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那小身板,连悸云都打不过吧。万一真遇着什么事,还得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位活阎王出手,才能镇得住场子。”晏希一边说着,一边向着鬼影的方向微微侧头。“瞧见没,那才是能打的。你呀,不当拖油瓶就不错了。”
江枝听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了,快把眼泪擦擦。这会儿风沙大,要是粘在脸上可不得把脸弄脏了。”悸云从怀里找了条干净的手帕,伸手替窈玉擦着脸颊上的泪痕。
正当四人依依不舍之际,鬼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现在了四人身后。
江枝侧头时,被身旁的鬼影吓了一跳,险些跳了起来。
“太子殿下命我过来传话。时候不早,该启程返京了。今日风沙大,几位还是不要误了时辰才好。”鬼影面无表情地说道。
晏希淡淡点头,回过头去与不远处的太子封元互通了个眼色。
而后,众人便一同像马车走去。
封元距离马车的位置最近,但他却不着急上车,而是驻足在马车一侧,似乎还有话要说。
将窈玉和江枝送上马车后,见太子还迟迟不愿上车,晏希与悸云二人才走到封元这边。
“太子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晏希问道。
封元却也不急着回答,只是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不紧不慢地往怀中送风。
鹰一样的视线,停留在悸云身上。
悸云有些不愿与他对视,双目低垂,假意看向别的地方。
“我曾听说,你的这位书童与逆犯胡玉走的甚是相近,不知传言真假?”封元的喜怒并不形于色。
悸云一听,封元是在找自己的茬,不由得眉头一紧。
“太子殿下哪里的话。胡玉是博园的教书先生,对学子们都是一视同仁。对我也很好的。”晏希淡然自若地回答道。
“哦,是吗?我可听说你最烦的就是他,在学园里可没少说他的坏话。”封元轻笑一声。
“俗话说的好,打是亲骂是爱。先生斥责我,也是为我好。当然了,像悸云一般的好学生,多讨得一些先生的喜爱,也是自然的嘛。太子不会以为悸云和胡玉会有什么勾结吧?可这悸云毕竟是我的人,要是他俩有什么勾结,岂不是我与胡玉有勾结?若是我与胡玉有勾结,那我父亲……”晏希没有再说下去。
晏希一番巧舌如簧,倒使得封元有些哑口无言。
“你多虑了。”封元将折扇合在手中,猛地敲击了一下晏希的头顶。
晏希却一声不吭,甚至纹丝不动。倒让悸云看不出封元下手的轻重。
“时候不早了,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京吧。免得赶不上封城门,又要在外过上一宿。”晏希抬头,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
这可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可太子看向晏希的神色里,却没有多少怒气,反倒是多了几分赞许。
封元抬头看看天。此刻正是漫天的乌云,骤起的风沙让天色又暗了几分,确实是该早些启程了。
“走吧。”封元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潇洒转身,跨上马车去。
驾……
随着长鞭摔在马儿身上的一声巨响,马车队便走上了启程回京的路途。
悸云和晏希缓缓步向不远处登高望远的一处凉亭,默然而立。几个随行的侍女则不远不近地站在亭下几步的台阶上,等候差遣。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竟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死的死,散的散。
如今觉得还留在身边的人,竟是越来越少。
晏希望着远远离去的马车队,久久没说一句话。
悸云只是站在她身后,默默地陪着她。
悸云心想,只要最重要的人,还平平安安的留在身边,也就知足了吧。
但她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恐怕也要暂时离开了,只是在那之前,她还想再多陪晏希一段时间。
她知道,尽管晏希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上内心亦是伤感的。
“马上要降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悸云提醒晏希。
“悸云,你想不想也去外面闯荡闯荡?”晏希冷不丁地问道。
“啊?”悸云没想到晏希会突然如此发问,当下脑袋一懵。
“我是认真的。你只说想不想。”晏希一双晶亮的眸子射向悸云。
悸云不忍对着那样的眼眸撒谎,只好顾左右而言其他:“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你只说想不想。”晏希又斩钉截铁地问了一遍。
悸云却只是沉默,没有回答。
她一直在想,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能与晏希说她想离开江南前往江西的事。
但如今,晏希突如其来的问话,方才让她明白。尚未做好准备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她还没有做好狠心撇下晏希的准备。
“你我从小一同长大,若是你有了什么心思,我多少能猜到一些。如今博园已封,你留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出息。我知道你是个有能力的人,我不愿因为自己的自私而耽误你。”晏希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做此番决定,想来也是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折磨,轻易不会改变。
“你知道,我不是贪图富贵虚名之人。但我确实……”即便是面对挚友,悸云也还是没有勇气告诉晏希云家的实情。
只因若是不说,可保晏希平安。若是说了,以晏希的性格,只怕会倾尽全力相帮于她。
陷晏希于不义,是悸云万万不愿做的。
“好了,不就是出去玩一圈吗?有什么好伤感的。日后若是想我了,随时可以回来看我呀。何况我们还可以写信,你还可以告诉我你在什么位置,玩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晏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悸云的肩膀。“只可惜我就不能陪你去看了。如今我即将成人,父亲也开始将一些事物托付于我,一时半会的,我是走不开了。”
“那我,每到一个地方就给你写信。每买到一个好吃的好玩的,就托镖局给你送来。好不好?”悸云对晏希很是宠溺。
“你敢不?”晏希轻抬下巴,佯装威吓。
二人顿时笑作一团。
“小姐,东西送到了。”一位骑着快马的小厮一边喊着,一边跳下马来,身上还背着一个不小的包袱。
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厮便跑到了晏希的跟前,将包袱恭恭敬敬地呈上。
晏希将包袱接过,眼睛瞟了一眼身后的骏马。
“嗯,是全江南最好的马吗?”晏希问道。
“是的。”小厮回道。
“行,先退下吧。”晏希说完,让小厮撤到一旁,转而面对悸云。“你平日里也就那几样东西,要紧的我都替你收拾好了。不要紧的,花钱都能买上。马也给你挑好了,今日你就启程吧。”
“怎么如此着急?”悸云被晏希的架势镇住了。
这是一刻也不让悸云多待的阵势。
“就今天吧。再晚我怕自己反悔,你就走不掉了。”晏希依旧是那副说一不二的样子。
显然这对于悸云而言过于突然。但她毕竟只是晏府的一个下人,既然主人家已经做了决定,还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是没有理由推拒的。
况且晏希还是个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人,就是一百个悸云也拗不过她。
悸云接过包袱,一时间还有些迈不动腿。
晏希借势推了她一把,并伸手做了一个赶她走的走势,道:“快走,快走。别再这招人嫌。”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悸云只好翻身上马,却是两步一回头,三步一停顿。短短几里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待悸云终于行至坡下,晏希却突然叫住了她。
“阿云!”
悸云听到声音,猛然回头,发现晏希正冲着她招手。
“若是日后没有我陪着你,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大丰的江川湖海、山河潋滟、赤花碧草、大漠孤烟,你都要,一一替我看遍!”晏希喊道。
“一定!”悸云大声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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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晏希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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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希向悸云喊完话后,便迅速转过身背对着悸云,只留给了悸云一个纤细羸弱的背影。
即便悸云不时地徐徐回望,却也只有一个冰冷的背影回应于她。
直到她骑马走了好远,行至再也看不见晏希的地方时,悸云才将眼神收了回来。
她看向置于面前天圆地方的苍茫大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何去何从。此时的她就像是一朵没有根的浮萍。若是没有风吹,便只得留在原地,半步也动弹不得的地漂泊着。
身下的马儿似也读懂了悸云的犹豫徘徊。马蹄三步走,两步停,一副也不愿离开故土的模样。
悸云瞅了瞅晏希替她准备的行囊,是由一张靛青色的麻布包裹而成。她轻轻地用手提了提,分量并不算重。悸云缓缓打开包裹查看,包裹里正整齐叠放着几身当季的衣裳和一沓足够她花上一辈子的银票。另外,还有几本悸云平日里最爱翻看的琴谱。
东西不算多,却都是悸云用得上的。
晏希还是懂她的。她知道悸云喜欢清绿的色彩。因此,替她准备的外衣都是用上好的水纱制成,用染料染成渐变的鞠尘和沧浪。而内衣则是月白的私帛,上面还绣着上好的南绣。
悸云只觉得心头一暖,不舍之心越发浓烈。
包裹里的这些东西,就像一个记忆的黑洞,不停地将她往内里吸引,越是翻找,远行的脚步就越是迈不开。
在包裹的最底下,一个朱红色的绣包浮现在悸云的眼前。绣包款式很是精美小巧,但上面的针脚却有些别扭。
像是一个不擅长针线活的人制做出来的东西。
若悸云没猜错,这应该是晏希亲手为她缝制的。
年少时,晏希曾在无意中弄脏了悸云的一个荷包。为表歉意,晏希便答应悸云要亲手为她缝制一个,以做弥补。
可晏希自小便是最厌恶女工、也最不擅长女工的人。
于是这么多年过去,晏希虽是大大小小给悸云买过许许多多的荷包。价值连城的有过,路边小贩售卖的也有过,全城独一无二由绣门大家手工缝制的也有过。
唯独出自她晏希之手的,却迟迟没有交给悸云。
悸云来回翻看着绣包上漏洞百出的针脚,忍俊不禁地自言自语道:“晏希啊晏希,你这针线活还不如我呢。”
说罢,便轻轻地拆开了绣包。
绣包里是一个式样古朴简练的玉簪。模样,是二十年前时兴的款式。虽说貌不惊人,但从玉质的手感和成色,亦能得知此物价值不菲。
悸云也是见过这个物件的。
这是晏希母亲的遗物。
也正因如此,悸云看到玉簪的一瞬间,不免有些错愕,拿着玉簪的手也是格外的小心翼翼。
她生怕弄坏了晏希最为看中的宝贝。
平日里,这都是晏希压箱底的物件。寻常人是轻易碰不得的。就连晏雄也未必能从晏希的手里得到。
即便是悸云,与晏希相处的十几年间,也只寥寥见过几次。
晏希只有在自己生辰之时,才会偶尔拿出来,以寄托对亡母的哀思。
悸云不知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为何晏希要在今日突然交予她。
绣包里还有一封信。
悸云颤抖着手缓缓打开。
“见字如晤。打开这封信时,你应是已经在仗剑走天涯了吧。真好。我的挚友,这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了,就交给你替我保管吧。再会。”
落款人,晏希。
短短几句话,最后的再会二字,却是极为潦草糊涂。墨迹在“会”字的最后一笔上停留了许久,几乎要将会字污染至难以辨别。
悸云看着手中的玉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思索片刻后,她将玉簪放入随身携带的暗囊之中。而后,便及时调转缰绳,往回赶去。
一路策马狂奔。
但愿,晏希还没有离开。
然而,远远望去,凉亭上已然没了人影。
悸云估摸着时间,想着晏希应是离去不远,没准儿还在下坡的路上。她不由得红了眼,以最快的速度挥动着马鞭。
马鞭拍在马背上的哒哒声,响彻了整片平原古道。
很快,悸云便行至凉亭下的半坡上。她远远地便看见几个侍女正围坐一团。
显然,晏希一行人尚未离去。
又疾走了几步,悸云才觉察到似乎是有一人正情况不明的躺在地上。她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躺在地上那人的靴子。
是晏希!
悸云紧紧扯住缰绳,让马停下,又撇下马,运气使了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奔到晏希跟前。
几位婢女见是悸云来了,犹如见到救世菩萨一般。
虽说平日里他们对悸云并不待见,可眼下悸云恐怕是这群人里最清楚该怎么救晏希的人。毕竟,晏府的人对悸云的实力还是认可的。
只见晏希如今正闭目半躺于地,上半截身子则靠在一位婢女的身上。她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唇瓣则微微发白,浓密的睫羽轻轻扇动。
虚弱的样子,像是风一吹,就要碎了。
婢女们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慌作一团,没一个能拿主意的。
就算是悸云也没有见过这般场景。至少,晏希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活蹦乱跳的。
“小姐这是怎么了?”悸云一时心乱如麻。
其中的一位婢女像是被悸云的急呼声给吓住了,不由得梨花带泪。她的泪珠则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不停滚落在泥地里,化成一个个极小的水圈。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婢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边啜泣一边说道,犹如弱风扶柳般楚楚可怜。
“怎么会不知道?这几日小姐事物繁忙,都是你们跟在身边伺候。小姐向来身康体健的,怎么突然就倒下了?”悸云见婢女如此大意,心中更是着急上火。
“也不是的!”婢女见悸云一副要把所有罪责怪在自己头上的模样,不由得胆色就壮大了起来。“小姐这几日身体一直不舒服,只是不让我们说罢了。还说,要是谁敢说出去,就逐出晏家的大门。”
悸云厉色盯着婢女,又转头看向其他人。见一众人等,没有一人出来反驳,且均是一副默认的模样,便知道婢女所言非虚。
她轻轻伸手去探晏希的体温。温度尚且如常,不像是发烧的症状。
“晏希,晏希……”悸云轻轻拍打着晏希的肩膀,试图将她唤醒。
“没用的。小姐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昏迷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们也不敢将小姐随意挪动,已经叫小厮派人去叫马车来。”怀中抱着晏希的婢女说道。
悸云心中大喊不妙。
今日送别窈玉和江枝,晏希为带窈玉再多看看江南城的美景,是步行出城相送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