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覃并不希望熙宁能在席间夺去众人关注,便叫人按照自已外裳的样式改小了一件,拿在手上只中规中矩的模样,柳熙覃仔细看过之后方才点头给熙宁换上。
他今次回家,熙宁已初初长成,几乎可以预见若是着女装会是何等惊艳的模样。此事其实并不令人意外,有游女君那般容貌的阿娘,熙宁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游惊鸿,那可是都安郡一等一的美人。
柳熙覃看熙宁新奇的在铜镜前转着圈,其实不过是寻常的颜色,甚至为了不引人瞩目而择选了深色的料子,可穿在熙宁身上依旧那般鲜焕,她愉快的仿若一只小小雏鸟,不断在柳熙覃身边叽叽喳喳。
“袖口肥了些,叫绣娘再稍改改。”
柳熙覃便随着熙宁雀跃的心态附和两句,又检查了下这衣裳哪里还需改进,几乎陪她到了筵席开始。
今夜不单有赵侯驾临,东华伯哪里会错过这个向众人彰显伯府势力的好机会,立刻便将都安一众达官贵人一齐请到了府上。
柳熙覃少见的默许了这事,东华伯想着儿子出门一年多,倒是学得越来越知礼了。
可柳熙覃这边却惦记着,席间贵人众多,赵侯就算对熙宁有所不满,应当也会收敛一二。
熙宁心中有小小忐忑,只有在兄长旁边小坐之时方才能缓解。她果真遵照着兄长定好的规矩,半分不敢逾矩,只是因为从前并未有出席这样场面的机会,便时常觉得有些手忙脚乱。
席上有一道甜碗很得熙宁的欢心,她小小尝了一口,立刻便满意的将一双大眼睛都眯了起来。实在叫她快慰,正心满意足的准备再舀上一勺之时,忽然听到厅外有人大声呼告,“君侯到――”
熙宁叫这声音吓了一跳,手里并未拿稳,那小勺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正窘迫的不知该不该弯腰去拾起来,那众人翘首以盼的贵人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自己眼前。
熙宁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男君的皂靴,对面人身量似乎很是高挑,应当比兄长还要高上一些,熙宁只感觉到一阵压迫之感,她甚至连呼吸都觉得不畅起来。
那人却出乎众人预料,弯下尊贵的身躯,在熙宁脚边捡起了一支掉落的汤勺。
熙宁看着那人缓缓直起腰身,将那汤勺摆在自己面前,她甚至连伸手接过得勇气都没有。
还是兄长赶忙出面解围,提醒熙宁双捧过。
熙宁昨日并未见到那车内的年轻人,对面前之人毫无熟悉之感,却觉得赵侯比想象之中亲切许多。
她看不透别人的心思,虽然惧怕面前之人的权势,可见他原本并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露出些微的笑意,熙宁虽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真诚牵了牵嘴角。
她脸颊两边有两只小小梨涡,若是个小女君,小时候应当很是玉雪可爱。
赵侯心头忽而闪过这样的想法。
不过做阿弟也很不错,身边有个这样标致的孩子作陪,那日子应当不会如如今这般无聊了吧。
熙宁直到落座之后仍旧感觉如坠云端,甚至连柳熙覃在旁轻声说话都未听到耳中。直到兄长轻轻摇了摇她,语重心长的提醒,“熙宁,记好兄长叮嘱你的话。”
熙宁回神之后连连点头。
那边却有赵侯随行侍卫将一只甜碗捧了过来,“君侯赠与二公子。”
也不知赵侯是何时开始注意上了熙宁,不过才入了厅,便已然知晓熙宁爱用得正是这甜碗。随着那甜碗来得,还有一只未被使用过的银色小勺,并不像是伯府之物。那勺柄上似乎还绘着动物,是一只奔跑着的小狗,实在有些可爱,熙宁很是喜欢。
熙宁抬头看了看上首,那人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厅中舞姬的身上,依旧又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只是在感受到熙宁目光之时忽然转头看她。
她赶忙学着柳熙覃教与自己的礼节,有些笨拙地向上首行礼。
熙宁不敢再乱动,行了礼规规矩矩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小口小口的吃起菜来,整晚都不曾再抬头看。
也便未能注意到,不止一人的视线不时便会扫向她的方向。
那筵席只持续到二更时分。
熙宁规规矩矩在一旁坐着,只是兄长却被赵侯叫到了身边,不知在谈论什么事情。熙宁眼观鼻鼻观心,一会儿便觉得有了困意。
忽而见大厅外有个熟悉的面孔向着自己招手,熙宁认出那是今日替自己梳洗的嬷嬷,兄长知道了姆妈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便停了姆妈的值,将自己身边之人拨来暂时照顾熙宁的起居。
她不疑有他,因为对兄长是全身心的信任,自然也并不怀疑嬷嬷的来意。
“筵席之后还有活动,婢子来伺候公子换衣。”
熙宁倒是从未听兄长说起过,稍后竟还有事情要做么。她往日在这个时辰早已经睡下,这会儿撑到了这时候已经很是不容易。熙宁呵欠连连,可也无法,只好依言随着嬷嬷去了后院。
油灯昏暗,熙宁只看到屋中摆着一件时下最时兴的女君外裳,她立刻便觉移不开眼,步上前去抚摸良久。
“这是留给我的么?”
嬷嬷点头不迭,“是府上总管亲自到外面采买的料子,婢子按照您的尺寸着人做得。”
熙宁虽然疑惑,却叫喜悦冲昏了头,“是兄长的吩咐对不对,女君们现在最是喜欢这样式。”
熙宁正说着,却又撅了噘嘴,兄长对女君们的喜好这般了解,难不成游学途中遇上了如意的女君了不成?
她心里酸酸涩涩,自己也说不好那感受由来。
不过见嬷嬷并未改口,熙宁只当是兄长悄悄送予自己的礼物,只是这时辰晚了些,早些时候叫她换上多好。
兄长如今还要迫于东华伯的威慑,并不能叫自己直接以女君形象示人,这也是熙宁一早便知道的。
第102章 番外2
熙宁叫一众下人打扮了一番, 自己又颇有兴致的立在铜镜前仔细欣赏着。
许是兄长归来的缘故,今夜府中下人对熙宁竟意外的尊敬,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众人, 竟皆是和煦又温和的面容,这在旁日里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景象。伺候大公子的仆从, 地位同府中其他人不同,一向是自矜且自傲的,除了兄长与东华伯,这府上不会有第三人能得他们如此侍候。
这可真是怪事一桩。
熙宁对自己当下处境毫不知情,她是一向不受重视的,哪里知道高门之后那些腌H事。
那嬷嬷见熙宁装扮完全, 一副笑模样上前替她理了理鬓角乌发。
“嬷嬷,兄长在等我么?”
那嬷嬷笑了笑,并不言语, 熙宁便只当她是肯定。
她揉了揉有些困顿的双眼, “若是见过了兄长, 我能回房歇着么。”
嬷嬷看她这会子瞌睡虫上头的模样,也只是安抚道, “不忙,还有时辰要等。”
这意思就是兄长一时半会儿还见不到, 这叫熙宁颇为为难,但想到兄长刚刚回府,还给自己带了这样好看的新衣裳,是该要向他道一声谢才好。
那嬷嬷在前带路, 熙宁倒是不知道东华伯府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小楼雅致,还临着一道活水, 自楼上向外望去,足能俯瞰半间东华伯府。
只是上下都有精兵把手,且个个都是生面孔,熙宁心中直犯嘀咕,兄长一届文弱书生,什么时候同这些练家子有了来往。
她心道,兄长新搬了来这里了么,这地方虽不错,只是距离书房有些子距离,兄长念书可不如从先方便了。
那嬷嬷将人引进来便吩咐众人退了出去。
这是伯府的规矩,没有主家的吩咐,伺候的人一向是侯在门外的。熙宁看着二门外立着的两道剪影,虽到了新地方,一时倒也不觉得害怕。
只顾坐在一旁张望着。
万三将一切瞧在眼里。
他是赵侯近身随侍,任何一点异常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只是这人着实是个粗人,竟未将远处那抹倩影同白日里见过的东华伯府二公子联系起来,只是撇嘴一笑。这东华伯不知赵侯脾性,最是不喜欢这些子高门大户背后的小动作,公子们谈生意,却非要牵绊个无辜女君进来,着实没意思的很。
他便扭头向后去了。
赵侯正同东华伯父子在园中小坐,见万三走到近旁,便知有了情况。万三附耳过去,那东华伯父子不知哪里招待不周,只见赵侯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他挥手叫万三去了,好一阵子不出一言,叫随行之人个个额角冒汗,大概是有意敲打,半晌才慢悠悠直言,“本侯休憩之时,并不喜旁人打扰。”
东华伯咽了咽口水,“侯爷,侯爷可见上一见,此人……”
他小心翼翼抬头望了望赵侯,“侯爷今次到都安要见之人,便是这位。”
柳熙覃疑惑的瞧了瞧自家老爹,他倒是消息灵通,竟还能查到赵侯此行要见之人,连他这个邀人前来的东家都不知道呢。
赵侯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心道妄图猜测他的心意,这小老头着实是胆子不小。
不过今次他并不介意将自己的目的展露出来,本就是打算见上一见游惊鸿,只是可惜她早逝。如今她留下的唯一一子,自己也见了,确实是个叫人怜惜的小公子。个子小小的,眼睛却大而亮,大概不知自己身份何等尊贵,竟敢不时直直抬眼同自己四目相对。
很奇怪,他却并不气恼,也不觉得这行为是不敬……
他想得有些深了,渐渐觉得今日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感觉令他不适,索性也没了逛园子的兴致,随即挥了挥衣袖,“歇了吧。”
众人皆长舒一口气,在身后亦步亦趋。
赵侯阔步进了今日要下榻的“怀恩堂”。这小楼周围景致属实不错,只是赵侯并无欣赏的心思,几步行至门前,推门之前忽然想起方才东华伯所言。
他欲见之人,会是何人?
熙宁只看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投到窗上,同兄长不很相似。熙宁不敢确定来人,便含糊地唤了一声兄长。
火烛光影恍惚,两人同时向着一处走去,在二门前的小几旁撞到了一处。
这一眼,简直叫赵侯勃然大怒。
只一眼便叫他认出那撞在自己身上的孩子,正是日间见过的,柳熙覃口中的游惊鸿之子――柳熙宁。
也是前些日子,在坊间见过的那公子。
可如今竟做这般打扮。
再想起方才席间东华伯那副谄媚又精明的模样,着实叫他作呕。
难不成那老贼养着熙宁这般相貌出色的小公子,竟是用来取悦贵人的“惊喜”不成。他看着那张懵懂的面孔,几番压下怒火。
将堂堂东华伯府二公子打扮成这般模样,那老贼心中何其肮脏!
“万三!”
熙宁犹分不清当下情形,便已经叫赵侯脱了外裳罩住了门面。
她面孔叫赵侯蒙个严实,分辨不清外间正发生何事,只是听见胸前这人心跳如鼓,擂动得她耳膜都觉疼痛。
各路大神聚会,将府上众人都惊动了来。
东华伯暗道一句不好,这柳熙宁恐怕又生了事端,或者是自己这般年纪老眼昏花,竟错看了赵侯眼中情愫,难不成他并未将柳熙宁看在眼里?
不论是哪种情形,东华伯府都必得摘出去。
为今之计,先得推个人出去顶罪,之后才好从长计议。
熙宁稀里糊涂被人换回了男子的衣衫,总算在堂前瞧到了半夜未曾见到的兄长。她正要迎上前去,却突然叫姆妈推个趔趄。
“这会子终于找回来了,这伯府的园子大,二公子是又迷路了不成?”
熙宁不知她又在胡说些什么,便又往兄长身前凑了凑,“我没有迷路,只是兄长着人来寻我,我便随着一起去了。”
赵侯正背对众人立着,表情已很不好看。
柳熙覃却一脸迷惑,“熙宁,我并未着人寻你啊。”
熙宁看他表情,并不像是玩笑的模样,“兄长……”
“不是兄长送了华服,特特叫我穿上同你相见么?”
柳熙覃几乎立刻便想到方才在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原来阿爹说得“赵侯要见的人”便是熙宁。他回身怒目而视,东华伯做事并无下限,谁知道方才在那楼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这才引得赵侯这般生气。
只见东华伯却镇定自若,并不觉得此事不妥。他抬了抬眼皮,语气带着问罪的意思,“原来你求我要见贵人,是存着要害人的心思不成?”
熙宁向后退了两步,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好看了看兄长,“并非如此……”
“奴婢倒也知道些事情,”那姆妈朝下撇着两边嘴角,瞧也不瞧熙宁一眼,只管自顾自的说着,“奴婢伺候二公子久了,晓得他对前尘往事仍存着一份心思,妄图用她阿娘那一招,攀上贵人的高枝罢了。”
那东华伯正做恍然大悟之状,“你这逆子,竟胆大如斯,我小小东华伯府到底容不下你母子二人。”
熙宁正要辩解,那姆妈却上前狠狠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奴不是说过,纵然二公子一向希望自己是个女儿身,可到底不是真女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便要在贵人面前丢人现眼,那丢得可是全伯府人的脸面……”
柳熙覃正要将熙宁拉到一边,那姆妈似乎力大无穷,一下将熙宁扯了出来,“今日贵人能饶你,奴得了你阿娘临终嘱托,也须得好生教教你是非对错……”
堂下闹得轰然,赵侯将手中杯盏却狠狠掼在了地上。
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连那上蹿下跳野人一般的姆妈也吓得禁了声。
熙宁从未想过,赵侯竟决意要带着自己回郦下。他似乎对东华伯府的一切都极厌弃,甚至是同他交心几日的柳熙覃,那厌恶的神色,叫熙宁几乎以为下一刻伯府里所有人都要叫他赶尽杀绝。
可他没有,只是天未亮便带着自己上了路,仿佛一刻也不愿意在伯府多做停留。
有个方脸的汉子凑过来同自己套近乎,“我叫万三,你可以叫我三爷,昨日欺负你的那老妇人叫我亲手拔了舌头,扯出来有那么老长……”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熙宁吓得连连后退,这一帮人在她眼里简直犹如鬼魅。
日子过去了那么久远,熙宁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得神奇。
那个拔了姆妈舌头的汉子万三,如今正陪着自己与赵侯所生得公主蹴鞠。
小公主力大无穷,一脚将蹴鞠踢到了漏窗外面。
熙宁笑眯眯看着浑身金光闪闪的女孩,她是个富足的孩子,宫里厉行节俭,只小公主无所顾忌。
中行显恨不得真的将金山搬来给女孩儿镇宅,连蹴鞠上都绑着金丝线。
只见一颗大脑袋从漏窗外探了出来挤眉弄眼,邵环刚刚上值,就差点叫公主开了瓢。
他去年才同凉月成了婚。这人往日里很好说话的模样,前些年凉月同旁的人定了亲,他表面上未曾多言,待到了凉月成亲前日却将人捉回了自己家中,彼时闹得满城风雨,叫赵侯连下三道制书责罚,依旧不肯松口将人送回去。几十个军棍打的人血肉模糊,凉月到底不忍,这才推了之前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