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铜矿案牵涉重大,凡是丰朝有志之士皆不会事不关己。悸云很高兴自己在博园认识了这么一帮志趣相投之人。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坐在大堂中的四人,心中皆是一阵骤喜。
“延江生了。”晏希欢快地叫了一声,和窈玉两人报做一团,在地上不停地跳跃转圈欢呼。
悸云也立马站了起来,有些喜出望外。
只见一个侍女将一个小婴儿包裹着从里屋出来,众人便迅速地围了上去。
悸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婴儿出生便是幼时在晏家,那会儿晏希也是这么被紧紧地包裹着送到晏雄的面前。
但不同的是,晏希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晏家大小姐。而眼前这个婴孩,还未出生便已经被寄予了太多乌江镇的新仇旧怨。
悸云看着眼前这个无辜的小生命,心中亦是唏嘘,不知他来到这个世上,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活在这个世上。
此刻,悸云更想看看那位曾经共患难同生死的“朋友”。
“延江怎么样了?”悸云问侍女。
“不太好。”侍女摇摇头,小声说道。
众人脸色皆是一白。
“能进去看看吗?”晏希提议道。
“晏希,你别着急。现在我们进去反而会碍手碍脚,还是相信太医的医术,在此静候消息吧。”江枝道。
晏希虽是着急,但也觉得江枝说的有理。
她虽是任性之人,但也知道事事要分清场合。眼下,并不是她发大小姐脾气的时候。
悸云望着明月被乌云恰好笼住的暗夜,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啊!”里屋突然传出了一声婢女的惨叫以及杯盏落地破碎的声音。
“糟了!”悸云闻毕,立马奔向了里屋,快速地踹开了房门。
只见延江此刻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身下正血流不止。
而双手沾满血腥的太医,此刻正被一个浑身包裹着白色布条的人拿到抵在脖子上。
那人身形瘦削,但因脸部尽数被白布蒙住,并不能辨别是男是女。
但从白布缝隙中露出的双眼里,尽是凶狠。
“别过来。”那人的声带似乎已被熏坏,听上去嘶哑难耐,像是一壶将沸未沸的滚水,需要花时间分辨她所说的话语。
“有话好好说,不要伤及无辜。”悸云举起双手,示意布条人冷静。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布条人缓慢地将自己脸上的布条拆开,一张严重烧伤的脸呈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那人满脸通红,已经辨认不清原来的容貌,伤口略微有些感染,有些地方已经发白流脓。
这张脸,恐怕是彻底毁容了。
“延雨?”晏希跟在悸云身后,率先认出了眼见的布条人。
可那布条人听到晏希喊出这个名字后,便像发疯了一样:“我不是!我不是!延雨可是乌江第一大美人,我怎么会是呢。我只是个丑八怪!啊啊啊啊……”
布条人的情绪逐渐开始癫狂,可她握刀的手却并未从太医脖子上离开,在她的不停晃动上,太医的脖子已经渗出丝丝的血迹。
“阿雨……”躺在床上的延江似乎是恢复了一些意志,将手伸向延雨。
这让众人更加确定了布条人的身份。
延雨听闻,突然冷静了下来,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
“阿姐……”延雨呆愣愣地向延江走去。
也是趁着此时,太医迅速地从延雨手下逃了出来。
众人见延雨情绪稍微缓和,都没有轻举妄动,只是逐步地向延江延雨两人靠近。
“阿姐唱歌给你听好吗?”延江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阿姐,我疼……”延雨的身体不住的颤抖。
这种程度的烧伤,的确是生不如死。
“过来阿姐这里,过来就不疼了。”延江伸出怀抱。
延江的声音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延雨竟然尽数乖乖照做。
“乖宝宝,早早睡。落雨天,水漫街。乖宝宝,快快睡。待雨晴,去游船……”
温润如春风。众人皆沉浸在延江的歌声中。若没有这一出乌江铜矿案该多好。向延江这般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就应该在丰朝大放异彩。
而延雨倒像是在这股歌声中睡着了一般,渐渐地没了动静。很快,延江的歌声,也静止了。
悸云觉得有些不对劲,迅速上前查看。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延江的手指上带着一个含有剧毒的戒指,此刻已经按下开关露出了锋利的尖刺。而这尖刺,正中延雨的命门。
延雨此刻,已然七窍流血。
倒也的确是不会再疼痛了。
悸云又探了探延江的鼻息,沉默了。
恐怕延江早已知道自己大限已去,只是强撑着在生前送自己的好姐妹最后一程。
乌江的夜,真是凉如水。悸云心想,从今往后的几十年,她恐怕再也不会愿意踏足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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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樱林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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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飒飒,一叶知秋,博园已是入秋之际。
悸云坐在博园后山的小山坡上,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堪称山间最美的画卷。
坡下的粉樱林早已尽数凋零,空落落的,倒成了唯一的缺憾。
曾经,悸云就是坐在这里,无意间撞破了乌年延雨的私情。
彼时,那二人男才女貌,是博园中代表权贵阶级的公子、小姐。
而此时,却皆化为一杯黄土,物是人非。
夜深人静时,悸云总是会回想起延江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乌江镇的遭遇,打破了悸云既往十几年来的平静,更像是一场奇幻之旅。
又或者,这只是一场奇幻之旅的开端。
“今天,也该有消息了吧?”悸云喃喃低语,像是在问秋风,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们一行人将延雨延江安葬后,回来江南城,已经有好一段时间。
延江的儿子则有封临一并进行安置。
封临是这群人之中年纪最长,又最有权势的人,因此乌江案最终落到他的手里,的确是件合情合理的事。
晏希倒也乐得赶紧带悸云等人返回江南城。
毕竟乌江铜矿案不可谓是惊心动魄,众人都没有闲心再留在那个人间地狱里。
一阵风起,吹乱了悸云额前的碎发,打在脸上,有些麻痒。
她轻轻地将额前的碎发拨开,心心绪并没有什么起伏。
经历了乌江铜矿一案,她总觉得时时有种阴郁笼罩在自己身旁。
虽说人还是要尽量往前看,但那种顷刻间的家破人亡,在她看来,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至少,从小到大,她都安让无恙地躲在晏家的庇护之下。
晏家,可谓是一个极为稳固的靠山。至少让她,这些年来都没有经历太大的磨难。
一转眼,发现封临已经坐在自己身边了。
封临,似乎总是这样行踪神秘,神出鬼没。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
尤其是,悸云需要他的时候。
乌江铜矿一案,悸云对封临建立了更坚固的信任。
和与日俱增的……亲近。
“先生。”悸云向封临打招呼。
“我知道你在等我。”封临伸出手摸摸悸云的头。
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悸云脸红心跳。
可这点少女心思,封临显然没有发现。
也对,封临是胸怀天下的人。如今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眼下,绝不是他拘泥于儿女私情的时候。
乌江铜矿案,无疑令他在朝中立下了极好的威望,朝中上上下下都对他此番的所作所为赞赏有加。
在丰朝百姓中的呼声也更甚以往。世人只道,丰朝的七皇子才华横溢、智计卓绝,只是微服私访,竟也能破获天下奇案。
“乌江铜矿案的结果,不太好。”封临叹息。
“愿闻其详。”悸云皱眉。
“矿场已被人炸毁,乌家也被烧毁。证据搜索属实十分困难。乌年叛国通敌的书信都在大火中烧尽,而相关人质又尽数死去。唯一活下来的那个假镇长,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如此,圣上便也只能将所有罪罚落到那假镇长身上。”封临道。
“怎么会?那假镇长的底细你我都查过,一个无根无底的人。不可能凭空在乌江镇造起如此大的风浪。一定还有幕后黑手。”悸云惊讶。“只要圣上愿意去查……”
悸云还未把话说完,却不再往下说了。
“是不是,圣上不愿?”只因悸云心中已经猜出了那个答案。
“圣上,是天下人的圣上。不光是乌江镇的圣上。”封临没有正面回答。
但悸云,已经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乌江铜矿案,是惊天的丑闻。
一者,边疆局势尤为动荡,若让邻国知晓此等丑闻,必定虎视眈眈。
二者,乌江铜矿案牵涉巨大,必定引起朝中的惊涛骇浪,恐怕这其中也有不少圣上不愿问责的人。
三者,矿场已毁,再也兴不起什么风浪。圣上尽管暴怒追究,也已经于事无补,尽快安置难民稳定民心,方是上乘之策。
“圣上,是想以大局为重。”悸云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封临却有些气急:“切勿妄自揣度圣意!我只当方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虽说眼下四下无人,仅有封临和悸云在场。但悸云知道,封临这样说是在提醒和保护她。
无论是和任何人在一起,也要时刻保持谨言慎行。
悸云有些低落。这样的结果,属实算不上是好消息。
真正应该得到惩罚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那假镇长将整个铜矿案一口揽下来被判斩刑。也因此,我才得以保住延家其余人免遭灭门之灾,包括延江的孩子也得到了赦免。这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吧。”封临望向坡下那落败的粉樱林,似乎也若有所思。
悸云点点头。
“那孩子的下落……”她忍不住追问。
“我想他的下落,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我可以向你保证,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他的身世,他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长大。”风吹起了封临的发带。
悸云看着封临的侧脸,有些出神。
也许这位位高权重的七皇子,与其他的皇权贵族并不相同。
至少,他懂得感悟民间疾苦。
也懂得,一个出生在乌延这俩罪逆之家的孩子,是无法如寻常百姓一般平安长大的。所以,倒不如将他送走,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他身世的地方,活在阳光下。
“悸云谢过先生。”
“我做我应该做的事,何谢之有。”封临笑道。
“谢先生为延江谋得一个圆满,也谢先生乌江之行几次救我于水火。”
封临却似有些落寞:“曾经,我也以为可以有能力运筹帷幄,救我想救之人,做我想做之事。可此次乌江之行,我却倍感无力。尽管我提前谋划布局,却还是让乌江死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悸云安慰:“公子不必自责,你只是输给人性。”
是啊。乌江一行,真正惊心动魄的,不是那些命悬一线与对阵厮杀的时刻。
而是那背后,作恶的人性。
是虎毒不食子的父亲乌年,是背叛父姐为虎作伥的不孝女儿延雨,也是那为了荣华富贵不惜牺牲乌江百姓的背后权贵。
可是,也有闪光点吧。至少,命运多舛的延江,在决定与乌年决一死战之时,仍给悸云一群人留有活路。又或者,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活下去,延江仍旧奋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是这些,如今在悸云眼中看来,都只剩唏嘘。
韶华易逝不复返。
但愿延江这短暂的一生,没有留下遗憾。
秋意渐浓,不知是因衣裳单薄,还是寒意由心而发。
两人均是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仿佛要在这山坡下,长久地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若此时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也会感慨,如此良辰美景,才子佳人并排而坐,不可谓是美景如画,风华绝代。
“先生可愿与我比试一番?”悸云冷不防地发出邀请。
封临似是有些惊讶,笑道:“如何比试?”
悸云指了指树下的粉樱林:“你我各执一枝,谁先打倒另一人手中的树枝,就算获胜。”
封临笑意更欢。偌大的丰朝,悸云是头一个提出要与他比试的人。
“胜利者可有何奖赏?”封临难得的被挑起了斗志。
悸云顿时被问住。万万没想到,堂堂丰朝七皇子,吃喝不愁含着金汤匙出生,竟也有向人讨要奖赏的时候。
“那得先生先赢我再说。”悸云说罢,迅速飞身到坡下樱林处。
封临亦不示弱地跟了下去。
两人迅速挑好自己的武器,比试起来。
封临与悸云各自挑了趁手的树枝作剑。
悸云一身青衣,右手执剑。
封临一身白衣,左手执剑。
悸云先手,单脚独立,侧身舞出第一剑直指封临胸门,封临伸出左手剑左右抵挡,连退十步化解。
第二剑,悸云挥出,指向封临左肩,封临利落转身,空出的左手直劈悸云右手的树枝。悸云迅速做了一个后空翻,并运用内功直上云霄。依旧平局。
第三剑,悸云双手执剑,直插封临头顶。封临却并未闪躲,静待悸云出招。树枝直冲风景发冠,发冠亦因剑力碎落。悸云自认胜券在握,有所轻敌。
封临抓准时机,左手树枝迅速点如悸云腰侧命门。
左一剑,右一剑。
均直击要害。
悸云被敲中命门,重心顿时不稳。封临虽仍未挪动身体,可悸云却早已偏离的方向。
眼看就要直插入地。
封临趁机将悸云手中树枝打落在地,并斜飞向悸云,双手环抱悸云腰肢,而后,稳稳落于地面。
原本束起的长发,因发冠碎裂,尽数落到了肩上、背上,以及悸云的眼中。
“你败了。”封临笑了。
悸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封临还是那个从小待她千好万好的神仙哥哥。
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悸云已经很久没有在封临脸上见过了。
人生苦短,酒逢知己千杯少,若能有幸逢一知己,倒也是终生幸事。
悸云在那一刻,甚至希望能与封临一辈子,就这么比下去。
若有一天,她能胜他,自然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