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旁放了封书信,是快马加鞭从边疆送来的,自从安家被发配边疆后,李简就派人一直暗中紧盯。或许是气急攻心,安国公刚离开皇城时就病倒了,一路上颠簸,再加之他动了手脚,安国公虽然活着到了边疆,如今也是缠绵于病榻了。
把信扔进了暖炉里,迅速燃烧成了灰烬,李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会留着安国公的命,亲身体验他当初所遭受的一切,那种被逼着灌药的恨意,被关在房中幽禁的日子,外祖父一个都逃不掉。
李简眼中依旧是冰冷的,只是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讽刺。
瑞国商队行进速度比预计的还要慢了些,毕竟商队人数众多,运送货物的马匹数量有限,大多依靠步行,就又拖慢了进度。
以往商队都是如此,不过这次有唐钦护送,就显得有些特殊了。浩浩荡荡上千人的队伍,总归是要避开百姓的,手持兵器的士兵也不在少数,以免引起恐慌。
绕开沿路的大小村庄,比起直线距离,又走了不少冤枉路。一路走走停停,白天行进,夜晚找客栈休整,货物夜深人静之时,都会有商队人员看守。
唐钦与商队人员几乎没有交流,若是有,怕也是在私下,跟随的士兵并不知晓。
护送商队先前也有过特例,那是两国间互派使节,出于礼仪,把人从边疆送至皇城,乃至皇宫。而如今这么大阵仗的护送一国商队,与国家无关,就实属罕见了。
陈校尉和郑宇都被留下了,随行士兵,心中有疑虑,却也不敢多言。
护城河近在眼前,可天色已晚,不宜再继续行进,一行人就停在了不远处的一个镇子里。这里距离皇城较近,更为热闹,又年关将近,戌时三刻了,镇子里的商铺挂起大红灯笼,大多数都还未打烊。
在进镇子前,唐钦就让士兵收起了武器,来住店,不该打扰到百姓的安稳平静。
一切都安顿好了,天色已晚,唐钦打开房间窗子,不顾身上彻骨的寒冷。正是这份冷意,才会让混乱的思绪得以平复。
他看向漆黑的夜空,想起的是在宫中的女儿,两年多未见,记忆里还是入宫那日的样貌。一身杏红色襦裙明媚活泼,头上的红石榴头花是唯一的装扮,还是唐夫人哄着才戴上的。
女儿最是爱笑,上马车时眼中却含着泪光,他目送那辆马车逐渐驶离,直至消失不见。后来他梦到过几次女儿,都是幼时的模样,缠着他要出府去玩。
想到这,唐钦不禁笑得苦涩,自从入了军营,不是南征北战,就是驻守各处,从未参与过女儿的成长过程。梦中的片段,不过是他曾经错过的遗憾。
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直到冷得有些麻木了,唐钦也不曾离开。还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收回思绪,伸手关上了窗子。
房间角落里摆放了暖炉,燃烧的炭火被冷风吹得几近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苗。
门外站着的正是瑞国商队的领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眉宇间是掩盖不住的凌厉。在门外等了会儿,房门才打开,他难免心中不悦。
随着开门动作迎面而来的寒冷,让领头皱起了眉,他走进房中,看了眼微弱燃烧的炭火,“唐将军不怕冷吗?”
“沐国天气常年如此,何来怕不怕的一说。”唐钦语气冰冷,自然也就没给领头一个好脸色。按理说他是应该派人去护城河驻军处汇报情况,毕竟队伍庞大,以免引起没必要的误会,但被他压下了。
领头并不恼怒,只是目光打量在唐钦身上打量,“我过来是提醒唐将军的,既然到了这一步,还望将军能遵守约定,也是为了唐府上下能安稳过年。”
“应了你们的便不会反悔,你们大人若是如此的信不过,选我做甚。”唐钦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全程没给领头一个眼神,在椅子上坐定后,才抬眼看向了身前人。
“唐将军若是对在下心有不满,直说便是,如今都为大人做事,最好还是不要有所嫌隙。”领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唐钦,房间内只点了少量烛火,很是昏暗,唐钦的面容在如此环境下,竟是看得不真切了。
“被威胁换来的合作,难道还想要我态度恭敬吗?要是如此,你们怕是更不安心吧。”唐钦冷哼了一声,下了逐客令,“时辰不早了,明日天不亮就要赶路,到护城河最快也要一个时辰,不如早些休息,以免影响了进度。”
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后,领头没再说多余的话,转身开门离开了,还不忘关好房门。
有了这个插曲,唐钦方才平复的内心,又开始烦乱,他不知府上如何,只是看到家中报平安的书信时,越发地觉得烦躁。
没有弱点的人才能无往不胜,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烛台上的蜡烛燃烧到了底部,熄灭得猝不及防,本就昏暗的房间,更是仿佛陷入了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唐钦站起身,身上的外衣随着动作滑落,他没去理会,直接躺在了床榻上。
床上一片冰凉,重新燃起的暖炉,还不足以驱散屋内的寒冷。不知何时,唐钦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他一觉睡醒时,天还没亮。
起身换上了铠甲,成败在此一举了,真的到了这一步,他竟也是内心平静的。
客栈里热闹了起来,瑞国商队人员早就起身了,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瑞国服饰,确切地说,是瑞国军队的装扮。一个个货箱中装的是铠甲武器,全部被取出,分发下去。
商队领头应是瑞国将领,迎着阳光骑在马上,身上的凌厉敏锐也不再显得违和。
最震惊的莫过于护送商队的沐国士兵,赶忙跑来向唐钦禀报,而唐钦像是早就知道一切般,反应平淡。
“不想死的,就闭嘴。辰时一到即刻出发,把命令传达下去。”唐钦先行一步离开房间,留下慌乱震惊的士兵。
唐钦带出来的兵力,几乎一大半士兵都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不说甘愿为他赴死,也都是忠心不二的。事到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有相信唐将军,按照原定计划行进。
瑞国军队显然不想在此时闹出大的动静,跟随在唐钦的军队之后,镇子里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士兵,百姓还是十分震惊的,私下里窃窃私语,但谁也没能分辨出这是来自于两个国家的军队。
离开了镇子后,一行人逐渐逼近了护城河驻守之处,在隐约可以看到驻扎的营帐后,瑞国军队分散开,将唐钦的队伍包围其中,接替了主导权。
而此时顾将军这里,自然是发现了向此逼近的人马,他立马下了命令,集结了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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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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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瑞国军队不断逼近,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尘土飞扬在空气中,显然是来者不善。
若是有大的军事变动,陛下都会提前下达旨意,护城河距离皇城如此之近,不可能边疆得了消息,而这里浑然不知。
看清了军队中有唐钦时,顾倾允眉头紧锁,边疆守卫是重中之重,没有陛下的旨意,怎可擅离职守,还带走了如此多的兵力。如今边疆军力薄弱,是十分危险的。
再看向领头的将领,是个生面孔,在军营里几十年的顾倾允,沐国将领不敢说百分之百熟识,至少也是知道一大半的。他第一反应便是,边疆恐生变故。
顾倾允抬起手,让身后的军队准备应战,“快去皇城送信,十万火急。”他大喊了一声,命令身旁的士兵,虽说护城河兵力雄厚,可应战如此多的叛军,未必就有胜算。
左右战争胜负的关键,并不在于人数,有唐钦这样骁勇善战的将军在,以一敌十都不为过,何来优势可言。
从剑鞘中抽出长剑,从丞帝在位时算起,沐国安稳太平了几十年,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直面战争。久违的压迫感,让顾倾允一时分不清,愤怒与冷静哪个占了上风。
他最是痛恨背叛之人,驻守边疆是个苦差事,可陛下待唐家不薄,甚至还更厚待了些。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成了叛徒,他如何能不愤怒失望,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
可顾倾允此时却在努力保持冷静,他要运筹帷幄稳住局面,定要死守住护城河。
瑞国领兵之人是硕亲王宇文玄,战功赫赫,二十多年来,瑞国局势不稳,凡有外敌来犯,皆由他带兵迎战,未尝败绩。
宇文玄拉住缰绳,停在了稍远处的地方,他自然看到了护城河士兵手持武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此情形,便把提前准备好的话压了回去。
能带兵驻守一处的将军,不会是一般人,哪怕有唐钦随行,也是换取不到顾倾允的信任。当然宇文玄是知道顾倾允的光辉事迹的,来之前,他对沐国将领都有过深入的研究,包括排兵布阵与擅长的作战方式。
既然免不了一战了,那就无需多余的客套,借唐钦的手让顾倾允放行,是根本不可能的。
事到如今,宇文玄并不完全信任唐钦,他从瑞国带来的都是自己的得力属下,不求唐钦出手相助,至少别在此时出了岔子。之所以把唐钦的小部分兵力包围住,就是以此防范。
唐钦目光停留在身旁的瑞国军队上,面上看不出情绪,他一言不发,甚至没有躲避顾倾允的目光。
看着瑞国军队仿佛挑衅般逼近了几步,唐钦紧紧拉住缰绳,站在原地。战争一触即发,而他似乎表明了立场,站在了沐国的对立面。
被马蹄再次扬起的尘土,随寒风卷进了空气中,唐钦伸手在马匹的鬃毛上拂过,拍去了尘土。他看了眼身后想要冲上去的士兵,“违令者死!”
“顾倾允顾大将军,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宇文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倾允,“在战场上拼杀过的人,最是看得清形势,两方夹击下,死在此地未免过于悲壮了。为沐国付出了几十年,这样的结局,真的值得吗?不如就此放行,事成之后,定会给顾将军一个好的归宿。”
顾倾允冷哼一声,笑得嘲讽,“做叛徒,然后像狗一样求你们施舍,就是所谓的好的归宿?为国战死,陛下会记住我的功劳,厚待我的家眷。”
见唐钦面色阴沉,顾倾允继续说道,“不必多言,要想过去,除非踏过我的尸体。瑞国军队都是用嘴打仗的吗?畏畏缩缩,让人看不起。”
“我倒是很钦佩你的胆量。”宇文玄也不恼怒,更不惊讶会被识破身份,寻常百姓分不出区别,可久经沙场的将领怎会认不出他国的战甲。兵器上皆有瑞国图腾,不难发现。
宇文玄抬起手挥了一下,瑞国士兵手持武器冲了上去,平原战,拼的是实力,谁都没有绝对的优势。
冷兵器的碰撞声打破了冬日里的宁静,早上还在操练的沐国士兵,此时正在为了国家奋战,有人受伤身上带血,有人牺牲倒在了地上。
于子昀自然也在应战的军队中,他刚刚解决掉近身的瑞国士兵,铠甲上沾染上了鲜血。脚踝养好不久,随着动作带有轻微的刺痛,可他如今也顾不得许多。
入了军营,就意味着随时都会上战场,谁都不能例外。顾倾允不能让于子昀在营帐里躲避,士兵的命也是值钱的,没有谁就应该去死。可他还是命张校尉靠近于子昀,护其周全。
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瑞国士兵并不是草包,武力高强,一时间局面僵持不下。顾倾允手持长剑加入了战斗,进皇城传递情报的士兵应该到达了,他希望援军可以早些支援。一旦唐钦加入战斗,局势可能瞬间就会被扭转。
士兵骑着马往皇城狂奔,在半路上碰到了带兵前来的陈硕,他直接调转方向,跟随陈硕返回护城河。马蹄在泥土路上狂奔,一早赶来并不知晓详情的士兵,简明扼要禀报了护城河的局势紧急。
而顾倾允这边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直向着宇文玄的方向,宇文玄骑在马上,利用优势,杀敌成了轻而易举之事。
接过于子昀扔来的长枪,顾倾允借助位置优势,用长枪去攻击宇文玄的马。距离过近,宇文玄很难躲开攻击,用长剑去抵挡时,慢了一步,被长枪绊住了马腿。
在马向前倾倒时,宇文玄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下,稳住身形没有摔倒。身旁的瑞国士兵出手相助,将顾倾允逼退了几步。
落马的宇文玄一下子失去了优势,又被顾倾允牵制住,顾不得更多。
一直在观望战局的唐钦,目光追随着顾倾允,拉住缰绳的手松开,扶了下头上的头盔。瑞国士兵早已投入战争中,顾不得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陈硕离开皇城时,消息就派人送去了淳王府。李念一直在府中等候,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即刻让人备马车,入宫见陛下。
马车都是提前备好的,在府门前等候,李念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管家。他上马车前,特意交代了管家几句话,就在这个空当,埋伏在稍远处的向晚带人快速突袭,目标直指淳王李念。
保护淳王府的暗卫出来阻挡攻击,拦住了向晚身后的几个杀手,但向晚速度过快,一个灵巧的跃身,避开了暗卫泫的暗器。他从腰间抽出匕首,刺向了李念。
管家赶忙扑到了李念身上,挡住了刺来的匕首,匕首刺进了管家背部,鲜血瞬间涌出来。
“赵叔!”李念伸手扶住管家,门口的侍卫上前接应,隔在了他和向晚中间。他把管家交给从府内出来的侍从,“快传府医,快!”
侍从见管家一身的血,吓得脸色苍白,两个人分别架住管家的胳膊,把人搀扶进了府中。
侍卫明显不是向晚的对手,以多敌少仍处于劣势,但淳王府守备森严,府内侍卫接应上,不给向晚任何机会。
刺杀淳王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如今重重包围之中,向晚要突破出去接触到李念,机会渺茫。可这种情况下最是等不得,拖得久了,连自己都无法脱身。
向晚未曾预料到淳王府上会有暗卫,且武功不在他之下,反倒是淳王府的中了埋伏。他稍微想想便明白了,这是大人设的局,必死的局。
就算他成功刺杀了淳王,也不可能在如此局面下全身而退,一旦失手,大人更不会再留下他。而他就是一个诱饵,舍弃出去,给他人行了方便。
眼看着杀手一个个被暗卫除掉,向晚从衣襟中掏出烟雾弹,扔到地上炸裂开。他没有对大人绝对的忠心,只要能给他身份地位,可以为任何人效命。
大人从不信任他,为了这样的主子丢了性命,最是不值得了。
烟雾四起时,侍卫就护着李念进了府中,保护在其身侧。暗卫后撤几步,待浓烟散去,早已不见了向晚的身影。让其他暗卫留在原地,泫快步追了上去。
向晚在一个拐弯处绕去了长安街,他心中再清楚不过,大人不会在闹市街头下手,想逃命,这是唯一的方法。王府所在的东区距离长安街并不远,穿过一个街区,便可到达。
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可以看到街上的百姓,护城河的战争还未波及皇城,长安街上商铺都摆出了年货,正是一年内最热闹的时节。
就在将要融入其中时,淮牧不知从何处出现,站在街口处,挡住了去路。向晚急忙忙停下脚步,从腰间掏出了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