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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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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处理掉的珍珠耳环,放在自己面前时,安昭媛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惊讶。她抿着唇压下了心中情绪,面上并未表露出来。
这副耳环曾被陛下和月昭容夸赞,且华琅轩的首饰每种样式只有一个,安昭媛无法矢口否认。她目光在珍珠耳环上停留了许久,抬起头看向赵泸阳,“这只珍珠耳环是本宫的,先前被侍女不小心划伤,便让青玉扔掉了,怎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安昭媛用了回复李律时同样的话语,顺便提及了青玉,珍珠耳环落入刑部手中,青玉脱不开干系,事到如今,她必须找一个替罪羊了。
青玉在王府时便服侍她,作为贴身侍女,自然触及的比其他下人要多。对于这个得力的助手,安昭媛舍不得抛出去,可如今自身难保,人都是自私的。
没回复安昭媛的问题,赵泸阳抬了抬手,狱卒上前,押走了低头不语的温嬷嬷。
赵泸阳等审讯室的门关上后,从衣襟中又取出了一个手帕,里面是另一只完好的珍珠耳环。他一言不发地把东西推到安昭媛面前,并未步步紧逼。
看到丢失的另一只珍珠耳环时,安昭媛心中一沉,指尖不受控制地在袖口抓出两道皱褶。
华琅轩的首饰确实可以再制,但要有首饰作为参考,才能根据留存的图纸样式,复刻出一模一样的制品。手中的珍珠耳环已然烧得发黑,并不能作为依据,那这只完好的耳环,就是丢失的那一只。
抬起手拿起珍珠耳环,珍珠上细微的划痕,正是自己使用时留下的痕迹。一直从容不迫的安昭媛,显然有些坐不住了,却也还在强装镇定。她不是没怀疑过汐美人,也曾派人去青盐宫搜查过,并无所获。
深吸一口气,安昭媛眼中透出无辜,“两只珍珠耳环是一对,当初也是本宫让青玉一起处理掉的,不知为何都到了赵大人手中?耳环扔了有段时间了,其中发生了什么,本宫就不曾知晓了。”
“请问娘娘,珍珠耳环是何时扔掉的?”严明复又拿起了毛笔,沾了沾有些干了的墨水。
闻言安昭媛做思考状,目光微转,“时间太久了,本宫记不清楚了,大概还是冬天的时候了。”她故意把时间说的含糊不定,除夕夜之后耳环就下落不明,若一切真有汐美人布局,丢失珍珠耳环的时间,应该就在那几日。
“娘娘可否给出大致时间,冬天的范围太过于宽泛了,实则不利于娘娘洗清嫌疑。”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这期间严明不曾抬头,言语亲和得像是在说着家常。
“本宫最后一次戴这副珍珠耳环,是在除夕夜上,当时月昭容还夸赞过耳环端庄大气。”衡量了利弊,安昭媛把这一部分实情说了出来,有月昭容人证的参与,她确实无法把这段抹去,混淆视听,但却能直接地证明,她的话全为真的。
“臣得到的消息,与娘娘的话基本吻合。”严明把毛笔放回笔架上,眉眼间依旧是温和的,甚至唇边还带上了一抹笑意,“只是这珍珠耳环是如何被弃用的,还请娘娘三思后再做回答。”
竹妃提供的消息相当详尽,小衫是正月初八,汐美人去青玉宫看望她时,一起带过去的。为何会对这个时间如此的印象深刻,因为那一日是汐美人的生辰。
在特殊的日子里,汐美人选择把如此重要之物,给了或许对她来说,宫中唯一信任之人。
之所以会这么说,严明是在给安昭媛施加无形的压力,滴水不漏的言语中,只要不是句句属实,就定会有破绽。
一旦有了未知证人的存在,安昭媛的每一句话都要无比慎重,只要有了偏差,她就布局就圆不回来了。
当然这里面也有严明使诈的成分,因为竹妃的话仅仅是她单方面的视角,至于汐美人与安昭媛的陈年旧事,早随着汐美人服下毒药,烟消云散了。
“本宫不知道严大人此话为何意?方才已然说得清清楚楚了,反复问及,是觉得本宫会骗你不成?”安昭媛没有接下严明的话,更不能推翻自己先前的言论。
严明反而轻笑了一声,“娘娘如今身在刑部大牢,在解除嫌疑之前,臣有理由怀疑娘娘所说的每一句话。”他抬起头看向安昭媛,脸上看不出任何恼怒的情绪。
对于赵泸阳这样严肃冷漠的方式,安昭媛更善于应对,而严明一副笑面虎的模样,看不透任何想法,才是最难对付的。
拿起完好的一只珍珠耳环,严明在手中晃了晃,“这只耳环是竹妃娘娘交给刑部的,缝在了汐美人送去的小衫中。不知这一点,娘娘要作何解释?”素尘宫已被侍卫控制住,任何人不得踏出一步,他此时说出竹妃,亦是绝对安全的。
“哦?”安昭媛眨了一下眼睛,并未马上给出回应,她稍作思考,“是本宫命人扔掉后,被汐美人捡走了吧,贴身首饰自是放在内殿首饰匣中,她是没机会接触到的。况且,仅仅一只耳环,就定了本宫的罪,那本宫是否该怀疑大人的办事能力。”
“那溪湖花园呢?娘娘可还有印象?”见安昭媛脸上的表情有了一丝僵硬,严明溢出了一声冷笑,“溪湖花园经竹妃娘娘仔细打理,夏日里枝繁叶茂,可惜这个时节,错过了赏花的最佳时机。”
“本宫扶养教导二皇子,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偏远的溪湖花园游玩。”急匆匆地打断了严明的后续话语,安昭媛明显有些慌张的,急于撇清关系。
把放在桌上砚台旁的手帕,打开后放到了安昭媛面前,严明轻咳了一声,“娘娘似乎有些过于心急了,证据还没一件件罗列出来,怎么就急着撇清关系了。”
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手帕,安昭媛沉默不语,她自是认出了手帕是青玉的。
严明把安昭媛的反应尽收眼底,年纪轻轻的姑娘,哪怕心思再缜密,也会表露迹象,“这个手帕的主人是谁,想必娘娘心中清楚得很。除了贴身侍女青玉,娘娘还有一个侍女叫佳儿,也曾在国公府服侍,后来入宫陪伴娘娘。”
“娘娘既然不肯改口,那冬日就扔掉的珍珠耳环,为何半个月前还会出现在素尘宫内。”严明放下了毛笔,合上了卷宗,“半个月前,青玉把一只珍珠耳环扔进了炭火中烧黑,或是想着再做处理,她取出耳环后去了柴房后面。恰巧那个时辰娘娘在午睡,二皇子哭闹不止,乳娘没办法去找了青玉,青玉怕耳环被发现,便交给了信任的佳儿。”
“可惜佳儿没弄明白青玉的意思,以为只是扔去宫外,这才到了刑部手中。”似是怕安昭媛听不懂,严明说得详尽周全,“臣不相信一个侍女,有能力和权力做这些事情,若是娘娘不知情,那就只能是国公府参与了。”
安昭媛的手握成拳,两个最信任的侍女,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娘娘终归是二皇子的母妃,若是肯招供,臣会向陛下求情。还是选择保全自己,让身后家族覆灭,希望娘娘可以思虑周全。”说罢,严明与赵泸阳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听着关门的声响,安昭媛微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竟透露出了一抹阴狠。
翌日,天空下起了小雪,飘飘荡荡的雪花从昨夜开始,落了几个时辰。
李闵站在回廊里,看着满院的银装素裹,偏远乡镇气候炎热,他上一次看到雪花,还是离开皇城前,二十多年了。江云舒围了披风,由侍女扶着走了过来,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他露出一个浅笑,牵住夫人的手一起回了正殿。
走到正殿门口时,李闵回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地不安。
今日休沐,宫中和街道上清静了许多,只有从惠王府驶出的马车,稍稍踩碎了雪地上的一尘不染。马车速度不快,尽量行驶的平缓稳当。
李简围着厚厚的披风,坐在车與内,外面起了一阵风,雪花从吹开的幔帘中溜了进来,落在他脚边不远处。
抓捕安昭媛的消息虽未对外公布,但宫中人员众多,关系盘根错节,总会有消息走漏出来。同为安家血脉,李简自然从安国公那里得到了消息,当然还有让他入宫向陛下求情的命令。
他本是不想管这些事情的,又无法违抗安国公的命令,只得硬着头皮去见陛下。
惠王府的马车刚一进宫,李律就得到了执徵的禀报,他似是早就料到会如此,唇边还勾起了一抹笑意。抓捕安昭媛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素尘宫那边几日前就安插了暗卫,青玉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去国公府传递情报,是他授意的。
如此急切地把惠王送进宫求情,还真的是符合安国公的一贯作风,绝不放过任何可以利用之人。
在内殿清闲地喝了几口茶,听到侍女禀报后,李律才迈步去了正殿。见到李简时,他极轻地摇了摇头,命侍女用手帕拂去了李简身上的积雪。
“雪天路滑的,九弟怎么想着过来了?”李律说完坐到了座椅上,看着侍女将一杯养生茶放到了李简身旁的桌上,“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多谢…陛下。”李简本来想叫六皇兄的,又觉得僭越了,便在停顿后又改了口,“臣弟是为了安昭媛娘娘的事情来的。”
“你要为她求情吗?”本以为李简会先客套一番,直入主题倒是让李律略感惊讶,不过想来九弟的性子便是少言寡语的,早些完成任务回府,也在合情合理之中。
闻言李简目光微转,“若是娘娘真的犯下了大错,臣弟不敢求情。只是臣弟与娘娘为表兄妹,年少时时常相处,在臣弟的印象中,娘娘温婉娴静,是不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的。”
“此事安家必然脱不开干系了,不是安昭媛便是安国公,水已经浑了,你不该淌进来的。”李律语气中带了几分责备,又不忍过多的苛责,安家他是要动的,也提前做了安排,不会对惠王府造成任何的影响。
“臣弟…”后续话语被李简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深吸口气,犹豫了许久,掀起了衣袖,“臣弟也不想的。”
衣袖下纤细的手臂上,有几道伤痕,像是用类似藤条的物品所伤,伤口泛着青紫,应是新伤。昨夜据暗卫来报,国公府有马车前往惠王府,不多时便离开了。
惠王依附国公府,李律能想象到李简处境艰难,只是没料到安国公会动手打人,打的还是亲王。他压下了心中怒气,命执徵去太医院召郑太医过来诊治。
“多谢六皇兄。”李简低下头,声音中带着些许沙哑,像是在极力忍耐泪水,他放下衣袖,遮挡住了仅剩的一丝尊严。
平复了情绪后,李简抬起头看向李律,“以臣弟的角度,安昭媛娘娘性子温顺,不敢做伤天害理之事。一定非做不可的理由,或许与外祖父有很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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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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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的事情,朕自会调查清楚,只是你这样回去,没有问题吗?”李律放缓了语气,他端起手边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尽可能不给李简压力。
李简露出一个浅淡笑意,“陛下放心,这么多年了,臣弟自有应对的方法。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臣弟便先行告退了。”得了李律的准许后,他起身行礼,退出了正殿。
走到殿门口,李简似是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他未曾回头,目光注视着眼前的殿门木纹雕花,“外祖父有一家名为宣启的店铺,每日生意兴隆,以青白玉发簪最为受欢迎。只是不知为何,店铺这几日关门谢客,陛下或许可以查一下。”说完他便推开殿门,走进了一片雪花中。
直到李简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李律目光微转,起身快步回了内殿,从暗格里取出了匕首和发簪。这是先前刺杀淳王时,刺客留下的,发簪出自宣启,青白玉质地上乘,手感极好。
匕首上的剑穗,与清水村凶手长剑剑穗编织手法相同,且周佐元与安国公交往颇深,若一切不是巧合,国公府便洗不清嫌疑了。
无论是安国公还是安婕妤,毒害嫔妃的目的很明显了,为二皇子铺路。
要不是那日大皇子躲开了喂到嘴边的米粥,如今是必死无疑的。成年人中毒后都如此凶险,更何况一个孩童。一旦除掉了大皇子,二皇子就是皇长子,在夺取太子之位时,便有了优势。
可二皇子刚满周岁,日后是否成才还未可知,居然这么着急地要斩草除根。
想到这李律握紧了拳头,手中的青白玉发簪在掌心硌出了印记。自己的子嗣,由别人掌控着生死,就连与安家关系疏远的淳王,都不能幸免于难。
把匕首发簪放回暗格中,李律唤来执徵,“不用管安昭媛,让陶若寒审问青玉,无论用各种方法,撬开她的嘴。”
执徵领命后,快步去了刑部,他跟随陛下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如此大的怒气。
亲自去素尘宫把人押回刑部大牢,陶若寒才算放心,如今事态严重性已然不是他能担得下的。陛下决意要审问青玉,他就不能让人在半路上有任何闪失。
被狱卒押去了刑房,青玉看着满墙的刑具,上面干涸的暗黑色血液,昭示了曾经的惨烈。以及屏住呼吸都无法阻挡的,刺鼻的血腥味与腐臭味,让她几乎要吐出来。
青玉被强行按着坐到了陶若寒对面的座椅上,双手被座椅扶手上的铁链紧紧固定住,动弹不得。双脚也被绑在椅子腿上,狱卒不懂得怜香惜玉,用的力气大了些,让她吃痛地皱起眉。
“对姑娘家下手轻一些。”目睹了这一切的陶若寒,出言看似在为青玉说话,可后续话语又给人绝望,“到了这里的人,统称为犯人,是不会因为姑娘家而区别对待的。劝姑娘识时务,不然免不了受皮肉之苦,狱卒动起手来不懂得轻重。”
闻言青玉没做回应,她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下一秒狱卒的巴掌就甩了过来,打的她偏过头,白皙的脸颊上瞬间肿起一个巴掌印。
陶若寒抬起手让狱卒退远些,“忘了和你说刑部大牢的规矩,凡是问话必须回答,念在你是初犯,这次便算了。”
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划过红肿的脸颊,泛起刺痛。青玉手臂不停地用力,连带着铁链发出声响,也没能获得片刻的松懈。她是国公府嫡出小姐的贴身侍女,在下人中地位也是极高的,顶多被安昭媛罚跪过,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刑房内陷入了安静,只有青玉急促的呼吸声,她右手手腕因剧烈挣扎,被铁链磨破了皮。情绪渐渐地平息下来,认清了现实的她,放弃了无谓的抗争。
安昭媛被刑部抓走已有一日,刑部不得无故扣押人员超过十个时辰,事情败露已成定局。想着昨日在国公府时,安国公交代的话语,青玉闭上了眼睛,待到再睁开时,脸上表情平静的没有波澜。
刑部大牢牢房内,安昭媛倚靠在桌子旁,木板床上都是尘土,她一步都不想靠近。和狱卒要来了一个长凳,把手帕铺在长凳上,才勉强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
天气寒冷,牢房里更是阴暗潮湿,夜深了安昭媛抵御不住寒意侵袭,不得已披上了满是油污的棉被。早上天刚蒙蒙亮,她便睡醒了,嫌弃地把棉被扔在了木板床一角。
本来天衣无缝的布局,竟会连连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安昭媛此时觉得后悔了,当然后悔的并不是毒害辰贵妃,而且下手没能更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