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着早些来看看他们母子，子溪醒来时，应该也是想看到朕在身边。”李律声音很轻，却让人听出了话中的坚定。
“能得陛下如此厚爱，是子溪的福分。”江夫人再次福身行礼，低头时忍不住红了眼眶，女儿在陛下心中有了属于她的位置。
李律没再回话，让侍女扶着江夫人去侧殿休息后，他转身进了内殿，轻轻坐到了床榻边。
大皇子刚刚喂了奶，正睡得香甜，这睡姿与辰贵妃倒是有几分相似。李律手指温柔地抚上辰贵妃略显苍白的脸颊，一点点扫过她的眉眼。
辰贵妃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坐在身边的李律，她甜甜地笑了一下，抬起手握着李律的手指。
“你受苦了。”李律在辰贵妃耳边耳语，“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辰贵妃轻轻点了下头，“还要陛下守在这里，是嫔妾的不是。”她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律，嘴上这么说着，却抓着李律的手指不肯松开。
“你辛辛苦苦给朕生了皇子，朕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李律起身，扶着辰贵妃慢慢的坐了起来，他拿过一个软垫，枕在了辰贵妃身后。
侍女们进来服侍辰贵妃洗漱后，君瑶端进来一碗桂圆红枣粥，李律伸手把羹碗接了过来，“你们都下去吧。”
“嫔妾自己来吧，不敢劳烦陛下。”辰贵妃伸手要去接羮碗，却被李律躲过了。
“朕喂你。”看着乖乖坐好的辰贵妃，李律把羹勺凑到嘴边吹了吹，小心地喂给辰贵妃，“张太医已经调配了滋养身体的方子，大皇子也有乳娘照顾，你便安心休养，有什么需求就和皇后说，不可委屈了自己。”
温热的桂圆红枣粥似是一股暖流，淌进了辰贵妃的心中，她点了点头，一滴泪滴落了下来，滴到了李律拿着羹勺的手指上。她赶忙吸了吸鼻子，“嫔妾是因为高兴。”
李律笑着伸手抹去了辰贵妃脸上的泪珠，当初执意要嫁进王府的小姑娘，都已为人母了。
喂着辰贵妃把粥喝完，李律拿起身边的锦被，搭在了辰贵妃身上，从乳娘手中抱过熟睡的皇子，“眉眼像你，透着一股灵气。”
“陛下给孩子赐个名字吧。”辰贵妃依靠在李律身上，把孩子搂在怀中。
“朕觉得予睿不错，睿智思敏。”似是有了感应般，李律刚刚说完，皇子眼睛睁了睁眯成了一条缝，没过几秒‘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抱着哄逗毫不见效，只能认输的又交回到乳娘手中。
“朕看这皇子的脾气，也如母妃一般。”李律指尖在辰贵妃眉心轻轻一点，笑出了声。
一个月后大皇子满月，李律设宴大庆。
亲王们欣然进宫，沾一沾皇子的福气，但这次却少了燕王，燕王以‘王妃有孕行动不便，留在府中照顾’为由，并未进宫庆贺，而是派人进宫送来了贺礼，以示对皇子的祝福。
衡王妃拉着皇后与辰贵妃的手大谈育儿经验，表情生动形象，惹得五公主白眼都快翻上了天。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她站起身坐到了李念旁边，低着头似是说了些什么，而后站起身离开了。
在经过李简身边的时候，五公主稍作停顿，终究还是径直走了过去，并未答话。她穿过走廊，走到坐在长廊上的李忻李钰身后，把手放在李忻头顶，轻轻揉了揉。
五公主李长婧，她自幼与同为敬贵妃所出的二哥七弟并不亲近，反而最喜欢软软糯糯像个小包子的十弟，每次看到都要捏两下。为此经常会被母妃教导，不该同其他嫔妃的皇子走得太近，她却不以为然。
余光瞥到李念站到了李律身边，五公主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目光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之后，李念在李律身旁小声说着，“这燕王妃有孕不过六月有余，就算身子重不便进宫，也没到时刻都要守候的地步，七弟完全可以自己进宫，这怕是有意而为之了。”
“燕王妃心思单纯，回府定是没少说宫中的恩泽，七弟心思缜密不会看不出来，这是故意避开了，也是表明一种态度。”李律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陛下放心，就算不进宫，千防万防，也是防不住的。”李念嘴角挑起一抹狐狸般的笑意。
“你这安排怕是五公主吧。”李律顺着李念视线，注意到和李忻谈笑的李长婧。
李念收敛起笑意，“是，五公主性子高傲，不屑于阿谀奉承拉拢关系，她虽与七弟关系并不亲密，但七弟对她是最放心的。”说完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皇后娘娘那边示好燕王妃已经有效果了，点到即止，不可再多做什么了，至于这说客，不如交给五姐。”
“七弟怕是怎么都想不到，五公主是你这边的人。”李律看着李念，挑了下眉。
“五公主从小目睹母妃为了权势所用的狠毒手段，所以她更喜欢与心思纯净之人相处。”李念往前迈了一步，与一个侍女擦肩而过，他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杯茶，递到了李律的面前。
“五公主喜欢与十弟相处可以理解。”说完李律停顿了一下，转头盯着李念，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李念轻咳一声，“会装不就行了，我小时候可是跟着她一口一个五姐的叫着。”
李念的话没错，他幼时确实喜欢黏着李长婧，但不是为了以后的人际关系打基础，年纪尚小的他想不到这么多，单纯只是觉得，五姐明眸皓齿。
“五公主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有主见的，她会帮我们的，交给臣就好了。”李念悠闲的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几日后，从边境传来了唐将军的奏折，禀报了厉国使节这几日便会前来的消息。
李律看后反应平淡，难得休沐，他一直陪着公主皇子，竟一时把这件事忽略了，与其说是忽略，不如说是从未放在心上。
对于厉国的突然示好，李律自然不会认为是沐国国力强盛，让厉国上赶着攀关系，事出有因，其中定是有意图，或者说沐国有什么东西被惦记上了。至于那位沐国的婧岚公主，他更是毫无亲情所言，从未见过又何谈想念。
等到厉国使节进宫的时候，李律虽是唇边带着笑意，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比当初接见瑞国使节时还要让人捉摸不透。
群臣分列两边，这种严肃场合自然没人敢出差错，陛下一向赏罚分明，谁都不会想成为众目睽睽之下的焦点，就连向来缺勤的崇王都恭恭敬敬地站在朝堂上。
唯有淳王李念笔直地站在叶敬卿身旁，可脸上的表情毫无正式场合的庄重感，他用余光瞥了一下李律，在心里‘啧’了一声，感叹着李律这帝位坐久了，也是越发地得心应手了。
昨日还说很头疼应对这些使节，一个个心思不纯，还要假意示好，可现在陛下这和厉国使节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还说这对婧岚公主的诸多想念，违心话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陛下这话说的和真的一样。”见李律专注于与使节的交谈，李念侧头往叶敬卿的方向凑近了些，小声嘀咕着。
叶敬卿斜睨了李念一眼，示意李念站规矩，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怎可在私下议论陛下，你胆子也太大了。”
李念听话撇了撇嘴，虽心里不服，可也并未出言反驳。
厉国使节例行客套过后，侧身让身后的侍女上前，“这是厉国太后让属下带来给皇子公主的贺礼，代表了太后的一份心意。”
“回去替朕好好谢过厉国太后，从上次的书信中朕得知，姑姑很思家，若有机会回来探亲，沐国必会隆重迎接。”说完李律示意站在一旁的侍卫，上前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贺礼。
“属下一定把话带到。”使节说完停顿了一下，“这次属下还带来了太后的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李律语气依旧温和，只不过脸上冷了几分，想着终于还是说到了重点。
使节一直低着头，并未发觉李律的情绪变化，“两国关系稳定，是太后一直以来的心愿，现如今，两国都换了新的君主，又恰逢太后的六公主刚刚过了及笄之礼，便想着亲上加亲，促成一段和亲的姻缘。”
李律听后眸色深沉了些，他直视着站在下方的使节，没有开口接话。
未得到回应，使节似是早就料到，不紧不慢的开口继续说道，“太后说六公主性子软，不求位份权势，若是陛下同意和亲，便是嫁于亲王得一王妃之位，亦是心满意足的。”
“好，厉国太后的提议朕会慎重考虑的。”李律轻咳一声，“长途奔波，想必使节也是身心疲惫，还请先去休整，此事从长计议。”
使节谢恩后，带着几名侍女退出了玉銮殿。
看着使节走远后，殿内渐渐响起了议论声，李律似也不急着听取众臣意见，目光在众人身上流转后，开口道，“此事突然，望众爱卿回去后多加商议，明日朝会再来上奏。”说完他收回目光，站起身走了出去。
殿内众臣都在讨论着各自想法，谁都未曾注意到，一直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崇王，此刻脸上是掩藏不住的惊慌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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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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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满脑子都是方才厉国使节的话，以至于谁都没留意，站在一旁从不参与政事的崇王。唯有李念的目光停留在李钰身上，先是惊讶于李钰把情绪带到了脸上，而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他并没说什么，甚至在和叶敬卿一起出去时，路过李钰身旁都未做停留。
李律快步回了光华殿，使节的话同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坐到矮榻上时他依旧一脸严肃。
这六公主并非厉国太后所生，生母原是纯妃，纯妃本就体弱，生六公主时又耗损了元气，没两年就辞世了。太后见六公主可怜，就养在了身边，十几年视如己出。李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厉国太后宁可选择亲王，也要和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想着想着不禁眉头深皱。
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杯，舒青漓上前一步，放到了李律面前，“陛下，万不可过度思虑。”
“你如何觉得？”几乎是瞬间的反应，李律说完后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舒青漓。
舒青漓被问的愣了一下，随即弯了弯嘴角，“依属下看，无非三种原因。”
“坐下说吧。”李律斜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用手掐着眉心。
“是。”舒青漓把暖炉往李律脚边挪了挪，坐到了椅子上，“第一种可能，就像瑞国那样以联姻的方式保国家安稳，就是所谓的政治联姻。但厉国国力不弱，周边国家除了沐国没有可与之抗衡的，要么是□□，避免再因几十年前的冲突耗损国力，要么就是沐国有什么值得惦记的东西。”
“两国位置相近，该有的都有，朕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东西会让厉国如此念念不忘。”李律点燃了矮茶几上的香炉，阵阵草木香飘散到空气中，让人暂时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第二种可能，就如使节所说，厉国太后的想法。”舒青漓停顿了一下，“从时常寄来的家书可以看出，婧岚公主是对沐国怀有眷念的，她曾经的使命是让两国关系友好稳定，如今坐上了厉国太后的位置，又上了年纪，再选一人继续这个使命，是说得通的。只是...属下对婧岚公主毫无了解，这也都只是猜测。”
“婧岚公主的事情，只有问江太傅了。”李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最后一种可能性其实是最大的。”
“没错。”舒青漓点了点头，“怕是对方的缓兵之计，古往今来这么多的和亲，有哪两国真正做到了到最后都和平相处的？无一不是直接吞并。厉国新君主英勇善战，若是对方想要通过和亲，来达到麻痹沐国的目的，不可谓不思虑长远心机颇深。”
眼看着到了午膳时间，殿门外有侍女走近的脚步声，两人都没再继续说下去。舒青漓起身打开了内殿门，笑眼弯弯的侧身让侍女们将午膳端了进来，待内殿门重新关上时，他眼中又恢复了清冷。
“坐下一起用膳吧。”李律把一碗枸杞山药粥推到舒青漓面前，显然是他提前命御膳房准备的，“明日朝会，群臣肯定都是赞成和亲提议的，想都不用想。”
夹起一个螃蟹小饺儿放入嘴中，细嚼慢咽后舒青漓才开口，“同瑞国和亲一样，百利无一害，这是自然的。想必厉国也是对陛下有过一番研究，知道陛下甚少踏足后宫，为了能顺利和亲，连嫁于亲王都想到了，这和亲的目的不得不让人怀疑。”
“就算再怀疑，也不好再驳了，他们低姿态求一个王妃位份的面子，这是提前堵住了朕的嘴，让朕无法拒绝。”李律摇了摇头，把面前的膳食往舒青漓的方向推了推。
舒青漓倒是毫不客气，又夹了一块花香藕吃了起来，“现在发愁的怕是那些还未娶王妃的亲王们，陛下大可一干二净地把和亲推出去，这王爷可是不得不接着了。”
闻言李律挑了下眉，全然没有被看透心思的不自在，“这尚未娶王妃的还有四位，淳王崇王惠王瑾王。”
“惠王身子弱，不在考虑范围内的话，就只有三位了。”舒青漓用羹匙搅动着枸杞山药粥，“淳王既在朝为官又母家显赫，定是第一首选，但众臣们敢不敢推举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谁不知淳王对娶王妃一事很是抗拒，出了差错谁都担待不起。”
“不是八弟就是十弟，答案显而易见。”李律眼睛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开口低声说了句，“此事朕还需思虑，或许能有其他的办法。”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钰就起身进了宫，站在玉銮殿门口时，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以至于李念快走到面前时，他才注意到。
“八弟今日来的如此之早。”李念勾唇笑了笑，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想着有厉国使节在，不该太过懒散。”见远处陆陆续续有文武百官走来，李钰只说了这一句，就转身进了玉銮殿。
朝会上如李律预料那般，以江太傅为首的众臣全部支持和亲，理由无外乎那几点，最后加上一句‘希望陛下慎重考虑’，又把决定权推了回来。
李律没有回应是否同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可有合适的人选。此话一出，再明显不过，不管和亲与否，他是肯定不会自己去和亲的。简单的一句话，在不同人耳中有了不同的意义。
众臣在殿内目光交流，似是再选定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说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李念淡定地站在叶敬卿身旁，知道事端不会引到自己身上，仿佛还起了看热闹的心态。唯有站在角落的李钰微微低着头，虽看起来面色沉稳，但流转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安，在官服袖子中的双手已悄然收紧。
尚书令见状上前一步，“臣认为，瑾王再合适不过，一来瑾王年满十七，与刚过及笄之礼的厉国公主年纪相仿，瑾王又性子宽厚，温和有礼，定是一段美好姻缘。这二来，瑾王的母妃卿美人，与厉国太后是挚友，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尚书令说完后，一众大臣纷纷上前表达着各自观点，但都围绕着瑾王这个最合适人选为中心。
暖炉燃烧旺盛，站在温暖如春的殿内，李钰却觉得彻骨的寒冷，仿佛被一寸寸冰冻住。众臣的话相继传入他的耳中，他不能随声附和也无法上前反驳。他明白和亲的意义，也知道这是身为皇子必要时必须做出的牺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