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大人。”
少女看过来,有点担忧地问道:“您要先去休息吗?”
“不必。”男人抬起手,在半空中一挥,将周围奉承的人稍微赶退,才看向她,眸中带笑:“你方才喝了什么,桂花酿造的酒吗?”
“是的。”
她点头,见家主一脸感兴趣的神色,便拿起酒杯凑近了些:“这是我和少主一起酿的。”
“嗯。”男人俯身靠近,灼热的气息扫在她的脸颊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葵。”
被这样呼唤的少女一愣,握着酒杯的手一抖,险些将酒水都洒出来。
男人不再说话,立即和她拉开距离,少女盯着酒杯出了好久的神,又回头看着欢笑嬉闹的人群,有点落寞地低下头。
这样好的酒,哪怕少主大人在这里,也没有办法享用。
“我喝醉了。”
家主捏了捏额角:“是该听你的话去休息……”
说罢,他站起来,问她:“送送我吗?恰好……有一件事该和你说了。”
她是个好孩子,听见这样的话,哪怕惶然窘迫,也立即站了起来,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二人一同离开大殿,外面明月当空,繁星似海,男人脚步一顿,侧眸看她,嘴唇动了动,好半天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本来是想慢慢走的,但外面的风太冷了,他担心她受寒风袭扰,便不舍地加快了脚步。
灯笼高挂,室内点着暖香,两个人一前一后踩在灯芯草席上,就看见乌发少年坐在暖炉旁边。
他像是已然等了许久,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听见脚步,幽幽地望过来。
“父亲,葵。”
在这样的天气要他出门,实在是难为了他,说话的嗓音都在发颤,少女心疼得要命,三两步跑到他身边,满眼担忧:“少主大人……”
“你怎么出来了?”
家主拧起眉,见少年狼狈咳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轻轻叹了口气,扯了一张毯子将他裹住:“你在这里也好……今夜,我便要将预言的结果告知她了。”
这口中的“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羽生葵看了家主一眼,又看看无惨,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喜色,便也隐约有了猜测,下意识扯住无惨的袖子,露出惊惶不安的表情:“家主大人,我、我,我不想听。”
二人相依相偎,一个神色冷硬,在这样的雪夜前来,病骨不肯弯折,一个泪光涟涟,扯着意中人的袖子,满脸哀戚地看着他,产屋敷家主不由得生出一种棒打鸳鸯的罪恶之感,好一会都无法开口。
“求您了,呜……”哪怕是再硬的心肠,也会败在这样的眼泪之下,男人静默良久,想起那样严重的后果,才终于别开眼,不忍地说道:“葵难道想遭受神明的厌弃吗?”
她哭声一顿,男人接着劝她:“你那位意中人……”
“父亲。”
少年咳嗽着打断了他,苍白的手掌搭在她的脑袋上,安慰小狗般爱抚了几下,低头看着她:“我再和父亲说说话,你一会再过来。”
她没有半分犹豫,提起裙摆,从这里逃了出去。
铃铛声渐远,好一会,产屋敷家主才看向自己的儿子,紧紧皱起眉:“无惨,你这是想做什么?”
“父亲……”
一向清冷自负的少年,此刻声音颤抖,语气哀求:“我们两心相悦,您知道的。”
“……”
看见儿子这副模样,家主呵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叹气:“无惨,你已然年近二十,纵然两心相悦,又能如何?”
谁都知道,产屋敷家这位孱弱的嫡子,是没法活过二十岁的,难道真的要为了短暂的相伴,让她付出惹怒神明这样大的代价吗?
少年低着脑袋,久久不曾言语,肩膀颤抖,咳得剧烈,再次抬起头来时,竟然满脸是泪,目光哀求。
“父亲……我这一生,从未有过什么畅快的时刻,也从未想要拥有什么东西,求您了,我苍白贫瘠的一生……咳、咳……”
“我已经写好了信,待到人日节,便会带她去参加白马节会,麻仓叶王也会出席,到那时,我相信,只消她看一眼,命中注定的意中人终会将她打动。”
产屋敷家主顿了顿,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于是便硬下心肠,接着说道:“此事无可转圜。”
“果真无可转圜吗?”他问。
“天意不可违。”
家主看着他:“无惨,你理应明白这其中含义。”多少次,他带着爱子求医问药,却不得解脱。
“我知道了。”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般,呜咽着哭,像个绝望无助的孩童。
家主叹气,倒了杯暖茶塞进他手里,语气也柔和下来:“这样的雪夜,你又何苦来这一趟。”
“父亲,我不甘心。”少年捧着茶,手剧烈颤抖起来,茶水将他的手打湿,家主低头看了一眼,想伸手接过,却被他哭着躲开。
“但是这样不甘心的时刻,已然伴随了我的一生,但凡是好的东西,都是不属于我的,我该习惯的,我该明白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家主又痛又怜,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在爱子终于释然,将茶递过来的时候,家主满怀欣慰地一口饮尽。
只是短短一瞬,他便尝出其中有异,瞪着双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却没有言语,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腰间的一串钥匙扯下来,一边七窍流血,一边将钥匙塞进少年的怀里。
“这是、家主、的……”后面的音节渐渐模糊,男人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产屋敷无惨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钥匙,看了许久,直到细碎的铃铛声响起,梨香扑面而来,他才慢慢抬起头来。
她面色苍白地看着他:“少、家主大人,他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不理会她,只是盯着她笑,笑得声嘶力竭,满脸是泪,家主的尸体还躺在他脚边,血流如注。又有冷风刮过,檐下灯笼晃动,光线明灭起伏,诡异而又惊悚。
羽生葵是真的被吓到了,下意识退后两步,产屋敷无惨立即止了笑,直勾勾地瞪着她:“你怕我?”
少年乌发凌乱,眼尾通红,衣襟上满是被他咳出来的鲜血,狼狈而又妖魅,好似一只艳鬼。
她怔怔看着他:“我、我不怕的。”
少年又笑,兀自咳了一会,终于从疯癫的状态中走出来,看向她,问道:“是你给父亲下的毒?”
“……毒?”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家主,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怎么死的,眼泪顷刻落下来,摇着脑袋往后躲:“我没有!”
“谅你也不敢。”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朝她招手:“过来。”
羽生葵让系统屏蔽了自己的嗅觉,才慢吞吞挪过去,伏在无惨的膝盖上,听他准备怎么收场。
“我病重,活不了多久了,他们害死父亲,就是想谋夺产屋敷的家主之位。”
少年抬起她的脸,说道:“下一步,他们便要陷害我,令我罪名加身,不能帮父亲复仇,再加害于你……从今往后,唯有我们二人彼此相依了。”
“只有你听话,才不会落入别人的圈套。”他轻轻说。
“葵知道了……”
她惶然不安地扯住他的袖子:“葵都听大人的。”
……
大晦日,七窍流血而死,产屋敷家主死得惨烈,新年的喜庆尽数化作了沉痛的哀戚,至于凶手,目前还没有头绪。
没有人怀疑无惨和葵,即使他们是最后与家主独处的人,但一个病弱难行,一个又柔弱稚嫩,皆是依附在那颗大树上的藤蔓,家主死了,最难熬的便是他们,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将自己的靠山推倒。
葬礼上,少女穿着黑色的和服,哭得肝肠寸断,刚刚继任了家主之位的少年坐在她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神色冷厉。
他的父亲有几个兄弟,父亲死后,他们变得不再恭顺,话里话外,都在让他让出家主之位,安心养病,但无惨哪里甘于将权利交到别人手里,更以己度人,认为一旦他落入下风,那些叔叔们就会立即杀了他,不留后患。
是以,少年日夜防备,杀心渐起。
将大家都聚在一起的葬礼,就是动手的好时机。
刀剑袭来,人血散落一地,谁都想不到刚刚继任的家主竟然如此狠厉,还没有站稳脚跟,就立即向家人举起了屠刀。
羽生葵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哪怕是黑衣组织的首领,也不会在她面前杀人。
她暂时还不能适应,只能装作慌张害怕的样子,躲在无惨身边。
死了不能读档,她可不想重来一次。
但是脑中的系统急得大叫:【主人!主人!不能让产屋敷的血脉断绝,因为一千年后有个角色是他们的后代,如果重要角色缺失,我们的任务也会失败!】
“……”羽生葵皱眉:【能开痛觉屏蔽吗?】
系统:【可以!】
【麻仓叶王在哪?】
她又装作害怕的样子乱跑:【把我跑路的速度调快,再带我去找那家伙。】
英雄救美就拜托你了,叶王!
山雪再厚,也盖不住漫山的血,少年看着她的背影,双眸眯起,稍有不悦,却没有半分担忧。
刀剑无眼,若是她死了,也只能怪她自己识人不清,不知道该向谁祈求庇佑。
许是苍天也可怜这一山的亡魂,倾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少女抱着一个婴儿奔跑在山野间,后面还坠着几个剑客,她渐渐脱力,摔在地上,额头被划了一道,渗出血来。
她哭着站起来,怀里的婴儿也在凄厉地哭喊着,她略有点无措地低头看了看,脚下一滑,又往前摔去。
一只如玉的手扶住她,少年声音清越,语气平静:“小心脚下。”
说罢,他转身便走,对远处追来的剑客视若无睹。
“……”这也是个狗人是吧。
她连忙追上去,跪倒拦在他面前:“求您救救我!”
羽生葵:【给我打光。】
少年一顿,低头看,许是外裳丢了,她身上只留着单薄的唐衣,被雨淋湿,仰头看着他,琥珀色的双眸浸满了水,像是羽翼残败的蝶,但周身光华流转,又像是遗失羽衣的神女。
面对她的哀求,他始终没有作声,不多时,剑客们追到眼前,少年弯腰,将伞降下来,遮在她的身前。
剑客们威胁的声音响起,少女躲在他的身后,视线里只有一截洁白的狩衣,和轻轻的念咒声,产屋敷少主倾力培养的暗卫,在他手下,不过一息。
这座山顷刻安静下来,除了雨声,再没有别的声音,待到她抬头时,救她性命的少年已经离开,只留下一把青鲤蛇目伞。
伞柄上刻着清秀的小纂:麻仓。
作者有话要说: 嘶……初见浪漫浪漫,浅磕一口!
就是要狗血就是要狗血就是要狗血!
惨惨子大搞事业,老婆和别人风花雪月
我是土狗我就爱看这个qwq
惨惨子: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叶王:OvO
宿傩:。
↑这家伙在大纲里占的戏份可重了,虽然现在还没出场:-D
目前欠的加更:2
O3O
啵啵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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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天色将晚,红雪漫天,在一片修罗地狱之中,静静坐着一位乌发少年。
他手中盘着一串剔透的青色琉璃,面前跪着几个老者――这是产屋敷的族老,老人们神色哀戚,声泪俱下,实在叫人心生不忍,就连几个剑客都别过了脸,少年瑰丽的脸上却始终没有表情。
直到脚步声慢慢靠近,一深一浅,又听见清脆的铃铛声,他这才从沉思中回神,抬眸看去。
她不知道是跑去了哪里,衣衫湿透,满身泥泞,狼狈得不成样子,半边脸颊上沾着血液,想来是受了伤。
“少主大人!”
她哭着跑过来,一瘸一拐的,像是折了腿的小狗:“全部都死掉了……”
“嗯。”产屋敷无惨回她一个音节。
“……”
他如此淡然,将她弄得一时哽住,少女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老人,又看看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恍然道:“就是他们背叛了我们,引了刺客过来吗?”
“哈?”看见这幅场景,她竟然还瞧不清形势么?
产屋敷无惨略感讶异地挑眉,不知该作何回应,有时候,他总觉得她在装蠢――以己度人,他从不信任别人,自然也不相信别人会无条件地信赖自己。
但她靠过来,伏在他膝上的样子实在可怜,呜咽着祈求怜惜的模样又实在可爱。
“好疼……”
“是谁叫你乱跑的?”话虽然如此说,产屋敷无惨却轻轻摸上她的额头的伤口,以作安慰。
他是人,自然也会有七情六欲,从前养狼犬,结果不尽人意,现下无心插柳,倒迟迟体会到了被依赖的滋味。
说不上多么喜欢,却也并不排斥。
“连孩子都被杀掉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少女天真的言论叫他有些想笑,他不做回应,她就不住地哭,用脸颊蹭他,产屋敷无惨抚弄着她的脑袋,心情愉悦。
现下,整个产屋敷家都已经被他攥在手中,再没人可以威胁自己,只余下天命。
“葵。”
想到这里,他打断她的哭诉,抬起她的下巴,笑得清隽温柔:“那晚,父亲同我说,你我姻缘,天命所归。”
他要娶她,并不仅仅是因为那些阴暗的嫉妒,更多的,是他想要和天命抗争的不甘。
他生来便是死胎,费力挣扎,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产屋敷一族擅长预言,父亲总说,天命不可违之,那么……若是能扭转了她天定的姻缘,是否算他胜天一局?
抱着这样的念头,少年神色愈发温柔,红眸中水波流转,好似含情万千:“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天空忽然轰隆隆打起惊雷,少年抬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只专注地看着她。
没有一个女子能够抵挡这样热切的目光,哪怕现下的求亲不合时宜,随意敷衍,显得真心不足,她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点了点脑袋。
见她答应,少年终于真心实意露出一个笑来,很短暂地,他心中生出对她的一丝怜惜,抚着她额头的伤,轻叹:“笨。”
她不明所以地看看他,好半天,又露出一个幸福纯澈的笑,没有说话,脸颊红着,眼睛灿如星辰,里面装满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