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连我你也不认识了吗?”只见一个穿着棕黄色长衣的老者自雪山顶上出现,向下俯视着悸云。花白的头发高高束起,眉毛和胡子皆是白的,眉心处缀有一颗美人痣。
“师父。”悸云恭敬行礼。
人们只知道博园教书先生胡玉才艺卓绝名满天下,却不知他武艺亦是超群。在博园教习期间,他暗暗收下悸云作为关门弟子。因此悸云私下里都尊称胡玉为师父。
胡玉以修习内功心法见长。正因悸云在胡玉处习得极佳的内功心法,才使得她修习外功时更加得心应手,甚至远远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胡玉已经消失了半年有余,悸云见他回来,自是十分高兴。
他慈爱的看着悸云,招手示意悸云过来。
“师父消失了这些时日,怕是又偷偷出去游山玩水了吧。看您这康健的身子骨,也不像是身体抱恙。”悸云向胡玉奔去,话也难得的多了起来。
“哦?博园里的人是这么说我的?身体抱恙?倒是个不错的说辞。”胡玉抚了抚发白的胡须。
“您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您出的主意呢。”悸云这才发现,胡玉似乎比上次见时,要沧桑了许多。头发从半百变成了花白,眼角的纹路也增添了不少,脸色还有些憔悴。
一副风餐露宿的模样。
“师父这些日子都到哪去了?像是经历了不少事。”悸云有些担忧地问道。
胡玉刚要回答,却忍不住咳了起来。起初只是两声轻咳,可在这大雪漫天的寒冬腊月之际,眼看就要咳得停不下来。
“师父,这儿天气冷,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躲。”
胡玉仍未停止咳嗽。悸云只好一边搀扶着他,一边找能躲雪的地方。
他原本想带着胡玉到山下去,胡玉却拒绝了。而是将悸云引到一处山的侧壁,停了下来。只见胡玉提胸运气,双手掌心朝外向前一推。侧壁上的残雪便尽数落了下来,山壁上露出了一个紧闭的大铁门。胡玉开动了门侧的机关,铁制的大门缓缓打开。
“快,快进去。”胡玉向悸云招手。
两人便一同走进了山洞里。
胡玉方才一阵运气,好不容易被止住的咳嗽又被引动。悸云轻轻拍打着胡玉的后背,为他顺气。
胡玉此次归来,身体状态远远不如以往,令悸云心生担忧。
自打悸云入园以来,胡玉对她处处细心照拂,学业、武艺都多得胡玉指点。胡玉时而严厉,时而慈爱。悸云视他,既为兄,又为父,自然是焦虑不已。
尤其是看到胡云喘息之间竟咳出了一口鲜血,悸云更是大惊失色:“师父,您这究竟是怎么了?”
悸云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白色的丝巾,替胡玉擦拭嘴角的血迹。
病灶像是同这鲜血一同被咳了出去一般,胡玉终于顺下气来。他用力呼出一口浊气,已然是筋疲力尽。
“没什么事,你不必担心。”胡玉眉目低垂,没有什么精神。
“怎会没事?师父都咳出血来了。不知师父在外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们还是尽快出去找个医者诊治才好。”悸云劝道。
“不,不可。”胡玉不答应。“我回到博园一事,千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悸云见胡玉态度坚决,忍不住问道:“师父可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你不要问。”胡玉厉色制止。“此事与你无关,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悸云深知胡玉的性子。只要是胡玉决定的事,就算是天王老子过来,也改变不了什么。见胡玉心意已决,即便他心中千万个疑惑,也忍住不再问,以免让长者为难。
胡玉见悸云垂头丧气,察觉到自己方才语气太过严厉,便主动寻了个话头:“我方才见你舞剑时,多次无力松手,令剑招无故中断。可是手受伤了?”
悸云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是瞒不住胡玉的,便如实说道:“前些日子受了伤,皮开肉绽,手骨部分折断。恐怕再难执剑。”
悸云伸出右手举在半空中,因自从受伤后她便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手指,纤细的手指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胡玉是个眼光十分毒辣的人,只看一眼,便知道悸云这只手,确实是废了。
“好,好哇,好哇!”胡玉却大声叫好,眼眶中还含着一腔热泪。
悸云有些不明所以。她作为胡玉最得意的门生,如今右手已废前途尽毁,胡玉怎还声声叫好起来。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胡玉像是顿时吸收了天地灵气一般,容光焕发。
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喜则气盛。
胡玉站了起来,随手在地上找了一块尖石在墙壁上凿开了一个小口,并从中掏出一本武功秘籍。
“此乃云家独门绝技玄灵掌,可运气化物,击敌于百丈之外。所化之气旋,可使刀枪不入。玄灵掌共有起七重,学至第三重时,便可令敌不能近身。学至第五重时,便可独步天下纵横武林。可惜至今,还没有人能精进至第四重。只因学至第三重后,需自残一臂,将双臂之血气统归于一处,方可突破自身桎梏得以晋升修为。云家行事低调不愿张扬,修习此法只为防身不为冠绝群雄。云家传人便自古以来,也仅仅修习到第三重,并且也不出外与人比试。因此在江湖上,玄灵掌还没有什么名气。”
胡玉将秘籍递予悸云,顿了顿,又道:“如今你右手毁损,正是修习此功法的最佳人选。”
“可这毕竟是云家的独门绝技,我一外人修习,是否不妥。”悸云却有些犹豫。
偷习世家独门绝技,若是传出去着实不算光彩。
“你自然不是外人!”胡玉说到此处,竟还有些激动。“你是云家第十五代传人,云玦。”
“什么?”悸云惊讶不已,没想到这种只发生在话本主角身上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是时候该告知你真相了。”胡玉习惯性地捋了捋胡子,双眼望向山洞外白茫茫的积雪,思绪已然飘到了远方。
--------------------
第50章 悸云身世
=========================
约莫一千年前,上古流传的至尊宝与——玄觞,在江湖中横空出世。
人们只道它威力非凡,外侧被一股混沌之气笼罩,常人不可轻易近身,仿若天外来物。
玄觞从天而降,坠至苍茫大地,使得地动山摇。方圆百里更是燃起熊熊大火,使得寸草不生,生灵涂炭。
原本安居乐业的百姓只好被迫远走他乡,远离故土。
从此,玄觞出现的地方,便成了无人之境。斗转星移,久而久之,便再也没有人知道玄觞的下落。
直到五百年前,一个叫兰因的神女出现。
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亦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她神出鬼没,身法诡异。时常身着大红色的狐裘斗篷穿梭天地之间。硕大的衣帽将她的容貌盖了个严严实实。
见过兰因的人都称赞她的容貌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但她从不轻易与人结交,也不轻易与人交谈,神秘而阴郁。
兰因最终找到了玄觞,用一身诡谲的心法,最终化解了玄觞的神力。她将玄觞寸步不离地戴在身上,成为了玄觞的守护者。
那时人们才知道,玄觞不仅具有毁天灭的地狱之力,亦可以在兰因的运用下治病救人,起死回生。
兰因生性善良,锄强扶弱,专门救助贫寒子弟。但她也生性孤傲,从不踏足富贵之家。
玄觞在她手上,从不为恶。
人们便渐渐忘了,玄觞原是毁天灭地的地狱之物。
尤其是江湖中的不法之徒,便将兰因视作诱人的猎物,争相猎杀。
兰因纵然有绝世之功,亦无法与整个武林作对。在一次与敌人的争斗之中,惨遭落败,坠入悬崖险些身亡。
一名叫云品的男子救了她。二人亦在朝夕相对的相处之中,心生爱意并且私定终生。
二人度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男耕女织,好不畅快。不久,便生下了一个男婴。
原本以为可以就此隐姓埋名,享尽人间之乐。可兰因的身份终究还是暴露了。
大批的江湖人士杀入三口之家,意欲夺取玄觞。
兰因为保住家人性命,与敌人一番厮杀后,最终带着玄觞远走他乡,消失无踪。
从此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兰因的下落。
那位叫云品的年轻人虽是心痛不已,不愿苟活于世。可为了年幼稚子,依然含辛茹苦地将他照顾至成年。并将兰因之事,尽数告知于他。没过多久,云品便郁郁而终,撒手人寰。
所幸二人之子十分争气,经过自己的一番努力,使得家族兴旺,荣华富贵更是不在话下。
可那稚子不敢忘怀父母的死因,便立下组训,令云家人世世代代必须谨言慎行,低调为人低调做事,面得树大招风,再起他人杀戮之心。
一是财不可外露,二是绝不牵涉朝廷,与官宦之人结交。
如此,云家便又得以兴旺数百年之久。
直到十四年前,云家十几世的荣耀才尽数毁灭在了一场熊熊烈焰之中。
悸云在胡玉的叙述中,逐渐梳理清了云家的前尘后世。
“而你,就是云家第十五代的传人,十四代传人云衡之女。亦是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人。”胡云缓缓道。
悸云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胡玉,像是在听说书一般。
如此宏大的故事,只怕是话本亦不敢如此编排。
“师父,你这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她以晏家书童的身份生活了近二十年,早已认同了这个身份。如今胡玉却告诉她,她是富可敌国的云家之后。一时半会,自然是还无法轻易接受。
“如此大事,为师怎会轻易与你说笑。我与你母亲晏宁乃至交好友。当年事情发生时,我恰好身在皇城,无法赶来。心中悲痛欲绝,犹如行尸走肉。无意中发现了你还生还的消息,这才委身下榻晏家,最终成了博园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为的就是时刻常伴你左右,助你成才,亦不枉我与你父母的一番交情。”胡玉道。
胡玉的一番说辞解开了悸云多年的疑惑。她一直不明白,像胡玉一般文武双全的绝世英豪,怎会甘心屈就在这么一个小小博园之中,供豪门世家驱遣。
“你若不信,可将你身上自幼便携带的玉佩拿来,上面是否有一个云字。”
胡玉所说之事有理有据,叫悸云不得不信。
她的确有这样一个玉佩。在十四年前封临救她之时,转赠给了封临。
难怪那时封临说这玉佩是比她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莫非封临亦知道其中的缘由。
悸云不愿细想。如今家破人亡,知道这些事情,于她又何尝不是沉重的枷锁。
若她不知道这些,恐怕还可以抱着父母尚在,只是将她丢弃的念想吧。
如今这些念想却被胡玉无情地掐灭了。
“如云家那般家大业大的人家,不至于连个普通走水都解决不了吧。”悸云心中五味杂陈,如今还无法将云家和自己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这番说辞,倒更像是在分析别人家的事,不像是在说自己家的。
胡玉却只是叹气摇头,道:“我当时身在皇城,即便用尽全力赶了回来,却也没有见到云兄和小宁的最后一面。那时云家已然被重兵把守。云府也已被烧成一片灰烬。我即便暗夜里闯进去过,却也没有寻得任何线索。”
“怎会如此。”悸云的左手紧紧攥着拳头,锤向地面。
剧痛传来,她却一声不吭,眼中似有熊熊火焰。
都怪那时的她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什么也不能做……
“原本我亦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心灰意冷。直到我知道了你的存在,便决心要好好活着,助你重铸云家雄威。”胡玉悠悠道,目光又顿时变得凌厉。“可就在半年前,一位云家旧日的仆人几经周折与我联系。他亦是那场大火中的幸存者,他告知我,那场大火绝非天灾,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什么?”悸云震惊。云家行事已然如此低调,又是哪里惹来的仇家。
“他告诉我,那日恰好是你的满月宴。你父亲广邀亲朋好友前来赴宴,高朋满座好不热闹。宴席上载歌载舞直至深夜。你父母是极没有架子的人,因着是大喜之日,便允许府里的下人们也一同参与到这宴席中来。因此云家的大部分下人,都吃了那日的酒席。只除了他,因肠胃之疾没有入口。待至夜半时分,众人皆已睡下,云家却突然无故走水。这时那仆人才发现自己周围的仆人竟像是被人下毒了一般,怎么叫也叫不醒。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他便只好自己先行动身逃出去。还未出府,便发现府内处处大门紧闭,甚至还有一伙贼人闯了进来,烧杀掳掠无所不用其极。慌乱之中,他亦被火鬼缠身,剧痛之下只好在草地中翻滚灭火,却又不慎落入枯井之中。倒也因此才躲过了一场外面的打家劫舍。他是云家新聘用的下人,尚且没有入册。又因大火损毁了容貌,这才苟活下来。”
“他可知,是何人所为?”悸云越听越怒,一双眸子似乎要冒出火星来。
胡玉摇摇头:“那时我常在云家府上做客,他虽是新面孔,却也见过我几次,知道我与云家的交情。后与我重逢时,因着你父母待他极好的恩情,将此事尽数告知于我。”
“倒是个仁善宽厚的人家。”就为他这一番将真相冒死告知的衷肠,悸云也决意要亲自上门道谢。
“可惜啊。”胡玉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似乎是回想到了极为不堪承受之事。“他将真相告知于我,却也将自己的身份暴露。没过多久,他便惨死贼人刀下。我这才得知,原来暗处的贼人一直深知我与云家的关系,时刻在暗处关注着我的行踪。自那仆人死后,我亦处处被人追杀,在外逃难了大半年,这才偷偷潜回博园中来。”
“竟有此事?真是胆大包天。普天之下,竟没有王法。”悸云怒不可遏。她总算知道胡玉一副沧桑模样,究竟如何得来。
“敌人的利剑已然出鞘,恐怕再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从此以后,你我皆要小心。为师这次回来,已经将最重要的东西交予你,亦可稍稍放心。只要你精心修学,定可作防身之用。为师不愿拖累你,待大雪稍稍消融,便会离去。你不必知道我的下落,知道了反而令彼此都身处险境。”胡玉井井有条地吩咐道。
悸云坚定点头,攥紧了手中的玄灵掌秘籍。胡玉的武功在她之上,她只要照顾好自己,便可让胡玉放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可谓枉为人子。即便敌人再怎么来势汹汹,她亦不惧。
“师父放心,我一直好好修习玄灵掌,为父母报仇,亦不辜负师父的期望。”悸云抱拳行礼。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徒儿,从此之后,便再无岁月静好,就都是腥风血雨了。”胡玉缓缓地捋着发白的胡子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