桑仕没有半路撂挑子走掉,可他说话过于刚直,叫盖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熙宁将茶碗揭开,深深吸了口茶气。
“确实很香。”
桑仕看她两手托着茶碗,素手纤纤,在阳光下有美好的情状,只是抬了抬手,嘴角抿上一口,“喝起来却有些酸酸的,你们尝尝,很有意思。”
小孩紧跟着喝了一大口,咽下去后咂咂嘴,“甜的,芝麻香。”
盖盖比熙宁还要秀气讲究,将茶碗边沿好生擦了擦,似乎有什么瞧不见得灰尘盖在上面。
“嗯――不是什么好茶叶,许是上两年剩下的旧茶,怎么一股腐陈的味道。”
他掖了掖鼻子,有些嫌弃地道,“是不讲究。”
桑仕将茶壶重重磕在桌上,“咚”一声响,把盖盖吓了一跳。
他不敢再在桑仕面前胡说,这个大个子总是冷脸,怪吓人的,他咕哝一声,“这不是同宫里比么……”
他却并不接盖盖的话,喝完总结一句,“是酸的。”
盖盖谄媚的点头,“是是是,是酸的。”
这时却有几位女眷落座他们几人身边。
桑仕较几人警觉,任何靠近几人的陌生之人,他都会不动声色地打量。
为首的应当是位贵妇,虽上了年纪,面上却平和美好,风采不减,应当是位生活极舒心的贵族夫人。
熙宁的位子同这几人最为接近,有年轻的女君落座时不小心同熙宁的小凳撞在一处,赶忙向熙宁道一句歉意。
桑仕却将熙宁位置移去了自己这边,将那地方空出单让给女眷安坐。
熙宁这角度方才能将几人看个完全。
那年轻的女君是个极美的人,同贵妇人应当是母女,能瞧出眉眼之间的相似来,只是女君稍矮些,气质也更静好,旁人同她言语,她大多只是莞尔一笑,单应是或不是,很少有大段的说白。
张盖盖看熙宁被桑仕调了位置,正觉奇怪,扭身去看却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宫中内侍众多,这对母女没能认出盖盖有情可原。况且盖盖并不供职在几个主要殿阁,外人不常进宫里来,对他恐怕难有印象。
可盖盖是个脑子活泛的。
他一眼便认出这两位便是郎中令许佳家的妇人和女君。
小女君生得貌美,几次进宫来叫他们这群内侍和宫人议论纷纷,早已是名声在外,莫说今日距离如此接近,就是相隔上一里地,盖盖自认仅凭借一个背影也能瞧得出来。
那样脱俗的气质,出众的姿态,可不是寻常女子能比得了的。
连公宫里教养得体的县公主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盖盖情不自禁瞧了好几眼。
心想这样身份的妇人和女君怎的也来茶摊歇脚,定远门西边的雅楼众多,合该上那边去,方才能配上这通身气派。
桑仕看他视线不老实,在一旁咳嗽一声作提醒。
盖盖总算收敛,老神在在又品了一刻钟的茶水,待几人已经打算结账走人,他还安稳坐着,半分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熙宁给他眼神示意了下,盖盖恍若未觉,又叫茶摊给他续上茶盏,仿佛要喝到地老天荒。
小孩坐不住,要跑到隔壁去看会说话的鹦哥,也叫盖盖按在了原地,给他点了一盘盐水瓜子,叫他再等上一刻。
这会儿终于将隔壁几人熬走,他给众人指了指那正叫店家结账的几个身影。
“这便是郎中令一家。”
小孩胆子颇大,自盖盖介绍之后视线便一直追随几人而去。
“女君便是你所说的那位,容貌出色的那个?”
确实是见之忘俗,同他完全是两种人。
小孩的话直白又贴切,“郦下城中长得好看的女君颇多,这一个是我见过最好的。”
盖盖和小孩如此形容,连熙宁都忍不住也去瞧了一瞧。
她们几人正要行至路旁,便有印着“郎中令家”字样的车架笃笃而来。
女君倩影迤逦,本只低头踩在阶上,忽然似有所感,扭身而去,正同熙宁的视线撞在一处。
熙宁吃了一惊,见那容貌,忽而有自惭形秽之感。
也听到身旁小孩倒吸了一口冷气,大概是女君正脸瞧着越发惊艳,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郎中令夫人见小女突然停下回头,疑惑问道,“瞧见熟人了。”
女君乖巧地摇了摇头,“只是――”
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夫人抚了抚女儿乌发,“你可满意了,阿兄说这家的茶汤好,亲自来了却也不过如此,待阿娘回去给你冲来,滋味保证一模一样。”
女君“G”了一声,这才缓缓登车。
路边行人匆匆,她只觉方才那身边的男子是个美的。只是带着欣赏的心态,忍不住再瞧上一眼罢了。
世人对美丽事物总是忍不住多些关注,她自小众星捧月,知道自己出众,能叫她侧目之人,少之又少。
熙宁心中酸涩,窦绾有独山国的土地,郎中令家女君有倾世的容貌,旁的女子都如此美好,赵侯也不知会选哪一个。
桑仕是几人之中唯一不为美色所动的。
“郎中令家车架逾矩,车长多了寸余。”
盖盖咽了下口水,“桑将军好眼力,离着这样的距离也能瞧得出来?”
“同车道窄处比较一下,很是明显。”
“桑大哥不觉得这位女君貌美么?怎的去观察那车舆去了。”
小孩有些费解,这时候又不是在军中规矩严,不过是寻常出游,松散些不是更好。
他看看正在晃神中的熙宁,“不过是寻常颜色罢了。”
“再逛逛别处去吧,这儿也待了好一会儿了。”
熙宁率先起身,给店家结了帐,漫步出了茶摊。
此刻阳光明媚,晒得人浑身犯懒。城中活水潺潺,往日看了便觉愉悦,可如今再看却似瞧见死水一潭,心态同往日全不是一般模样。
几人果然在落钥之前便回了公宫。
小孩给小妹买了些玩耍的小物件,不很贵重,只是精致可爱,她若见了一定喜欢。
盖盖也颇为满足,“从前见那郎中令家女君不过远远瞧上一眼,隔着大殿红墙,咱们下等的内侍见不到贵人模样,如今算是面对面瞧上了,女君风姿见之忘俗。”
他拍着巴掌算计着,“我若是君侯,便将窦绾立为小君,先得了独山国的牧场,如此君侯算不得吃亏。那郎中令许家的女君年岁还小,再等个一两年才算长成,到时还不知要出落成何等出尘模样,届时立为夫人,享齐人之福,岂不快哉美哉。”
小孩咬了一口在外买的糖块,糖粉簌簌掉了一身,他一边拍打一边摇头,“显大――君侯,不是如此贪心之人。”
“你这小娃娃懂什么?”
小孩很是坚持,“我就是很懂。”
盖盖不去理他,反而来缠熙宁,“熙宁来说,我不能算个男人,小孩年岁尚轻人事不知,你来说说,我方才那话可有道理?”
熙宁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虽不算个男人,起码也伺候男人久了,怎会不晓得男人想法。君侯再是位高权重,也逃不脱权色之欲,他同寻常男子并无分别。”
熙宁轻轻问道,“男子,都会如此么?”
“这是人性,恐怕大罗神仙才能脱俗。”
小孩脑袋摇得如拨浪鼓,“君侯不是俗人,你这话说得不对。”
小孩这话却把盖盖气得不轻,盖盖被说得语塞,简直想要同他打上一架,必得分出个胜负才好。
第50章
今夜注定无眠。
熙宁破天荒熬到了三更天, 赵侯却一整日都未曾出现,不知是同窦氏过招事忙,还是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 熙宁总隐隐觉得不安。
这日赵侯在郦下苍山行宫设宴,将细君与窦君都从公宫之中接了过来。
窦君自不必说, 身边是有窦绾相陪的。细君这边倒很叫人意外,不知何时邀了郎中令夫人作陪。
“有些日子不见郎中令了,夫人竟也不曾多来我宫中走动,如今偶然见到,夫人近来可好?”
窦君主动问询,寻常话路带着些质问的意思。
郎中令夫人叫她质问着却不慌不忙的模样, “细君近来迷上了打牌,叫我们几个熟手一道在她宫里切磋一二,这两次都有向您请好的, 日子过去的旧, 您大概是忘记了。”
“哦, 是往日的情分。”
窦君念了一句,心里却不大相信, 若只是短短两次见面的缘分,细君何至于叫她相陪。许佳能坐到今日这个位置, 可不是凭着他自身的势力,这夫妇二人莫不是忘了。
“郎中令在值上似乎也有好些年了,好似显儿当政不久,我才丢开手叫他自己历练, 显儿着头一批封下的人里面正有许佳。”
窦氏娓娓道来, “如今一想,竟也过去了好些年, 叫人恍惚不已。他若得空,叫他来我宫中叙叙旧,可莫叫他将我这把老骨头给忘了。”
许夫人忙向窦氏行礼,“老祖宗这话如何说得,您对许佳有知遇之恩,无论何时,许佳皆不敢忘。”
她如此说来,窦氏勉强算有些满意,“显儿事忙,细君也忙,只你我是今日这宴席上的闲人,听听曲儿,用用茶,不要枉费显儿一片苦心。”
窦君对自己身后的几家一向是恩威并施,既叫几人得名得利,可也拴着几人不至于叫他跃出自己的手心去,再时不时为他们念念咒,她其实并不十分担心。
细君便顺着窦君之言理了下去,“今日不聊公事,却如母亲所言,不过听曲喝茶罢了,显儿将众人叫到这松泛之处,而未选在公宫之中,正是这个意思。”
这时水榭之后有琴音袅袅,细君招待许夫人坐下用茶,一面用手打着拍子和着,倒真是一副前来休闲赏玩的模样。
若不是心中知道此宴是赵侯特意准备,细君还要同儿子演好这场戏,她简直以为这样闲适的气氛是中行显特地备好,叫她来消遣的。
可见此中风景别致,万事准备齐全,细君明知实情都差点被蒙混过去。
窦君似真似假的埋怨着,“怎的不见显儿,他做东,这会儿还不现身,叫我们这群上了年纪饿在这里空等他,这好看相么?”
“到山上围猎去了,说是瞧上了野兔的皮毛,要打了来给母亲和我做一对儿覆额,我说是不缺的,他并不听……”
窦氏便顺着细君的话夸上一句,“他一片纯孝之心,是该成全,那便叫他去吧。”
转身捧了一杯新茶,左右瞧瞧,那视线便落在窦绾身上,“不过细君有句话说得倒对,覆额我是不缺的,我看绾儿自独山国来时所带衣裳不多,若显儿真能猎上几只活兔,我向他求上一只,就赠与绾儿吧。”
细君今次在这问题上并未驳了窦君的面子,居然也很赞成,“猎场上能得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这份心意难得。”
她说这伸手轻拍了拍许夫人的手背
“绾儿若是这上面有缺漏,除了野兔皮毛,再向显儿要些旁的东西,他有的必然不会小气。绾儿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没有怠慢的道理。”
窦君并未听出细君话中深意,只是对细君当下的态度很满意。甚至几个围在她身边的小辈们,今日每个都叫她舒心。
窦绾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瞧不出是喜是忧,总归不是会出错的神情。
直到听罢了一首曲子,这才听到下人来报,说赵侯狩猎归来,得了不少好东西。
窦氏叫窦绾扶着站起身来,“你且等着,显儿得了好东西,必然要先紧着你来挑。”
窦绾的笑意这才扩大了些,不再像个套在模子里的娃娃,带上了一点烟火气息。细君看了也觉可惜,若不是隔着一个窦氏,窦绾若做了显儿的小君,她也是欢喜的。
却见赵侯阔步进来,微微错了错身子之后,跟着个披了对襟灰鼠披风的少女。
少女行至身前才将兜帽放了下来,而后盈盈一拜,向着上首的窦君与窦绾行礼,“老祖宗,绾儿姐姐。”
这人窦君并不陌生,这不正是细君身边那许夫人家的小女郎许姚黄么。
“这……”
窦氏被这一幕气得绝倒,“显儿不是去山上狩猎么,怎么还带着女眷。”
赵侯向祖母毕恭毕敬的行礼,“姚黄不过在一旁观赏,孙儿又不不会叫女郎进场,祖母不必担心。”
他又叫人将自己今天所猎之物一一呈上,“原是要给母亲和祖母各猎一只野兔做覆额,我看山上有绒色极好的雪貂出没,身上不掺杂色,比那野兔不知好到哪里去……”
他笑看祖母越发难看的表情,“只是孙儿长久不曾上山,手法生疏许多,只得了两张皮罢了,母亲这边若是不急,儿想先紧着祖母来挑。”
细君有些忐忑,不过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她自然不能给儿子拖后腿,便笑着点了点头,“一切看老祖宗的意思。”
赵侯又道,“祖母挑剩下的,便送给姚黄加在帔上,孙儿瞧着正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