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窥探的感觉并不好,甚至于有些让人反胃,李念第一次看着桂花糖蒸栗粉糕,完全没有食欲。可偏偏这盘点心,放在了离他最近的位置。
李简也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亦如往常那般,坐在角落一言不发。淮牧先前回府上禀报了情况,向晚刺杀失败,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陛下手中养着的暗卫,可不是废物。
任务失败,借此除去了向晚,一切都按照原定计划实施。至于李念带侍卫来了惠王府,确实不在李简的预想中,肯定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敢自己送上门来,他还真的是佩服,五皇兄的勇气。
“九弟看起来气色红润了不少。”李念眉眼含笑地看向李简,他打开茶杯盖放在一旁,清新的茶香飘散到空气中。茶水滚烫,总是要放凉些,才好入口。
闻言李简回了一个笑意,可这笑意未达到眼底,“太医定时来诊治,又有陛下惦念,时常送来名贵药材,自是调养得好了许多。”
李念挑了挑眉,没再顺着说下去,这逢场作戏的模样,他学不来。
一时间,正殿里安静得只有侍女的脚步声,侍女手中端了盘刚洗好的红提。她尽量放轻脚步,将红提放到桌上后,赶忙行礼退下了。
“看来惠王府中规矩甚严,九弟倒是很会教导下人,不像我平日里太过放纵了,侍女们都要无法无天了。”见了侍女小心翼翼的样子,李念大概就能推测出,这府上平日里是何种情形。
李简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屏退了方才的侍女,“惠王府中的下人,大部分都是国公府上的,外祖父怕我性子软弱,被下人欺辱,挑选甚是严格。”
“原来如此。”手指在茶杯上轻点了几下,李念想到一夜之间没落的国公府,当初是何等的风光。虽说是安昭媛不安分,牵扯了家族,其中岂能没有九弟的手笔。
有些人真的是傻,被利用,成为他人手里的棋子,还满心欢喜地,为自己庆贺。
直到茶水放凉没有了热气,李念也没喝上一口,父皇有十个皇子,如今看来,都是心思缜密滴水不漏。能在正殿安稳地坐着闲聊,无非是他们心照不宣,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挑起事端。
那个上了红提的侍女,被李简赶出去后,就被捂住嘴拉去了后厨。按在长凳上挨了顿板子后,扔在了一处空闲的阁子里。在惠王府上,惹王爷不快的下人,皆是此等下场。
后厨里忙着备午膳,声音嘈杂,自是掩盖住了这件事情。
对于李念的不信任,李简似是并不介意,可要是说得太清楚明白了,就没意思了。既然五皇兄用了保护惠王府的理由,那他陪着演下去便是了。
比起惠王府中的一片和谐,护城河的战事却越发局势紧张,顾倾允由士兵掩护,对宇文玄发起进攻。沾满鲜血的长剑不断进攻,始终抓不到宇文玄的身影。
战局呈焦灼状态,哪方都未占到便宜,伤亡的人陆续倒下,血腥气通过寒风飘散开来。
顾倾允军队中,有很多年轻的士兵,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如今惨烈的情形,着实是有冲击力的。鲜血染红了地面,触目惊心,战争中最忌讳的便是分神,一个不留意,断送的就是年轻的生命。
“小心。”于子昀上前一步,替身旁士兵拦住了刺来的长枪,他的手臂也被划破,顿时涌出了鲜血。合力把围过来的瑞国军队解决后,他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料,包裹住了伤口。
好在伤口并不深,血很快止住了,急救这种必备常识,于子昀熟记于心。
这时,旁边的大路上传来马蹄声,陈硕带着大部队赶来支援。他提前做好了准备,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也还是慢了一步。
看到沐国有援军支援,宇文玄即刻改变了作战方法,长时间拖垮顾倾允的军队,显然不适用了。速战速决,只要能除掉顾倾允,护城河的兵力将变成一盘散沙。
想到这,宇文玄偏过头看了眼唐钦,见唐钦手握缰绳,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瑞国军队仿佛不怕死,不断的冲过来护在宇文玄身旁,一时间竟也让顾倾允找不到破绽。冷兵器的碰撞声在耳边不断轰鸣,提着的一口气,轻易不敢松懈。
有陈硕的军队支援,局势逐渐发生改变,沐国军队前压,将瑞国军队压回了防线范围之外。而步步被逼退的瑞国军队,有些应对乏力了。
宇文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被两面夹击的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手中的长剑不断挥出,他盔甲上沾满了鲜血,有其他人的,也有自己的。
有了陈硕的干扰,显然无法让宇文玄高度集中注意力,他骑在马上,配合顾倾允,两人合力击飞了宇文玄的长剑。长剑在地上转了一圈,甩出去几米远,剑柄上布满划痕,应是跟随宇文玄很久了。
从士兵手中拿过长枪,武器虽不顺手,但宇文玄通过长兵器,拉开了些许距离。
在一旁围观了许久的唐钦,终于抬起手下了命令,他身后的沐国士兵即刻冲了出去。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可以在背后包抄瑞国军队。
唐钦下了马,从剑鞘中抽出长剑,逼近宇文玄。马靴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中带着沙砾的质感,一步一步,堵住了宇文玄的退路。
被沐国三个将军围住,宇文玄反而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你们真的觉得赢了吗?”
围剿下,只剩三分之一的瑞国士兵,全部撤回,挡在了宇文玄身前。他们根本不是对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留活口。”顾倾允下了命令后,沐国士兵从剿灭改为逐渐缩小包围圈,将人困在其中。
负隅顽抗的瑞国士兵,很快就被三方沐国士兵打散,被降意味着什么,他们心中清清楚楚。人一旦落于下风,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宇文玄挥舞长枪,令沐国士兵无法靠近,他满身的鲜血,看起来很是骇人。
顾倾允与唐钦目光相接,他上前直逼宇文玄,长剑的攻击距离远不如长枪,想要靠近并不容易。冒着受伤的风险,他脚下快速移动,与陈硕配合,两人用长剑别住了宇文玄手中的长枪。
从身后靠近的唐钦,踩住长枪向下压,用上了全身的力量。
长枪被两人按住,再加上唐钦不断施加的力量,迫使宇文玄身体倾斜,半跪在了地上。看着随自己而来的瑞国士兵折损了大半,他不禁嘲笑瑞国皇帝的盲目自信。
当年国家险些覆灭的苦痛战争,宇文玄是没经历过的,身上流着瑞国皇室血脉的他,自幼就被教导要记住仇恨,沐国是不能忘却的仇人。
可元气大伤的国家,奋起反抗显然无法做到,还要向仇人示好,以寻求庇护。
这场战争是否时机合适,如今给出了准确答案,沐国国力雄厚,不是轻易就能攻破的。成了俘虏的宇文玄,此生唯一一次败仗,竟是如此的难堪。输不可怕,可不能输给不该输的人。
武器被卸下,身旁的瑞国士兵死的死俘的俘,宇文玄被唐钦用手按住,脸贴在地面上。
成为俘虏,在牢房中被讯问甚至严刑拷打,还是自尽得一个痛快,宇文玄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远征在外的将军,当然不会只有一种武器。
假意投降,宇文玄虽闭口不谈,却并非一味顺从。在唐钦反剪双手时,适当的挣扎几下,才更有真实性。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无法翻盘,但却能制胜的机会。
陈硕带着士兵清扫战局,如此多的尸首,总要及时处理干净。
用绳子捆住了宇文玄的双手,顾倾允压着人回了护城河军营中,这里没有专门的审讯室,暂且看管着,待禀报陛下后,送去刑部大牢便是。
“你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差点连我都被骗过了。”顾倾允留下一句话,而后拍了拍唐钦的肩膀,转身离开了。曾经一起在军营出生入死时,他们几人之间设计出了暗语,以便在战场上可以迅速给出反应。
其中有一个暗号,正是与头盔有关,用手扶正头盔,有正面向前之意。而唐钦给出了这个暗号,正好被顾倾允接收到。
在战场上并肩而战的兄弟,自然是默契十足,此时无需多言,一个动作就能表明心中所想。
就在这时,宇文玄绑在身后的双手,在腰间小幅度摸索,从铠甲里抽出一枚暗器。他把暗器藏在指缝间,一点点摩擦捆在手腕的麻绳。
暗器是特制过的,异常得锋利,不出几下,就磨断了绳子。将暗器藏在手中,宇文玄的掌心被暗器划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于子昀和其他士兵一起,将散落在地的武器收捡到一处,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缠上了绷带。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士兵压着宇文玄从顾倾允身旁走过,而地上恰好有几处滴落的血滴。
目光从宇文玄身上扫过,就看到其手心上的鲜血,于子昀顿觉不对,走上前刚要提醒顾将军。就见宇文玄挣脱开绳子,快速从盔甲中抽出暗器,扔向了顾倾允。
“小心!”于子昀上前一步,推开了顾倾允,而宇文玄扔出的暗器,正好插进了他的腹部。暗器每个角都带着倒刺,他闷哼了一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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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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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倾允赶忙伸手扶起了于子昀,交给身旁的两名士兵,“快喊医官来诊治。”
年轻的士兵面色苍白,他们架起于子昀,快步往营帐的方向行进。于子昀伤势严重,隐忍在紧闭牙关下的痛呼,让他们更是不敢耽搁。
将于子昀平放在床榻上,一人快步冲去找医官,军队中受伤者不在少数,医官一直在忙于包扎伤口。
在听到士兵喊他过去诊治时,医馆忙吩咐手下人继续治疗,自己则是提着药箱去了营帐。
错失了刺杀顾倾允最好的机会,宇文玄冷哼了一声,情绪中多少带了几分悲壮。还真是命大,有人愿意舍命挡下那枚暗器。
沐国士兵压了上来,自知再没机会扔出暗器的宇文玄,抽出藏在掌心的暗器,自我了断了。一旦上了战场,宁死不降,他是为国捐躯,瑞国皇帝会依照约定,善待他的家眷。
疼爱的小女儿,能嫁给如意郎君,不会被送去和亲,如他这般,死在异国他乡。
也不知宇文倾那孩子如何了,当初被选中的本是他的小女儿,尚且还被重用的宇文玄,和皇帝做了交易。和亲之人悄然发生了改变,其中细节,无人得知。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本就多处伤口的宇文玄,很快就躺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押解的沐国士兵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盔甲上都喷洒上了宇文玄的鲜血。
“将俘虏的瑞国士兵搜身后,严加看管,万不可再出意外。”顾倾允命人将宇文倾的尸首拉下去处理掉,一国将领,可以战死沙场,但不能耻辱被俘。是他一时疏忽,没想到宇文玄还留有后手。
善后的事情交给了陈硕和唐钦,把所有任务安排妥当后,顾倾允快步去了营帐。于子昀伤势如何,此刻是他最关心的,性命攸关之际,那孩子舍命救了自己。
刚走到营帐外,顾倾允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他心中一个咯噔,快速掀开帐子,走了进去。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再是提前有了准备,也被震惊住了。
医官用绷带缠住于子昀的伤口,可血根本止不住,瞬间就染红了绷带。放在一旁盘子里的,是取出的暗器,暗器六个爪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可想而知,取下时是何等的痛苦。
倒刺上的血迹呈暗红色,明显存在异常,战场上这种肮脏的手段见识得多了,顾倾允第一反应就是,暗器上有毒。
“可有解药?”看向医官被鲜血染红的衣袖,顾倾允急切地问道。
大冷天的,医官急出了一头的汗,他手上都是血,大卷的绷带上去,依旧毫无作用。鲜血浸湿了被褥,甚至顺着向下滴落在地上。
“暗器上涂抹了药物,这药物不会快速致人死亡,但会使伤口无法愈合,血流不止。倒刺尖锐,伤及内脏,一同渗血,会…”医官停顿了一下,起身去了帐外,看向跟随而来的顾将军,“会失血过多而亡,其过程会相当痛苦。”
“没有办法了吗?他还这么年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顾倾允伸手抓住医官的肩膀,他甚至力气大到指尖泛白。
“不知所用为何药物,很难第一时间找出解药,且药物是调配过的,不止一种。能用的方法都试过了,依旧无法止血。”医官无奈的叹了口气,身为医者治病救人,他自是不愿看到,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
顾倾允伸手抓住了张校尉,“有被俘的瑞国士兵,现在立刻审问,一定要问出药物名称。”
“尽可能稳住于子昀的情况,血止不住,也要控制住少流血,总会有办法的。”顾倾允轻声吩咐医官,说完,他又掀开帐子,坐到了于子昀身旁。
医官不敢多言,只是继续方才的步骤,此时于子昀的脸色极差,苍白得毫无生气。他最是明白此时的情形意味着什么,不忍地低下头。
“伤势不严重,别害怕,医官说有法子治好你的伤。”顾倾允出言安慰躺在床榻上的孩子,他尽量语气轻松,让于子昀心中还有希望。在如此紧急的时刻,最是不能自己先放弃。
于子昀勾起唇无声笑了一下,他看向站在一旁多年的兄弟,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胳膊,指向不远处的木箱子。他本想开口说话的,可嘴唇干得起了皱褶,张了张嘴,始终发不出声音。
侍从赶忙跑过去把木箱子搬了过来,箱子很大,里面装了于子昀所有的个人物品,却又轻的没有太多重量。木箱子上有一把锁,钥匙就挂在锁上,打开并不难。
最上面是几套换洗的衣物,洗过后,整齐叠放在一起。下面是笔墨纸砚和一大摞子封了口的书信,书信分为两种,一部分上写了家书,一部分信封上是空白的。
“求…顾叔一件事…”于子昀声音很轻,他皱着眉,随着血液不停流失,面色苍白得吓人。
顾叔这个称呼,于子昀只在年幼时喊过,后来入了军营,总是规规矩矩唤一声将军。顾倾允有些恍惚,仿佛被拉回了曾经,他凑到于子昀耳边,试图听清楚每一个字。
“将这些信,同…”于子昀痛哼一声,表情痛苦,伤口撕扯般的疼痛,似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同…同我葬在一起吧。”
用手扯出手腕上的红绳,他没有力气,几下都没能成功。还是顾倾允看出了他的意图,扯开衣袖,取出了沾满鲜血的物品。这红绳编织的手法简单,样式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顾倾允怎会不明白,于子昀心中有放不下的人,这些信也是写给那个姑娘的吧。从未听于将军提起过,也未曾有过提亲,那这姑娘的身份,稍微一想便可明白,两人无法在一起。
“你要坚持住,这次立了军功,我会向陛下请求,只要这姑娘未曾婚嫁,一定给你求到。”顾倾允手上也沾了鲜血,他抹在衣服上蹭干净,以免弄脏干净的信封。
闻言于子昀还是笑着,面色苍白如纸,与伤口上刺目的红,形成了鲜明对比,“其他的…物…物品,劳烦顾叔…派人送回府上,告…告诉母亲,不要…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