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戌时之际,街上却只星星点点亮了几户人家。路上更是没有行人走动。
悸云见商贩不似坏人,倒不觉得害怕。只是奇怪赵鹤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来作甚。
只见商贩带着悸云穿过冷清的主街,拐入了一条宽巷,而后又拐入一条细项,最后停留在一条两栋房子所形成的窄小缝隙前。
从缝隙这头往里望,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与缝隙的这边,恍若隔世。
悸云有些惊奇,她从来不知道江南城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这是?”悸云问道。
商贩见悸云犹豫不前,便解释道:“你一个姑娘家,自然不会知道这样的地方。要我说,这算是江南城最为销魂之地。柳如烟,花似锦,可谓是天上人间。”
悸云看向商贩,只见他眼中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可见尽管如他一般的平常百姓,对缝隙那头的那个地方,心中也是向往的。
“姑娘带够银子了没有?”商贩有问道。
“银子?”悸云反问。
“哎哟,您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商贩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和一个令牌,塞到了悸云手中。“我家姑娘就是被贼人骗了感情,如今在家茶饭不思。我知道姑娘你铁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但还是希望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只要你进去见着赵鹤,就死了这条心吧。”
商贩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悸云翻看着手中的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无忧洞”三个字。
“无忧洞。”悸云轻轻呢喃了一声,便决意动身去缝隙那头敲个究竟。
刚出了缝隙口,悸云便被两个两米多高人高马大的看守一左一右的拦住了。
悸云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们的脸。
只见那拦在跟前的手臂,如悸云的大腿一般粗。悸云在他们面前,犹如一只弱小的麻雀。
“干什么的?”只见其中一位看守怒声问道。
悸云即刻将“无忧洞”的令牌递了上去。
两个看守对视了一眼,互相使了使眼色,却没有要放人通行的意思。
悸云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碎银,左右同等各递了两份。
“就这些?”左边的看守挑眉道。
悸云这才发现这两看守肤色一黑一白,眉飞入鬓,怒目圆睁,长相很是暴戾。她心想,话本中的牛头马面也不过如此。
长相是吓人,本事却不知究竟如何。悸云倒是起了与他俩较量的心思。
“呸,又是个穷酸鬼。带她到二楼去。”右边的看守说道。
很快,便有一位年纪与悸云相仿的年轻女子走上前来带路。
悸云便跟着她,在无忧洞中穿行。
这会儿悸云才有心思仔细打量无忧洞中的情景。
只见无忧洞共有十几层楼高,不见天日,洞顶是用金色涂料绘制的精美花纹。
而悸云此时身在首层,周遭都是穿着打扮与悸云相似的人。也显见几个穿着比悸云差些的,正被衣着光鲜亮丽的公子哥们围住欺负。
“姑娘莫要多管闲事,这些人你惹不起。”领路的女子好意提醒。
“敢问姑娘,方才那看守说领我到二层,二层是做什么的?”悸云问道。
年轻女子上下打量了悸云一眼,小声道:“看姑娘也是个正派人家,怎会到这种地方来。”说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悸云。
悸云摊开,发现那上面正是无忧洞的画册。
只见上面清晰地记载道:无忧洞一层为欢喜阁,最低消费为一两银子。旁边还画了些用餐的小人,是用膳的地方。
而无忧洞二层,最低消费为十两银子。旁边画的都是女子,且有婢女在一旁摘花、捣花,是美容场所。
三、四层则画有牌局,还有团团围住牌局的男子,最低消费为二十两,是赌坊。
五至八层则画有数名衣着清凉涂脂抹粉的美女,那形态举止尽显妖娆谄媚,是青楼。
然而八层以上却不再细作详解,悸云不禁有些好奇,问道:“敢问姑娘,八层以上是做什么的?”
那年轻女子听毕,却眼神闪躲。
这会儿,刚好有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女子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婢女。
只见那位领路的年轻女子见状,立马大声呵斥悸云道:“以你的身家也就够去二楼的,爱去去,不爱去滚。”
悸云不知女子为何突然变脸,被唬的一愣一愣的,顿时不知应当作何反应。
只见那年长的中年女子此时正好走到悸云身边,为悸云领路的年轻女子乖巧行礼,叫了一声:“厉妈妈。”
“哼。”那厉妈妈上下打量了悸云一番,见悸云衣着并不贵气,立马一副鄙夷的神情,还装模作样的捂着鼻子。
看来是闻不得平民百姓身上的穷人味。
“白芷,你做的好,亏我没白教你。几楼的?”厉妈妈的声音像是从嘴巴里挤出来的,似乎为了悸云这样的穷人多说一个字她都嫌累。
“回妈妈的话,二楼的。”白芷答道。
“呸,原来是个二婢子。我们走。”厉妈妈问毕,便带着身后几个婢女一摇一摆地走了。
“什么是二婢子?”悸云见厉妈妈走远,忍不住问道。
“能进来这无忧洞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就算是底下几层,也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因此这私下里便将去二楼的婢女们简称为二婢子。”白芷见厉妈妈一走,又回复了平和的脸色。
悸云点点头:“那顶上几层?”
“姑娘你就不要问了。看你也是个生面孔,知道多了那可是要命的!”
白芷不愿再做耽搁,走在悸云的前头,迅速地将她领到了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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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过招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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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云刚上到二楼,白芷便没了踪影。想来这无忧洞中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倒也是个颇有章法之地。
只见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大姐袅袅婷婷地朝悸云走来。这位大姐因身体肥胖导致走路有些臃肿,但脸蛋确实极为精致小巧,以至于有种和下半身不相匹配的违和感。
“姑娘金安。”这位大姐面色不似白芷冷漠,看起来颇为和善。
悸云原本进来无忧洞时稍有些紧张的心情,也随之稍微缓和了一些。
只见此时两人正身处在一处大堂,大堂内仅有一左一右两位低头不语的侍女,动也不动,远远看去仿若一尊石像。
从大姐走来的方向望去,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狭窄长廊,长廊两侧布满了镶着金边的紫色罗帐。透过罗帐的缝隙,偶尔可以看见几个年纪与悸云相仿的年轻女子。
而这些年轻女子身边,大多有人服侍,偶见有女子独自平躺在罗帐内的大床上。
“姑娘想要做什么项目?”大姐一脸热情的问道,嘴巴咧开的程度刚好可以看见后排的大金牙。
悸云看的有些出神,一时没有答上来。
“第一次来?”大姐似乎看出了悸云的拘谨。
悸云点点头。
“姑娘放心,我锦娘包你满意。”说罢便牵过悸云的小手,领她进去。
悸云是个习武之人,手部自然不似其他千金小姐娇嫩,长了厚厚的老茧。
锦娘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触碰到悸云的手时,便大抵探出了悸云一二分的底细,行事说话都更谨慎了一些,笑容也敛了几分。
只见锦娘略过了前面□□处罗帐,领悸云到了拐弯处的一间罗帐内。
经过这些罗帐时,悸云尽数用眼角的余光迅速略过。
有锦娘在前面领路,她不便过于明目张胆地探查。
这近十处的紫金罗帐内,均为女性,除去年纪与悸云相似外,穿着打扮也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
甚至有些衣着服饰,悸云在江南城从未见过,倒像是外地来的。
悸云还想多看两眼,却被眼尖的锦娘打断,请进了罗帐内。
罗帐内是一张能容纳三四人同时平躺的圆形大床,上面用金丝线手工绣出一副景致极佳的江南山水图。
悸云仔细品鉴着垫絮上的绣工,应是出自江南城绣艺最佳的锦艺坊。
悸云之所以对锦艺坊如此熟悉,皆因晏府内每年春夏秋冬四季的时衣都交由锦艺坊制作,包括悸云现今身上穿的这身,亦是出自锦艺坊之手。
晏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年的衣着用度早已足够支撑锦艺坊两三年的店铺运营。
因此,说银艺坊是晏家御用的服装店铺也不为过。平常人家想要锦艺坊的一块布匹尚且难求,倒不知这锦艺坊是如何愿意委身制作这紫罗帐内供人消遣的垫絮。
好一个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只怕这无忧洞的主人大有来头。
悸云不禁又警觉了几分。
“姑娘,让锦娘替您更衣吧。”锦娘不由分说,就要上手脱下悸云的外衣。
悸云不习惯由他人替自己更衣,伸手制止了。
锦娘有些尴尬的顿住,神情也不免多了几分戒备。
“姑娘若不更衣,锦娘无法伺候您呢。”锦娘的脸上不再笑意盈盈,嘴角那仅剩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倒像是长期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
在悸云看来,不免显得有些咬牙切齿了。
“姑娘不必过于惊慌,您瞧,这其他帐里的姑娘,都是这么受人服侍的。”锦娘伸出芊芊素手,朝侧边一处罗帐指了指。
悸云顺着锦娘的手看去,周遭的婢女的确都光着膀子。有的头朝下,露出光滑洁白的背部;有的头朝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直至腋下。
悸云也不好再推脱,识相地脱下身上的外衣。
但那锦娘却仍旧有所顾忌,见悸云已经将外衣脱下后,依旧没有任何表示。看样子是非要悸云将自己脱个精光才罢休。
待悸云除下长靴,露出藏在靴子里的短剑时,锦娘的眼中立马精光一闪,眼疾手快地将悸云随意放置的短剑握于手中。
悸云倒没什么可怕的。一来锦娘并不像是习武之人,二来悸云即便离了这柄短剑也照旧有一身的本事。
“姑娘,你一介女流,可不兴将这些刀啊剑的揣在身上。不如由我替您收好,待您离去时再双手奉还。”锦娘笑道。
这笑,再不似初见时那般令人如沐春风,反倒多了几分笑里藏刀的意味。
悸云对锦娘的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并不拒绝,但由他去。
锦娘便将这短剑别再自己里衣的后腰带上。如此一来,悸云便不可轻易再取得这把短剑。
“可以开始了吗?”悸云摊了摊手,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她需要尽快将锦娘支开,找到独处的机会。
可这锦娘也是个机警的人,悸云不好表现得太过焦急,否则反倒会让锦娘起更大的疑心。
“姑娘还得把里衣脱了,否则弄脏了姑娘的衣物,锦娘我可赔不起。”锦娘却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非要把悸云里里外外给扒光了。
悸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从小没被人伺候过,更不习惯将自己的身体衤果露在他人面前。
锦娘见悸云不肯动手,便主动上前。两人推搡之间,悸云脖子上戴着的护身符便露了出来。
那是晏希送给悸云的驱鬼符。
锦娘一见那驱鬼符,便像是失了魂似的,连忙跪在地上。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锦娘一边说着,一边扇着自己的巴掌。
悸云看着锦娘这犹如变戏法一般前后不一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隐约猜到,锦娘做此反应,应是将她误当做晏希。
晏希赠予她的驱鬼符并不是轻易取得,此物由方文寺的法向大师所做。
每年只得三符,多少王公贵族求而不得,今年更是尽被晏希收入囊中。
锦娘并不知晏希与悸云的关系,只是见他俩年纪相仿,便轻易将悸云误认为晏希。
悸云倒也不急着解释。在这以身份权位视人的无忧洞中,以晏希的身份来去,兴许更为妥当。
“锦娘快快请起,你这是作甚。”悸云装作糊涂。
锦娘却只是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她只是一个无忧洞中的小侍女,又被分配在二楼,便可知锦娘在无忧洞中位份极低。她是谁也不敢得罪的,更何况眼前这位还是江南城最大家族晏家的大小姐。
也不知道是哪个有眼不识泰山的该死鬼,将身娇肉贵的小姐请到这卑劣的二楼来。
锦娘一边暗自嗔怪,一边思索着眼前这幅糟糕状况要如何应对。
但眼尖的她瞧出悸云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便悠悠道:“小姐不妨在此处稍作片刻,我去去就来。一定给小姐安排的妥妥帖帖。”
悸云不知锦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锦娘的态度,应该不会害她,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锦娘临走前,还手忙脚乱地将腰间别着的短剑迅速地还给了悸云。
悸云见锦娘离去的背影,倒真像是被吓得屁滚尿流。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锦娘便又出现了。她在前头领着,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悸云隔着紫色的罗帐,有些看不清。将罗帐拨开,才看清身后跟着的人竟然是先前训斥白芷的厉妈妈。
只见几人脚步匆匆,朝着悸云这面走来。
只一眨眼的功夫,几人便到了悸云的帐前。
锦娘低着头识相地退到了厉妈妈的身后。
而厉妈妈也一改方才的词严厉色,转而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悸云有时候真的怀疑,这无忧洞中莫非尽数都是转行的上乘戏子,一个个翻脸竟比翻书还快。
厉妈妈俯身给悸云行礼,抱歉道:“小的有眼无珠,多有冲撞,还请小姐多多担待。来人,还不赶紧服侍小姐。”
厉妈妈说罢,身后的几名小侍女便迅速将悸云围做一圈,替她重新整理好行装。
悸云见那几名小侍女都是豆蔻年华,不禁起了怜爱之心,便任由她们摆布。
待悸云穿戴完毕,厉妈妈转过身,伸出左手举置半空中,五指并拢朝着前方一张一合,示意让那边的人过来。
只见两位蒙着眼的小厮精准地穿过重重紫金罗帐,抬着一顶只能容纳一人落座的肩舆走到悸云跟前。
“小姐,请落座。”厉妈妈自从知道了悸云的身份后,便显得有些卑躬屈膝。甚至与悸云交谈时,也鲜少将头抬起。
悸云并不多问,顺势坐了上去。
只见一名侍女幽幽地走到她跟前,手中还拿了一块深紫色的头巾。
“小姐请多担待,这是无忧洞的规矩。”厉妈妈解释道。
说罢,侍女便将紫色头巾蒙在了悸云的头上。
悸云的视线瞬间便被黑暗笼罩。只能感知到那两位身手矫健的小厮迅速地将自己抬了起来,离开了无忧洞的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