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医官禀报后,顾将军才彻底放心,他没去看望于子昀,在军营中,总是有特殊待遇,未必就是好事。一视同仁,其实更有利于士兵之间的团结一心。
还好去陈将军部队的命令还未下达,如今换个人选,也不是难事。派去的将士,去年曾带兵去了皇城守卫,这次任务归来,也该给个官职了。
至于于子昀,年纪还小,还会有机会的。只是这伤的实在是凑巧了,顾将军叹了口气,明年说什么也是要让于子昀去的。
被士兵扶回了营帐,于子昀倚靠在床榻上,脚踝刚刚涂抹过药膏,红肿还未消除。顾将军下了命令,让他休养几日再归队,别年纪轻就不当回事,要是落下了病根,是一辈子的事。
时辰还早,士兵都去校场操练了,于子昀一个人在营帐里,突然闲下来,还有些不适应。军营里作息规律,每天做什么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身体适应了高强度训练,停下来难免会觉得困乏。这么多年了,久违地在这个时候闭目休息。
特意挑在这个空当,顾将军来了营帐,他知道于子昀住在何处,很容易就找了过来。看着床榻上睡着的年轻人,伸手把被子向上拉了些。
当初一同出生入死的一批人,活着下了战场的,如今都有了功名。或继续年少时的信仰,一把年纪了带兵驻守在各处,或是一身的伤病,辞官回府中安享晚年。
他们的子孙后代都长大了,作为曾经并肩而战的默契,无论谁的孩子在他麾下,他都会尽心尽力地培养。
顾将军没有多待,不多时就离开了,方才见于子昀脸色不好,伙食上便改善了许多。军营里受伤的士兵都有此待遇,不算破例,只是加多少,还是能有些差别的。
早上还晴朗的天空,又开始阴沉,今年冬天的雨雪似乎格外得多。气温也是持续走低,天寒地冻的日子持续了一周,也不见有起色。
于子昀的扭伤是一周后彻底好的,本身身体底子好,又有医官的药膏,恢复的快了许多。
一切照旧,这边如此,陈硕的部队亦是如此。守卫皇城的将士,自然是最精锐的部队,三年前的腥风血雨,陈硕还记忆犹新,如今的几位亲王中,只有衡王李泽曾是武将,手中却也早已没了兵权。
这兵权不是陛下收回的,而是衡王上奏,愿做个闲散王爷,在府中陪伴妻儿。如此一来,便是皆大欢喜,陛下念衡王有功,给了官职。当然以衡王的谋略,属实不适合做个谋臣,无非就是抬举之意,兄弟和睦总是好的。
沐国兵力强盛,手握兵权者皆是陛下信任之人,且与各位亲王并无关联。
陈硕从不小看陛下的治国能力,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君主,有手段有魄力,这才几年的时间,就把朝堂上的一众老臣治理得服服帖帖。
还有陛下身旁的淳王,别看平日里笑嘻嘻的,对谁都慈眉善目,私下里没少用手段。陛下是没少骂,可每次骂过了就算了,从没真的治过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是借着淳王的手,震慑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老臣。
淳亲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是那种你给他添点油,他就能蹿起火苗烧到房顶的类型。
夜晚大闹陶府的光辉事迹,可是传遍了朝堂,陛下一句话没说,这以后谁还敢惹。中书省的名头摆在那,无论去哪里办事,都得好生伺候着。
想到这,陈硕不禁觉得惊奇,先皇在位时,非常喜爱五皇子,这是人尽皆知的。可这位五皇子不争不抢,行事非常低调,对太子更是敬重,本以为是个平庸之辈,如今再看,分明精明得很。
果然这皇家子嗣,没一个简单的,轻易让人猜不透心思。
陈硕正想着,就见淳王府的马车驶了过来,还真是凑巧了。他远远对着马车行礼,而后目送马车驶离,他行礼是规矩,可身份尊贵的亲王,是不会停下马车与他嘘寒问暖的。
李念没注意到陈硕的礼数,天气冷了,他自然不会好兴致地掀开车與帘子,欣赏街上的热闹景象。他今日是去了成赫王府看望皇叔,快过年了,礼数周到罢了。
皇叔说到底也是长辈,陛下不能因为我要关心你,就把人召进宫。更不能出宫看望,亲王让陛下登门拜访,不是一句不合礼数就算了的。
所以他就亲自跑了一趟,以出府游玩的实质,行替陛下分忧的举动。
成赫亲王暂时没有回去的打算,或者说,留下不走了,也是很有可能的。府上养着一个没实权的闲散王爷,李律自然是愿意的,甚至还下了旨意,若是皇叔的孩子们想回来,也会被允许。
皇城里气候宜人,是偏远乡镇比不上的,又有侍女精心伺候,成赫王妃的身子调养得甚好,气色红润。就算偶有不适,也都是小毛病罢了。
任务完成的李念,没直接回府,而是让马车掉头,去了崇王府。
进来中书省事务繁多,每天被叶敬卿安排一堆的差事,像是怕他一闲下来,就出去惹事似的。今日难得借着陛下的幌子,得了清闲,也得去巩固一下兄弟情谊。
自中秋节之后,他就没去过八弟十弟府上了,细算下来,也快要三个多月了。
瑾王过了十七岁生辰,就被陛下塞进了户部历练,从最基础的学起,户部尚书张渊是个有本事的,十弟能跟着学到不少东西。对此,十弟还是挺高兴的,能办差,谁愿意做个闲散王爷,又不是个没能力的。
李念微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有机会得提醒陛下,他这职位是不是也该往上走走了。
让侍从去买了两盒糕点,从来厚脸皮去蹭吃蹭喝的淳王,有了送礼的觉悟。他提起包装精致的糕点,看了眼崇王府门前的侍卫。
侍卫行礼后,赶忙打开了府门,将淳王迎了进去。前院的侍从见淳王来了,赶忙行礼,又进去禀报了崇王。
李钰染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在府中休养,本是不严重的,他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在那里。但李律还是让他先养好了身子再说,气温忽冷忽热的,别再反复了。
一进了正殿,就见李钰坐在座椅上,手中正端着茶杯,气色很是红润。
把糕点放到桌上,李念也不客气,走去暖炉旁暖了暖手,“这天气可真是冷得很,你倒是舒服了,身子好些了没有?”说完他转身看向李钰,挑了挑眉。
“五哥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李钰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侍女端上了淳王最爱的点心。
如今在吏部任职的李钰,自然是知道吏部里有人手脚不干净,陛下暗中查得清清楚楚,正是要清算的时候。他无非就是打了个喷嚏,谁还不打喷嚏了,可陛下说他风寒了,又派了太医,那他就是风寒了。
此时在府上养病,等都处理完了,李钰就该回吏部了,不仅躲了个清净,怕是空出的官职就要他顶上了。
轻哼了一声,李念还是很受用八弟的懂事,用侍女递来的手帕擦过手后,拿起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咬了一小口。别说,他最爱的就是崇王府里的口味,比自己府上的味道更合心意。
“十弟这差事领得倒是越发的用心了。”吃了点心又喝了茶水之后,李念调侃起李钰,“天气太冷了,我可是过来看你们真挚的感情的,心里舒畅了,这身体不就暖和了。只可惜,扑了个空。”
“户部每天不得清闲,五哥又不是不知道。”李钰很不给面子地把话接了过去,“五哥若是觉得冷清了,不如让陛下赐婚,有了王妃,这心里可就热乎了。当然五哥不知如何开口的话,臣弟可以亲自去求陛下。”
听到李钰故意加重了亲自二字,李念指尖在茶杯盖上不停划过,心中想着,弟弟们都长大了,再不是小时候那般,软软糯糯了。
这话可是着实戳到了李念的痛处,王妃的事,虽然陛下隔段时间就要提起,也无非是走个过场,不会真的下旨赐婚。最着急的莫过于虞太妃了,每次见面,都要念叨他几句。
这要是八弟去求陛下了,有了由头,母妃不知又要怎么念叨了。
娶妻讲究情投意合,他可不想和一个没见过面的女子成婚,那不是耽误了人家。好男儿志在四方,又何必急于一时。
见李念不回话了,李钰就明白了,这是一招必杀技,且五哥成婚前,百分之百有效。
“你们果然都长大了,七弟府上的澄儿,会跑会跳了,别提多可爱了。”李念说完瞪了一眼李钰,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了,长大的弟弟招人嫌。
像是不明白似的,李钰没接话,只是心情颇好的品起了茶,“五哥今日前来,是有事吧,可千万别说探病,这病没病的,五哥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就在前几日,郑宇派人送来了密信,说唐钦放行了一批瑞国商队,说是有陛下旨意,无需阻拦。商队此行是来皇城的,唐钦亲自带兵护送,且抽调走了边疆三分之一的兵力。”用手托着下巴,李念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轻蔑。
李钰思索了许久,才想起郑宇这个人是谁,边疆的事情他基本不参与,知道的也就不多。听了李念话中之意,多多少少也就明白了,“要入皇城,那得先让顾将军接待了。”
“果然一点就通。”李念很满意地站起身,推开了紧闭的殿门,寒风几乎是瞬间就卷了进来,“时辰不早了,本王就先回去了,这桂花糖蒸栗粉糕,就直接带走了。”
吩咐侍女将点心装进了食盒,又加了几样吃食,送去了淳王府马车上。李钰目光微转,起身回了内殿,“派人去瑾王府,若是瑾王回府了,便请过来吧。”
淳王府马车缓缓行驶,在路过惠王府门前时,李念目光扫过上面的牌匾,终究还是没有让人停下马车。安家倒台后,陛下特意找了由头赏赐了惠王,算是最直接地保护了。
九弟每日都闭门不出,养着便是了,也不该把他牵扯其中。李念坐马车回了淳王府,直接去了后院偏僻角落里的一处阁子里。
而此时的惠王府中,李简正围着披风站在院中的一棵梅花树前,梅花这个时节盛开的最是繁茂。他伸手摸向红色的花朵,唇角上扬了一个浅淡弧度,手指不断向下,掰断了一整根树枝。
身后的侍女赶忙上前接过,以为王爷是要把花枝养在殿中,拿着回了正殿,插进了桌上摆放的花瓶中。
李简的目光在树上扫过,像是没了兴致,向后退了几步,坐到铺了厚垫子的回廊上。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过头,就见淮牧站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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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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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简面色平静,转过头又看向面前的梅花树,“这梅花开得比去年繁盛多了。”
院子里的其他下人,还如平常那般,并未因淮牧的到来,而停下手中的事物。侍女端来了一杯热茶,是刚刚沏好的,茶杯还带着烫手的温度。
茶杯轻轻放在了不远处的位置,哪怕垫了厚厚的垫子,冬日里,坐得久了,也还是会沾染寒气。李简打开了杯盖,冒出来的热气,在寒冷的室外,格外地清晰可见。
“这棵梅花树种植的年头短,只会一年比一年更加繁盛。”管家一直站在李简身旁,听了李简的话后,便开口附和了几句。他是惠王搬来府邸时,先帝指派过来的,也有几年了。
对这种敷衍至极的回应,李简觉得无趣,他抬起手挥了一下,“都下去吧。”
站在回廊一角的淮牧,见管家在内的几个下人离开后,才快步走到李简面前,半跪下行礼,“属下接到了瑞国送来的情报,一切准备就绪,大概还有两到三日,便可到达。”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你办事,本王最是放心。”李简端起茶杯,不多时,滚烫的茶水就只剩温热,他抿了一小口,“这几日向晚可有异常?”
“向晚从未离开过房间,他虽然愚笨,也是会动脑子的,大概也能想到,大人已心生不满。”淮牧低着头态度很是恭敬,以往他都是去后院的房间里回禀消息,这还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出现在惠王府的众人视线中。
“有时候太过于聪明了,反而会害了自己,你说是吗?”李简拿起一旁的杯盖盖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发出了不小的陶瓷碰撞声。
他唇角的笑意更甚,看向依旧跪在面前的淮牧,“本王最喜欢你这样踏实稳重的,该做什么怎么做,都是心中有数的。”
“属下只愿效忠大人,绝无二心。”淮牧低着头,不敢看李简的表情,他本就看不惯向晚的行事风格,更是不会求情。违逆大人者,就是个死,敢求情便是自寻死路。
跟随大人多年的方疏,背主反叛,属实是死得不算冤枉,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很难说没有大人的手笔。方疏一步步走到了最后的绝境之地,都在大人的计划中。
想到这,淮牧不敢说不怕,可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也好,大人也罢,都无法回头了。现在收手,大人不会放过他,还不如放手一搏,成了,便是唯一的活路。
做了大人多年的得力属下,淮牧又怎会是个资质平庸的,他聪明,懂得进退不失分寸,才会立于不败之地。他一早就看出了向晚的心思,不仅要往上爬,还要把他踩在脚下。
人可以有野心,但不该背地里出一些狠毒的招数,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淮牧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自然也不介意,借此机会除掉向晚。把目光放在内斗上的人,最是留不得。
“本王知道你与向晚的恩怨,还想借着本王的手铲除异己。”李简抬手甩出了手边的茶杯,茶杯在淮牧脚边碎裂开,尖锐的碎片划破了淮牧的手背,鲜血瞬间流了出来。
手背上还被飞溅的茶水烫红了一片,好在茶水放凉了许多,并不是滚烫的。
“属下知罪。”淮牧跪趴在李简面前,他并不惊讶于大人会看透他的心思,甚至还有些庆幸。大人提起了,便不会真的治罪,无非敲打自己,别动不该有的心思。若是放任不管,才是真的不知何时就会被除掉。
“本王如今最信任的就是你了,别让本王失望。向晚留不留得住,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急于一时,把自己也搭进去。”说完李简起身回了正殿,“退下吧,本王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是。”淮牧没再说多余的话,站起身,把沾着血迹的茶杯碎片拿走了。其余的自会有人清理,用不着他去管,他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
直接回了内殿的李简,吩咐身旁的侍从,“向晚的伤也该养好了,你告诉他时刻准备着,待时机成熟时,屠了淳王府。五皇兄跟随陛下这么久了,一路青云直上,也该付出些代价了。”
侍从领命退了出去,手中拿着一个叠的整齐的纸包,里面装了白色粉末。他把粉末加到了向晚的膳食中,充分融合后,看不出任何异常。
白色粉末并不是毒药,确切地说,应该是解药才对。自从向晚在房间里养伤,李简就命人在吃食里下了药物,药物不致命,只会让人觉得疲乏无力,本就受伤的人,身体虚弱也是常有的。
李简虽不想此时要了向晚的命,可任务失败的人,是没资格痛快活着的。不知从何时起,在众人眼中,体弱多病的惠亲王,成了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他手中拿着一个花瓶,是从正殿桌上拿进来的,花瓶中插着的梅花枝上,梅花正是开得艳丽。手指在梅花上来回拂过,稍一用力,便碾碎了花朵,花瓣飘散而下,落在了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