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舍弃了我。像那时候一样。”悟净师太的眼中划过一丝怆然。
原来,即便她已然遁入空门修佛多年,一旦提起多年前的往事,还是会有数不清的黯然涌上心头。
“我有我的苦衷。”皇后并不争辩,亦不祈求原谅。一旦她做了决定,就断然不会改变。多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依然如此。
她从不后悔自己所为之事,她所做的一切,始终对得起她的身份,也对得起天下人。
“阿弥陀佛。”悟净师太低喃了一句,似乎是在为自己作为一个不虔诚的信徒这件事,向心中的佛请求原谅。
一片枯叶从榕树上落了下来,坠在了悟净师太的脚边。
“你走吧。”悟净师太落寞的转过身,似乎是不忍亲眼目送皇后离开。
“多谢。静……,你保重。”皇后始终没喊出那个藏在心中许久的名字。
又有谁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呢。为了不留下遗憾,皇后也只是想好好道别罢了。
毕竟出了这榕陵,外面的凶险,都只能由她独自应对了。
但又或者,在静女出家,定下法号为悟净的那一刻,静女此人就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世间多了一个悟净师太,却永永远远地少了一个静女。
“走吧。”悟净师太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赢衣见状,生怕悟净师太反悔,立马步上前来将皇后拉向西侧门。
然而从始至终,悟净师太也只是背对着皇后,再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约莫一炷香前,南正门死守的一个护卫发动了焰火警报。太子一旦收到信号,即刻便会遣派救兵前来抓拿众人,届时光凭天机阁的人手,必定难以脱身。
即便可以勉强突出重围,也只会令天机阁损伤惨重,元气大伤。
待悸云与赢衣二人一同撤退到西侧门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时,才发现天机阁的高手们,死的死伤的伤,连其中武功最高的萧笙也毫不例外地受了剑伤。
想不到在整个江湖中名不见经传的榕陵,竟是个集聚英才的卧虎藏龙之地,竟有如此多的高手藏身其中。
“阁主,西侧门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太子的人马上就要赶过来了。”萧笙用手抚住胸口,此时的他正被阁中的一个弟兄搀扶着。
“嗯。”赢衣重重地点了点头,“快通知钟离,让她也赶紧撤退。天机阁的人不能再有伤亡了。”
“是。”萧笙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状的焰火,轻轻扯掉了竹筒尾部的引线。
咻的一声,一道青蓝的烟雾射向空中,南正门处的打斗声也几乎同时静了下来。
悸云等人不再耽搁,携着皇后走出了榕陵的西侧门,径直钻入了萧笙早已备好的马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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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出城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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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疾驰,从榕陵的西侧门出发,一直往出城的方向奔去。
天色刚刚破晓,一路上鲜见行人,只能零星见着几个卖早点的摊贩子。
从地处偏远的榕陵到中原城的中心去,还需要走上好一段距离。
赢衣生怕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马车会被人认出,因此在到达了中原城北郊的一处墙角之后,便安排众人换上了另一辆早早备好的马车。
而后,再派萧笙乘坐原来的马车,自己则带着皇后等人乘坐新换上的马车。两辆马车分别往不同的方向行进,以混淆太子的视听。
一路的高度警惕,令众人都有些疲惫不堪。换好马车后,众人才稍稍放心下来。
中原城极为广阔,是江南城的二倍有余。它的东面直通皇城,从地图上看,说皇城是从中原城割让出来的一小块地也不为过。
榕陵则在中原城的北面,此时马车正一路南下,往南城门外的无忧洞驶去。
待即将到达中原城中心时,街上的行人便逐渐多了起来,沿路的商铺也逐渐开放。随处可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此时闭目养神的皇后,似是被周遭的吵嚷惊动了,缓缓睁开眼来,挑起车厢侧边的车帘,向外看去。
“本宫久居深宫,即便与中原城隔得这么近,也是许久没有来过了。没想到这中原城,跟多年前一样,倒是没有什么变化。”皇后似是被勾起了些许往事,一些惆怅涌上心头。
“若母后想来,日后孩儿可日日陪母后过来。”封临恭顺道。
“就你嘴甜,知道哄我开心。只怕此次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皇后叹了一口气,“你们准备把我送到哪去?”
“请皇后娘娘放心,是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赢衣垂首道。
此时的她收起了见到封临时那般对权贵宁折不弯的样子,对皇后的恭敬之意倒是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一般。
皇后转头侧向赢衣,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她,慈爱地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将来也是个水灵的姑娘。”
赢衣略微怔住,抬起头恍然如梦地问道:“皇后娘娘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是赢战将军家的小女儿,小衣儿。”皇后说着,便将手举起,在胸前比划着,“大概是五六年前了吧,那时候,你才这么高,又瘦又小,真是个叫人心疼的孩子。”
“当年多谢皇后娘娘眷顾,为我做主。”
“都是些小事,不必记挂在心上。你父亲有时候是偏心了些,但也毕竟是你的生父,也许他也是有苦衷的。”皇后娘娘开解道。
可赢衣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忽视,又岂是一句话可以开解的呢。
即便她胸襟再为宽广,也总是会有一些无法释怀之事。
“是。”赢衣不愿让皇后操心,违心允诺道。
皇后点了点头,注意力才总算落到了悸云的身上。
敏锐如她,早已发现了悸云与封临之间并不寻常的关系,但却始终没有开口。
悸云一介布衣百姓,得以见过七皇子和太子,都已经是至高无上的尊荣。
又何况如今面对的是当朝的皇后。
细想之下,生怕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合礼仪,她便更是手足无措了。
“临儿,你不打算给母后介绍介绍吗?”皇后见悸云是个腼腆的孩子,转而对封临说道。
封临被皇后这么一问,一丝红晕也爬上脸颊,也有些支支吾吾。
皇后却是瞬间什么都懂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就让你们年轻人去考虑吧。母后已经老了,如今大丰动荡,母后只求能在临死之前再看你父皇一眼,此生便已足矣。”
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心意互通两情相许的模样,皇后亦不禁想起自己那身在宫中的意中人。
皇帝病重,太子霸权。即便是贵为皇后的她,也已经有数月的时间没有见着皇帝一面了。
如此情状,又怎能不让她揪心。
宫中的紧张局势,远比外人所见所闻的,还要来得危在旦夕。
“父皇究竟如何了?”封临在外流放许久,对宫中的消息亦是一无所知。
他从前的眼线,都已被太子逐一摸查清扫,连仅剩的一些,在他流放期间也都被拔除得一干二净。
如今的他,不但难以和太子对抗,甚至连宫中一丝一毫的消息都无法探出。
“你父皇……”提起此事,皇后的眉头亦爬满了忧思,“在你还在京中之时,你父皇便已病重,久不上朝。太子以监国的名义独掌朝政。届时,他便已经开始雷厉风行,党同伐异。设局让你假死,将你赶出皇城后,便更是变本加厉。我不忍他误入歧途,也曾多次劝阻。谁知他反而心生不悦,将我遣至榕陵。我亦是许久未见着你父皇了,如今母后我实在担心你父皇的安危……”
“母后是担心父皇的龙体已经……”封临心中顿时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皇后愁容满面,两滴清泪落了下来:“你父皇早已病入膏肓,我是担心他的身体,早已熬不住了……”
“可若是如此,太子为何不直接登基?”悸云明白了皇后的顾虑,可太子的所为却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想必是他也已经察觉到襄夷国的虎视眈眈。如今大丰正因持续不断的内斗而消耗国力。太子为了铲除七皇子的势力,杀害了不少的能臣,大丰正是国力衰微之际。如此不仁不义之举,想必襄夷国的探子一定也会收到风声。若此时太子贸然登基,根基不稳。一是要面对朝中本就与他政见不合的大臣,二是原本一心效忠皇帝的大臣也尚且需要时间收服,未必即刻就会倒向于他。届时襄夷若是举兵来犯,太子便是腹背受敌。”赢衣缓缓分析道。
“所以你推测太子这招是安外必先攘内,先收服朝中的势力,再行登基之事?”悸云问道。
“正是。”赢衣点头应答。
皇后见赢衣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解,眼中尽是赞赏:“你父亲恐怕真是小看你了。细细究来,赢战将军虽表面中立,实则亦是众多不服太子的朝臣之一。太子这些年来施行□□,凡事不顺他心、有违他意,便杀之而后快。如此作为,又怎能服众。”
太子从小养在皇后膝下,八岁时便被送到东宫独立居住,由太傅监督监督指导,只有逢年过节时才得以拜见皇后。
彼时太子尚且年幼,他的师傅唐太师又是个性情暴烈,主张以暴制暴之人。
久而久之,太子亦深受其影响,这才养成了如今这般品行。
可皇后从始至终,都将太子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对待。如今见他这般作为,又如何能不心如刀割?
而七皇子自小便在皇后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便形成了温和仁厚的性格。
即便他也有些城府和算计,但心中却紧紧绷着一根弦,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绝不可做。却也因此,才会在与杀伐决断的太子争斗时,落了下风。
其实封临本也无意皇位,只是他身在那个位置,又是替代太子的最佳人选,这才被朝臣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身为大丰的皇子,虽说位高权重,却亦不能随心所欲,遂心中所愿。
众人谈话间,马车已行至中原城最南边的城门。只要踏出此门,便大抵上算是安全了。
而赢衣早已令天机阁的手下,买通中原城南城门的守卫。马车径直通过,可谓是畅通无阻。
出城后又行了一段距离,马车才在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是?”皇后有些不明所以。
“母后,京中的事就交给儿臣去办吧。”封临跪了下来。
“你要留在此处?”皇后显然还有些不放心。
毕竟封临此次再入京中,与太子的实力实在悬殊,无异于羊入虎口。
“是,请母后允准。”封临伸低下头,伸手将皇后的双手握于手中。
皇后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好吧,去吧。”
这个孩儿的脾性,她作为母亲,最为清楚不过。那股子一旦决定,便绝不悔改的倔强劲儿,与她如出一辙。
皇后知道,此时她无论如何劝阻,都将会是徒劳无功。倒不如痛快放手,让封临做他心中所想之事。
“你……”皇后转过头,伸手将悸云的手握住,好生叮嘱道,“麻烦你替我照顾他。”
皇后的手温暖而有力,令悸云微微一怔,她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对她做出如此请求。
悸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颔首答应。
“去吧。”
而后,皇后便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让封临和悸云一同下了马车。
一旁的赢衣亦跟了下去。
中原城外狂风萧瑟,卷起了不少的沙尘,三人皆是发丝轻舞,衣袂飞扬。
“赢衣还有一事,想要托付二位。”赢衣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开口向二人请求。
“赢阁主不妨直说。”悸云见她为难的样子,直言道。
赢衣这才从袖中拿出了两只护身符:“若你们碰巧见到我父亲,请替我将这两样物件交予他。此物乃是我两位兄姐的贴身之物,烦请你们告知他一声子女皆安然无恙。”
悸云将两只护身符收拾妥当,塞入怀中,又看了赢衣一眼:“那你?”
“他不会过问的。”赢衣潇洒转头,钻入马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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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再遇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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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又在中原逗留了几日。一是因为榕陵劫囚一事,中原城中风声正紧,各种巡逻和宵禁频次都有所增加,二是悸云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把肩上的伤完全养好。
皇城毕竟是皇城,比中原城的守备定是还要更加森严。
此时悸云和封临二人正在中原城的东城门处静待时机。
中原城的东城门与皇城南城门的距离,最为靠近,不过二里远的距离。出了中原城的东城门之后,走几步路便到了。
二人戴着足以遮住整个头部的宽大帽檐,默默地注视着往来其中的平民百姓。
自打那日榕陵劫囚后,悸云便成了丰朝的通缉犯之一。她的画像掌握在丰城大大小小各个城门的护卫手中。
在中原城里逗留倒还好些,毕竟那是赢家的地盘,护卫们多少要看几分赢家的薄面。
出入时,悸云带着赢衣提前交给她的通行令牌,只要稍作掩饰,便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可皇城不同,皇城是天子脚下,岂有让她来去自如的道理。皇城值守城门的护卫查验十分严格,甚至巴不得把每个路过的行人浑身上下都搜查一遍,才算安心。
若悸云和封临此时贸然进城,风险实在极大。
眼瞧着,一位年过半旬的农妇被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守门的护卫大声呵斥道。
农妇是个老实本分的平民,哪里被这样呵斥过,立马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老爷们行行好,我家女儿在皇城西郊开了个饭馆子。最近不是戒严嘛,好多天没回家了,我就想着带点新鲜的青菜,过去探望探望。”农妇指了指身后的铺满了新鲜菜叶的推车。
“得了得了,谁有功夫听你说些有的没的,啰嗦!”护卫扬扬手,一副已然失去耐心的模样。
他向前走了几步,用手扒拉着推车顶上的菜叶。
“就是些菜叶子,没别的。”农妇一边说着,一边将入城的通行证交给另一个护卫查验。
岂料,推车前站着的这个护卫,竟突然拔出腰间的佩剑,用力地捅向菜叶之中。
在排除了堆放的菜叶,藏有嫌犯的可能性之后,这护卫竟然还不愿停下。反倒像是以此取乐,右手执剑肆意抽捅着推车上的菜叶。
剑器本就十分锋利,菜叶则又是极为易折之物,经他这么一折腾,原本卖相极佳的新鲜菜叶,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碎的七零八落,破烂不堪。
“我的菜叶子,糟蹋,全都糟蹋了啊……”农妇捂住自己的胸口,一副心如刀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