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年松了口气,将它们抱进屋子里。
客厅暖黄色的灯光很朦胧,白发少年靠在沙发上, 她小小一只缩在他的怀里,无声的电视在她脸上晕出漂亮的光影,整个世界都显得平和而又静谧。
他忽然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少年抱着小盆栽, 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轻手轻脚地靠近她。
凑近看,她眼尾和鼻子都哭得红红的。
“医生说,我们要尽快准备好轮椅和助走器。”
他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 看向五条悟:“悟究竟会照顾人吗?眼泪黏糊糊地粘在脸颊上, 还干巴巴地缩在你怀里,没有垫东西, 这样怎么睡得舒服?”
五条悟没说话。
于是夏油杰也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 脸颊被热乎乎的毛巾擦干净了,她被抱到床上, 钻进带着皂香的怀抱里, 安心地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依旧是那个医院, 五条悟不情不愿地送上了道歉的礼品,那个医护人员也被安排到了别的别人那边,这次负责监督葵复建的是个温柔的护士姐姐。
两个少年看起来好接受了很多, 但对于葵而言,本质上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样怜悯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条可怜虫。
一次次摔倒的时候,就连指着自己鼻子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的时候,没法好好按照要求做出相应动作的时候……
她感觉自己的脊背正被一寸寸碾碎。
“很棒哦。”
复建结束后,她瘫倒在墙边,看着窗外的雪,听见护士姐姐夸她:“羽生做得很好呢。”
很好吗?
这样的话曾经听过很多次。
考试出成绩的时候,办艺术展览的时候,春游登山,坚持不懈爬到山顶看日出的时候。
她捂住脸,小声哭起来。
脚步声从远到近。
“葵?”
少年轻轻拿下她的手,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摔疼了吗?”
她摇头,捂住脸不肯看他:“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不好。”
“但是葵的眼睛告诉我。”
他握住她的双手:“葵需要我,需要我的安慰和陪伴,我不像悟那样可以逗你笑,但是……不论是什么,葵可以随意对待我。不管是难听的负面的话也好,还是需要发泄的拳头也好,尽管向我砸过来吧。”
“我才不要揍你……”
“真的吗?”
夏油杰慢慢拿下她的手,和她四目相对,像是在哄小孩:“刘海看着很好玩吧?要不要揪一揪?悟就经常想这么做,但从没得逞过。如果是葵的话,被剪掉也没关系。”
“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那样做了。”
她哽咽地说道:“因为视力出现了偏差,我现在就连自己手指的位置都控制不好了。”
“试一试吧?”
她蜷了蜷手指,抬手去揪眼里的刘海,在她捉空之前,少年把脸凑了过来。
“看。”少年朝她笑,眉目弯弯:“被葵捉住了哦。”
她含着眼泪,呆呆地看着他,明明是很难过的,但现在,脸颊变得红通通的,心脏也砰砰直跳,像是要迫不及待扑出去,扑到面前人的怀里。
“没办法控制自己也没关系。”
他抱起她,擦着她的眼泪,轻轻说:“我和悟就是葵的手和脚,葵永远拥有我们的控制权。”
“真的吗?”她蹭他的掌心,像是突然失去了翅膀的鸟,满脸不安:“杰会一直在我身边吗?哪怕我……变得什么也做不了,杰也愿意在我身边吗?”
“当然。”
夏油杰慢慢抚摸着她的脑袋,叹息般说道:“多信任我一些,好吗?就那天晚上的我一样,葵也把全部的依赖都交给我吧。”
“嚯?”
为了防止再次闹事而被隔离关押的五条悟从墙角冒出来,瘪着嘴:“全部?杰是当老子死了吗。”
她忽然有一种出.轨被捉到的心虚感,慌乱地想要解释,就听见白毛语速极快,开玩笑一样说道:“怎么说也得一半一半……不行,七三、九一吧,我九杰一,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容忍了。毕竟杰的确像爸爸来着,稍微依赖一下也不碍事。”
“悟还真是有信心啊。”
“那是当然,老子可是正宫。”
夏油杰笑了笑,没说话,轻轻把她的耳朵捂住,朝对面说了一句什么。
白毛顿时把漂亮的蓝眼睛瞪得超出了墨镜的界限,耳朵脸颊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很快,她耳朵被松开,五条悟不自在地走在前面。
她抬头问:“杰说了什么?”
“嗯?”
少年只是笑,拨弄了一下她耳侧的头发:“葵不会想知道的。”
她感觉有点奇怪,没走两步,前面的五条悟忽然停下来,红着脸回头,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离变态远一点。”他低头擦她的耳朵,咬牙切齿的。
葵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于是刚好错过了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病人。
小孩子坐在轮椅上,两只胳膊无力地垂下,像是干瘪的树枝。
远处家长的哭声传进耳朵:“我家那孩子……已经没办法正常进食了,求医生救救他,求你了……”
熟悉的主治医生这么回道:“已经无能为力了。”
用着让他们准备好轮椅和助走器同样的口吻,医生说:“请做好准备吧。”
五条悟抿紧唇,用力抱紧她,快步走出了医院。
夏油杰犹豫了一会,慢慢走到孩子面前蹲下。
这孩子已经没办法说话,转动着眼珠看他,然后敲了敲膝盖上的大字版。
[那个姐姐。]
夏油杰低头看,孩子用颤抖的手指,艰难地拼凑出一句话:[也和我一样吗?]
夏油杰猛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孩子,小男孩朝他笑了笑,然后做了个口型。
[い、た、い]
痛。
“宏太!!”
孩子的妈妈见他和陌生人说话,焦急地跑过来,道歉以后连忙推着他离开了。
只剩下黑发少年站在原地,脑中不断重复着他的话。
那个姐姐也和我一样吗
那个姐姐也和我一样吗
那个姐姐也和我一样吗
……
窗外的雪还在下坠,对于咒术师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都太过明显,以至于那孩子痛苦的呜咽,妈妈无助的祈求,和医生无奈的叹息,在此刻依旧可以穿进他的耳朵。
像是一把锤子那样,毫不留情地把他从幻境中砸醒。
少年痛苦地弯下腰,终于意识到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疾病,终于意识到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想吐……难吃的恶心的咒灵味道在这一刻又重新翻涌上来,从他抽痛的胃部一直蔓延到喉咙。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要救她。可是该怎么救她?
谁可以救救她?
羽生葵收到了眼泪。
夏油杰的眼泪。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没有悔意值的时候收到任务目标的眼泪。
无惨那个狗东西虐身虐心弄得死去活来都没哭几次,夏油杰这家伙……
少女有点困惑地看着系统面板上的收集条。
哪怕知道他们是好人,是笨蛋,是会毫无保留把心脏交给自己的家伙,但是……理由呢?
他没有做错事,她也还没有进展到骗眼泪的戏份,他为什么一直在哭?
“悟。”
她把脑袋埋进五条悟的胸口:“如果我死掉了,你会哭吗?”
会像夏油杰一样给她这么多、这么多的眼泪吗?
“哈。”
少年把她抱上车,面对面看着她:“听好了,你不会死,这辈子都没可能。”
“如果呢?”
她小声问:“如果我死掉……”
少年强行捏住了她的嘴,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像是怕把她弄碎了,就连按在她颈后的手也克制着没有用力。
“别说那种话了。”
他埋进她的颈侧,第一次用这样轻的语气和她说话:“我会好好救你的。”
少女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少年留着短短的后剃发,刺刺的,有点扎手。
然后她被用力抱紧。
“明天回京都吧。”
他摸着她的脑袋,略显笨拙地安抚她:“会救你的。”
不论要去找谁,用什么办法,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不会让她变成那副样子。
一直到晚上,夏油杰才回家。
他表现出一副从没哭过的样子,听见五条悟要带她回京都的决定以后,就埋头替她收拾起衣服来。
“可是。”
她有点无措地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贴身衣服在少年手里被一件件叠起来,又羞又急:“这、这些让我自己来就好,还有、去京都的话,以我现在的情况,我应该要把良子她们也一起带过去照顾我……”
“她们都是普通人,被卷进咒术师的世界,可能会遭遇危险。”
夏油杰用这样的理由让她打消了这个决定,但提也没提他帮她收拾衣服的事情,神色坦然得就好像手里捧着的不是内.衣,而是一件普通的外套。
她只是看一眼,脸就红透了。
不管再怎么亲密,就算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让一个同龄的男生叠自己的内.衣,这件事还是太超过了。
“杰……”
偏偏这时候身体一直不听使唤,就连站起来都很困难,这让她急得快哭了:“你没必要做这种事情的。”
“可是如果我不做的话。葵想让谁来做呢?”
夏油杰抬眸看她:“悟吗?如果是他的话,会对上面的樱桃印花大肆点评的吧。”
她捏了捏手下的床单,一边羞耻,一边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要麻烦杰……”
“没有麻烦哦。”
少年叹气,单膝跪在她面前,捉住她的脚踝,把往下掉的袜子提上去:“与其说是麻烦,倒不如说,服务葵让我觉得很幸福。”
“幸福……?”
“是的,就像被派上用场以后很高兴的狗那样,确认了葵对我的需要和依赖,确认了我是有作用的……这件事让我很幸福。”
“可是、怎么会……杰、杰又不是真正的狗狗。”
“不是吗?”他把脸搭在她的掌心,抬眸看着她。
“嗯……”她别开眼,小声说:“总感觉杰更像是狐狸。”
悟也总说杰是满肚子坏水的家伙。
“狐狸吗?”他笑,捧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狐狸的话,也是犬科吧?”
“所以……”
凑近看,少年深紫色的眼眸像是幽静的星海,稍不留神就会把人的魂魄尽数吸进去。
他扣住她的腰,不让她闪躲:“葵不必害羞,就把我当做一条真正的狗,尽情地使用我吧?能够得到葵的依赖,这是最近唯一能够安慰我的事了,拜托不要拒绝,好吗?”
她耳朵发烫,怀疑自己的心跳已经被全世界听见了。
“答应我好不好?”
他更近一步:“求你了。”
第61章 看着心上人一点一点枯萎……
即使那天晚上, 在失神之间答应了他的话,但葵显然还不知道要怎么使用他。
所以在第二天早上,看见少年跪在地上帮她穿袜子的时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脚缩了回去。
“怎么了?”
他也才起来不久,及肩的头发没有扎起来, 显得有几分诗人般的散漫。
“葵不是答应过不再拒绝我吗?”
“……”她像是才想起来昨天的约定,别开眼不看他:“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很快就会习惯的。”
少年给她穿好袜子, 又把她扶起来:“可以自己换衣服吗?”
听见这样的话,她又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她没有办法自己换的话,杰就要来帮她吗?
车票已经买好了, 如果她自己来,可能磨磨蹭蹭歪歪扭扭,最后还是没有穿好。
没办法了……
“悟……”
少女倚在他身上,像是稍微一触碰就会化掉的水, 生病以后的她显得更加脆弱,使人有一种想要含进嘴里的**。
这样的女孩正轻轻扯他的袖子,满脸羞怯地说道:“让、让悟帮我吧。”
夏油杰眨了眨眼睛, 停顿几秒才回答:“好。”
比起夏油杰,一直被人伺候的大少爷在照顾人这方面显然不行。
和以往没脸没皮不看时机肆意开玩笑不同, 这次五条悟显得很安静。
这让她有点不适应, 也有点担心。
睡衣被慢慢褪下, 他没有做想象中欺负人的坏事,这让她更加不安了。
她不想看见他们为她的病难过,哪怕她自己也总是忍不住哭。
“悟。”
她圈住他的手指,红着脸抬眸看他:“你、你还好吗?是不是很担心我,对不起……”
少年喉结滚动了一下。
“忍得很辛苦G, 就饶了老子吧?”
她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把脑袋偏过去。
接下来谁也没再说话,认真动手起来,五条悟很快就替她穿好了今天的衣服,扣好外套的最后一颗扣子,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少年长舒一口气,把她抱进怀里,拍拍她的脑袋:“好啦,别害羞了?夫妻之间互相看看没什么的吧。”
“……”她伏在他肩膀上,小声问:“悟真的还愿意和我结婚吗?”
“哈?”
他弹弹她的额头,明显有点生气:“不然?”
“可是悟不是说过……不想恋爱,也不想结婚吗?我已经没办法像是从前那样,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了,我、之前我还可以努力的时候,悟不在意我,现在我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做了,悟反而说了结婚的话……是在可怜我吗?”
说到最后,她话里又带上哭腔。
五条悟安静听完,好一会才叹叹气。
“整天在想什么啊?在你心里老子竟然是因为可怜谁就要把她娶回家的滥好人?”
“杰倒是有可能。”
少年抱着她,还可以分出一只手去摸下巴:“他就是那种因为路边的JK没地方去太可怜了所以捡回家养起来的变态。”
“是吗?”
夏油杰拿着三明治出现:“悟要是闲着没事干不如把行李也一起提了吧。”
总之就是一路吵吵闹闹,像是刻意在逗她笑那样,两个少年在火车上也一刻都没有安静,她慢慢也无暇去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