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扫到床榻边,似是有身影,他下意识地想开口,沙哑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他不甘心地扭过头,看到坐在床榻边一脸担忧的李念。
“陛下。”看着李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聚焦,李念开口喊了一声。
李念听到宫中传来的消息时,已是凌晨,他本打算天亮就进宫。大概是消息太过震撼,他整晚心神不宁辗转反侧,天没亮便起身,派人备了马车。进宫后却未如愿见到李律,得到的是陛下高热昏睡的消息。
扑了空的李念没有回王府,而是接受了皇后的安排,在一处宫殿里暂做歇息。刚进宫就走,难免会引起怀疑,恰逢这两日是休沐日,没有朝会,免去了诸多麻烦。
自幼在菱月轩长大的李律,母妃失宠,便时常会被下人克扣用度,先帝不闻不问,就更是变本加厉。日子清苦,他身子并不算太好,冬日里最是怕冷,哪怕如今有太医院精心调理着,可也不是一时就能见效的。
平日里看似身子无碍,一旦病倒了,就甚是凶猛。
这一等就是两日,太医见李律褪去了高热,这才放下了心。皇后守了两日脸色很是不好,终于放心的她才觉疲惫不堪,在婵月的搀扶下回了金凤宫休息。
李念便代劳进了光华殿,守着陛下,他本是坐在矮榻上看书,等着李律睡醒,却听到李律发出的略带痛苦地□□。
他走过去,看到李律眉头紧皱,紧促地喘息着,双手无意识地逐渐收紧,明显是深陷在噩梦中。李念并不敢贸然将人推醒,他喊了许多声陛下,李律像是听不到一样,神情越发的情凄意切,最终他抓着李律的胳膊用力一拽,强行地带回了现实。
意识逐渐清晰,李律的眼神恢复了清冷,抬起胳膊撑在床榻上,想起身却使不上力气。李念伸手扶起了他,顺便端来了一杯温水。
温热的水流过干的要冒火的喉咙,李律觉得舒服了些,他咳了几声,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现在是什么时辰?”
“辰时三刻。”李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陛下已经昏睡两日了,御膳房煮了粥,多少吃点吧。”
李律只是点了点头,看着李念出去吩咐侍女,他掀开被子站起身,身子虚弱双腿发软,又重新跌回了床榻上。
涌上来一阵头晕目眩,让他犯着恶心,稍微缓和了下,李律再次站起身,拿过一件长袍穿好。忽略掉苍白的脸色,周身又是雍容不迫的气质,他不允许自己软弱。
那件带血的白衣还搭在一边,这两日每个人神经紧绷,无暇顾及那件被放在角落的长袍。李律皱起了眉,对着回来的李念说了句,“那件长袍拿出去处理掉。”
见李律阴沉的脸色,李念赶忙拿起长袍,递给了外面的侍女,顺便接过了端过来的热粥,放到矮茶几上。
被侍女服侍着洗漱后,李律坐到了矮榻上,拿起羹勺喝了一口。白粥清淡,让本就没食欲的他更是恶心反胃。
看着李念把一盘小菜推到了自己面前,李律搭配着勉强喝了大半碗,痛苦与艰难他都扛下了,这是必须肩负的责任,为了国家可以长治久安,百姓可以安居乐业。
李念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既然已经有了异心,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李律放下手中的羹勺,发出不大不小的瓷器碰撞声,“干脆利落。”
“是,臣这就去办。”李念站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天牢建在偏僻背光之地,里面阳光不足,十二个时辰都要点着烛火。李念刚刚走进来,就被里面阴暗潮湿的气息笼罩,他嫌弃地皱起了眉,用宽大的衣袖遮挡住了口鼻。
看管的侍卫毕恭毕敬地上前,撑起一个灯笼,以照亮天牢里的道路。烛火的温度,并不能驱散开天牢里的寒气,在昏暗的环境中形单影只。
李念随着侍卫的指引,停在了一间牢房前,跳跃的火光映出他眼中的冷漠。
牢房中只在最高处有一个小的窗口,微弱的光亮渗透进来,隐约可以看到,用草堆铺着的简易木板床上的身影。舒青漓倚靠在墙上,身上的白衣早已布满灰尘,侍卫遵循着李律口中的严加看管,像是怕他会跑般,还用一条粗壮的锁链扣在了手腕上。
钥匙开门的声音异常的清晰,甚至带上了回音,闭着眼睛的舒青漓,闻声抬眼看了过去,像是给足了李念面子,扶着床板坐了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李念从侍卫手中接过灯笼,语言冰冷地吩咐着,顺便从一同过来的下人手中接过一个小瓷瓶。
侍卫们见状退了出去,守在不远处的位置。
手中灯笼被随意地放在了地上,李念走到舒青漓面前时,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牢房中的景象。地上摆着的碗筷明显没有动过,碗中只有绿的发黑的青菜,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反胃。舒青漓长发白袍整齐妥帖,明显是用心打理过,纤细的手腕被锁链磨出了深红色痕迹。
“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冰冷的声音出自李念之口,听侍卫口述了当时的情形,他竟是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养尊处优的大人,连这些都受不了。”舒青漓一开口便是嘲讽,完全忽略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还补上了一个不屑的冷哼声,“怎么是你过来,陛下自己不敢来了吗?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
“死到临头之人,竟然还想着陛下会来见你吗,还真是痴心妄想。”抬脚踢翻了地上的碗筷,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李念眯起了眼睛,捡起地上一块瓷片,“不知道和你的暗器比起来效果如何,你这一身白袍,被血染红才是最好看的。”
“睚眦必报,果然是陛下的风格。”舒青漓看着瓷片抵到了自己的脖颈动脉处,一双眼中毫无波动,甚至笑出了声,“记着下手一定要果断,别让我看不起你。”
瓷片冰冷的触感接触到温热的皮肤,还是让舒青漓起了鸡皮疙瘩,对上李念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动作牵扯着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
“怕了?”李念眼中满是轻蔑,伸手扯动起锁链,冷硬的锁链擦着脆弱的皮肤,原本深红色痕迹上擦破了皮。
“可惜,本王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似是玩够了,李念把手中的瓷片扔到了地上,打开从侍卫手中拿过的小瓷瓶,取出一颗褐色的药丸,挑了挑眉,“你是自己来,还是让本王帮你?”
“希望你有朝一日,不会落得与我同样的下场。”舒青漓瞪着李念,眼神中带着仇视。
“本王不会像你一样吃里扒外,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李念抬起手甩过去一巴掌,“这是替陛下还给你的。”
舒青漓轻咳了几声,闭口不言,接过李念手中的药丸一口咽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仅有的窗口,堪堪一瞥便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药丸起了作用,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恍惚,他用手抓着锁链维持着逐渐无力的身体。慢慢的双手也没了知觉,整个人沿着墙壁,慢慢滑下倒在了床板上。
完成任务的李念快步走了出去,此地他一分钟都不想多待,喊来守卫在外的侍卫,“处理掉。”
本要出去的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往更里面走去,侍卫提起灯笼跟了上去,“淳王,出口在那边。”
李念没有理会侍卫的话,跨过一道铁门,走到了天牢最深处,那里关押的都是重犯,牢房间相隔数米,守卫了众多侍卫。他在一间牢房前停住,看着里面的人,说了句。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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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筑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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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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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与其他无异,只是没有了杂乱的稻草,直接露出光秃秃的床板。几块木板搭成的桌子上燃着蜡烛,不用走近就能轻而易举看清里面景象。
床上坐着一个笔直的身影,长发束在身后,身上穿着简朴的粗布长袍,却仿佛自带大气华贵的气质,与所处环境格格不入。他正在翻看着书籍,目不转睛,可惜距离太远,在铁门外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听到说话声他转过头,与李念目光相接,短暂的微怔后,发出一声轻笑,“没想到还能再见面,五弟。”
这间牢房关押者正是襄王李烨,比起三年前清瘦了些许,深邃的五官刻画出眉眼间逼人的凌厉。他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走到了铁门前,与李念一门之隔。双手间扣着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金属碰撞声。
“看来四哥过得还算舒适,我便放心了。”李念勾起一个隐晦不明的微笑,说完转身就走,留给李烨一个背影。
李烨看了眼李念离开的方向,即刻收回目光,在侍卫的注视下重新坐回了木板床上,拿起书籍一切如旧,只是在低头时面色冰冷。
李念回光华殿复命后,便坐上一直在宫门外等候的马车,回了淳王府。
李律喜欢清静是宫中人尽皆知之事,没有召唤谁都不敢去光华殿看望,嫔妃们只能让侍女送补养之物过去,以表达对陛下的关心惦念。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带着目的,谁都不能免俗,也不甘落于人后。
西旻宫亦是如此,知道舒才人不屑讨好陛下,温嬷嬷亲自去后厨做了滋补的药膳,让凌砚送去了光华殿。安排好一切,又对碧儿一番教导,让碧儿尽心地服侍舒才人后,她拿着一个竹篮离开了西旻宫。
舒才人快到正午才从内殿走出,只看到碧儿一人在正殿打理着花花草草,她开口道,“其他人呢?”
“凌砚去光华殿送药膳去了,今日陛下已无大碍。”碧儿放下手中的工具,用手帕把双手里里外外擦了几遍才走过去扶着舒才人,“现在准备午膳吗?”
“不了。”舒才人走到座位上坐好,又四下看了看,“温嬷嬷呢,怎么没见到?”
“温嬷嬷说是去了北边溪湖旁的花园里,每半个月就要去一次,偶尔会摘一些花朵枝条回来,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温嬷嬷从来不和奴婢说这些。”碧儿把一杯泡好的花草茶放到舒才人面前。
舒才人没说什么,下人的事情她从来不管,在殿内坐了会便站起身,看着外面颇好的阳光,心情仿佛也明亮了些。刚刚走到殿外,恰巧凌砚回来,她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陛下那边她没有过问,温嬷嬷早已安排妥当,想着自己来到沐国将近一年了,不禁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径自地转身回了内殿。
到了五月,渐渐迈入了夏季,空气中已经有了灼热感。
戌时,虽已日落,在这个季节却未完全黑透,还有余晖未尽的浅淡光彩。
福暖阁里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刻,已无空位,门口挂起了‘客满’的牌子,昭告着今日不再迎接任何客人。关闭的大门毫无征兆地被一把推开,力度大到使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站在柜台里的男子眼神一暗,迎了上去,他收敛起所有情绪,声音中带着笑意,“这位客官,福暖阁今日已客满,还请...”后面的话在看清来人后戛然而止,韩曦一脸阴沉的目光扫过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韩曦径直走了进去,快步上了楼,男子反应过来后对着不远处一个女子使了眼色,让她从另一个通道上去,给楼上的姚夫人通报情况。
地板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韩曦在名为夜阑阁的房间前停住,抬起手敷衍地敲了两下门,不等里面回应,便用力地推开。看着坐在摇椅上的姚夫人,他声音冷的吓人,“韩某有话想和姚夫人说。”
“你先出去吧。”姚夫人对身边的女子吩咐道,女子应声后低着头从韩曦身边走过,带上了房门,正是刚刚来通风报信之人。
“韩公子有话请讲。”姚夫人从摇椅上站起身,把手中的折扇合起随意放在一旁,她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清新的茶香飘散到空气中,鲜艳的红唇勾起一抹笑意,无比勾人。
“我要说什么,姚夫人再明白不过,还是不要撕破脸面比较好。”眯起的眼睛带着危险的气息,收起平日里的浪荡风流,韩曦看起来危险诡异,像是随时都会露出獠牙。
递过去的茶杯没有回应,姚夫人也不介意,把茶杯直接放到了韩曦面前的桌上,“韩公子要的东西并不在我这。”她坐下喝了一口茶,对着暴怒的韩曦依旧优雅从容,“上面的东家说想和韩公子做一个交易。”
“既然如此,你们这就是承认了。”韩曦的脸色比起之前稍微有所缓和,他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不知韩某有什么是你们看得上的。”
“韩公子此话就太过生疏了,东家只是想与您交个朋友。之前韩公子不小心把物品落在了福暖阁,本想马上派人送回韩府,东家想着韩公子身份尊贵,这样显得不够尊重,便定了个时间亲自交予韩公子,顺便好好畅谈一番。”姚夫人慢条斯理地说着,嘴边一直噙着笑意。
“不小心?”韩曦眼底鄙薄,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寻找的是御赐腰牌,先皇在位时韩家在政权上风光无限,得先皇赏赐,一直供奉在府上。韩曦虽浪荡但也有手段,是韩家下一任接班人,所以腰牌便顺理成章的到了他的手中。腰牌是皇权的象征,如有遗失毁坏,整个家族都要背负上罪责。
昨日安国公大寿,韩家自是由他出面去庆贺,腰牌便系于腰中。这种阿谀客套的场合韩曦看不上,吃过午膳便找借故离开了。只是在韩府大门口遇到了姚夫人派来的人,说是新来了一位善抚琴的女子,请他过去欣赏。
韩曦本就心里不舒爽,一听此言直接让车夫去了福暖阁,可谓春宵暖帐逍遥快活。当晚他喝了很多酒,回到韩府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午时,腰间腰牌没了行踪。
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自己成了别人的‘猎物’。
姚夫人轻笑一声,自然而然的开口道,“三日后正午,夜阑阁恭候韩公子。”
韩曦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把手中茶杯重重地摔到桌上,起身离开了。
一周后公主半岁了,宫中并未大肆庆祝,各宫娘娘们还是一早就齐聚在金凤宫,想着传到陛下耳中时,自己也能搏个好名声。
大公主长得越发的可爱了,在皇后怀中咿咿呀呀地逗得众人爱不释手,直到困得揉起了眼睛,才被乳娘抱进侧殿睡觉。有了大公主带起来的气氛,殿内倒是少有的和谐了起来,嫔妃们坐在一起聊起了天。
“现在是最舒适的季节,各位妹妹们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了。”皇后坐在正中间座椅上,凤冠红唇牡丹长裙,处处彰显着她后宫不可逾越的地位。
“这几月照看着予睿,才体会到姐姐的辛劳。”辰贵妃端着养心茶抿了一口,她比起前两月消瘦了些,倒是气色红润,眉眼间更是多了几分妩媚,“在宫内闷久了,也是时常想念各位姐妹们。”
璇昭仪闻言悄悄地翻了个白眼,“辰贵妃这种辛劳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有些人怕是想都想不来。”说完用手帕遮挡着轻咳了一声,明显的话里有话。
“各个花园中的花都盛开了,好看极了。”见其他人没有接话,玉婕妤找个话题说了下去,“哪天找个时间,一起去赏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