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陌到晓忱宫时,季由已经从屋内出来了。
萧零意被抬进了屋,絮絮叨叨的说着些神志不清的话,断双手心里捏着把汗,生怕主上一张口全说了。
他就那么提心吊胆的陪着,不过还好,榻上的人说的什么模糊的他都听不明白。
遮影疾步从门口踏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黑金木盒,他和苏卿陌招呼完,直接冲进了屋内。
九颜丹?漫萝的东西!!!
季由特意注意了来人一眼,他一身白衣,面色幽冷,可那眉间与生俱来的少年气,却怎么也冷却不了他那副空寂的表情来。
“公主,他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今夜会留在晓忱宫看着他,你回去歇息吧。”
“萧零意到底怎么了?什么病这么严重?”
季由顿了顿,道:“公主恕罪,我已有眉目,但不能告诉你。”
苏卿陌有些不快,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季由做事向来有一套自己的标准,他不说的事情,不是不能说,就是不想说。
何况,这人倔的要死,刻进骨子里的倔强,不是谁想动摇就能动摇的。
苏卿陌烧脑的扶着额头,不说便不说罢,反正早就听闻皋吾这位太子身娇体弱,如今这般一折腾,倒是更加让人相信了那些传言。
萧零意躺在榻上,身体里烧的像是吞了几团大火,温度攀升,在细密的肌理间游走。
苏卿雪掬着雪,指尖冻的发红,寒意刺骨,她小心的看着手中那团雪色,疾步跑进了无屋内,扒开萧零意的衣衫就敷了上去。
“萧零意,扛过去,你扛过去……”
苏卿陌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抬脚便走,季由忽然移步挡在她面前。
“竹柔公主还是回去吧,他……”
“你什么意思?”
苏卿陌有些疑惑,这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光着。”
“?”
“他光着。”季由似乎生怕她听不懂,还特意强调了一番。
苏卿陌看着他,一个与她共事多年的人,她如今这么看着,一瞬间竟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
他光着。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然后就将她拒之门外了,不过也对,萧零意赤身裸·体,那不是她能看的美景。
“有什么需要直接同我要,我……我走了。”
苏卿陌离开时回头往里望了几眼,季由站在门口,红色的灯笼映将他的脸色映的熹红。他静静的立着,大雪在时空中纷扬,他抬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由缓步进去,染月也没能好好歇着,最终还是起来了,屋子里气氛压抑,某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喜色有些过于讽刺了。
断双和遮影齐刷刷的看向进来的人,没见过这号人物,只是说起他的名声,他们似乎才有些印象。
公子季由,医法卓绝,他四年前随竹柔公主回京,因解奇毒,得公主提携,谋得一官半职。
此后,更是成为了竹柔公主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人,只是为人极其隐秘,北境对他的传言多参杂着一些朦胧之色,无人知晓他师从何处,他就是那突然冒头的月下仙,医中圣,一袭白衣,一双玉手,悬壶济世。
“你是……”
“季由。”
“公子季由?!”
“正是在下。”
众人听着染月和季由二人的对话,心里顷刻间翻遍了所有关于季由的传言。
“季由,你救救他,你救救他。”
苏卿雪俨然已经看不到别的,她的眼里只剩下萧零意,季由看着她泪眼晶莹的抓着自己的衣袖。
“公主,我尽力。”
苏卿雪听了之后颤抖着松开了眼前的人,他不紧不慢,扫了一眼榻上不停呻·吟的人,然后将视线落在一旁的断双和遮影身上。
“出去。”
遮影不大明白,这人是要他们出去?为什么?
“我要救人,出去。”
遮影还在纳闷,不知道他要对自家主子做什么手脚,刚想转头问问断双,可断双已经抬步走了,就连一旁的“范将军”,也得了断双的眼色,说了声“有劳”便离开了。
遮影拿起那盒子,这东西要节俭着用,那可是皋吾最宝贝的药材。
当然,他也清楚,这只是萧桁给自家主子的一个警告,他一边送嫁妆,一边送药,无非就是想告诉白刃些什么。
“九颜丹留下。”
遮影看着手中的东西,顿在那里一动不动,季由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那东西,二人视线相撞,冷漠的叫人说不出话。
“拿把刀,要小且锋利的那种,再拿个大点的盆过来。”
“你要做什么?!”
“放血。”
季由说的有多云淡风轻,遮影的眉头就皱的有多深。
“你有把握?”
“你最好还是相信我有把握,这世上,除了我,没人能治好你家主上。”
“口出狂言!!!你怎么知道他是我家主上,你还知道些什么?”
遮影摸了腰间的软刀,一脸震惊的看向季由,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北境皇宫除了他们自己的人,还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还如此地一针见血。
季由低头瞥了一眼他腰间露柄的刀,不咸不淡的伸手摸了上去,遮影偏身躲避,季由摸了个空。
“好刀,给我吧。”
“你是萧桁的人?”
“你家主子怕是等不到你我说完。”
遮影不语,想了想还是将软刀抽出来递给了季由,季由仔细打量着那把寒光四射的明刃,偏头有趣的看着遮影。
“快去拿东西,站着做什么?你想问的,以后自会知晓。”
遮影出去了,很快带回来一个上好的盆,盆身鱼龙雕花,银漆坠染,看着就价值不菲。
“怎么?又舍不得走?要不你看着?”
遮影咬了咬牙,转头迅速的离开了,他怕自己再站几秒,就真的“舍不得”走了。
季由挥着刀,坐到了萧零意榻边,他仔细的观摩那张已经换了容颜的脸,还真是做的滴水不漏,像极了。
“阿季,我漫萝此生,只收一个徒弟,你若是愿意拜我,那就等于入了千机阁,入了千机阁,就得护一个人……”
“人?谁啊?师父不是早就和千机阁断了来往吗,你怎么还要守护?”
“……你只需记得,护好白刃!”
季由不由得又想起他入师那日,漫萝语重心长的同他细细说来,他是漫萝为白刃培植在北境的势力,只是时机未到,很多的东西,他还不能一一交付。
“……主上。”
季由张嘴试了好久,才完整了叫了一句出来,漫萝的主子,就是他的主子,虽说漫萝与前主上萧璃雪的恩怨着实犹如乱麻,但师父的用心,他一人知晓就够了。
主上,漫萝,从未背叛。
“你……你谁?”
白刃忍着剧痛,在迷糊的视线中捕捉出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他拿着遮影的刀,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今日若是有人要杀他,他必死无疑。
不行,他要活!
他要活!!!
萧零意咬着牙,尽量的让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季由看着他愤恨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速战速决,抓起萧零意的手臂,将衣服往上推了推。
然后不等萧零意强撑着起身,血色就顺着那雪白的玉肢流进了脚下的盆子里。
血液“吧嗒——”
接连不断的落入,萧零意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季由抬头时心里一悚,随即出于本能一般一掌朝着萧零意的脖颈砸了下去。
“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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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被人放倒了,也不知道咱们卿临侯什么感想?接下来有请他发布一段挨刀感言……【坏笑.jpg】
第40章 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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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零意只觉得一阵剧痛传来,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血液流的他小臂麻木,还被人就这么出其不意的一掌,真是催命来的。
萧零意睡了过去,准确的说,是晕了过去,他躺在榻上,任由季由摆弄,苏卿雪一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季由才从屋内出来。
他脸色惨白,嘴唇也干涩的不成样子,遮影一大早就凑了上去,开门时,季由的样子着实吓了他一跳。
“喂!喂喂喂!你别倒啊……”
“季由!”
遮影看着倒在怀中的人,这人……
长得还行。
萧零意还在昏睡,屋内静悄悄地,可闻细针落地之声,遮影将季由搬到公主府。
好巧不巧,刚好碰到谟音,这倒是不用麻烦苏卿陌了,就让她好好歇着吧,这人,他丢给谟音就行了。
可看着被扶走的人时,他还是不自觉的回了头,这样把人丢回去,是不是太不负责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救了自家主子的人,于情于理,他欠他的。
遮影走了,可不过多时,太医院的庄太医便提着药箱出现在了公主府门口。
“进去给他好好瞧瞧,醒了过来同我说一声。”
季由躺在榻上,谟音看着他,他来公主府后,就没见过什么人,这人忽然送到公主府,难道是公主又弄回来的人,只是,这人怎么会经手遮影……
庄太医进去了,遮影这才放心些,他匆步赶回晓忱宫,苏卿雪已经守在萧零意身边了,他的手臂藏在被褥底下,被厚厚的纱布缠裹着,刀刃落在一旁的地上,可上面却看不见一丝血迹,很显然,季由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了。
“阿姐……姐,姐姐……”
“不要!不要——”
萧零意忽然被噩梦惊醒,还未从余韵中清醒过来,就看见苏卿雪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你在喊谁?”
!!!
萧零意忽然明白了过来,他喊阿姐了,他是皋吾唯一的的太子,怎么会有阿姐!皋吾没有比他大的公主!
“一个……一个熟人……”
萧零意脑子混乱,前些年的他,从来不需要对谁说谎,也不屑于对谁说谎,说的更直白些,他不屑于骗人,他有足够的实力,决定一切的去留。
只是如今,他仿佛一个新手,生疏的实在叫人一眼就能看穿。
他不知道如何说好,有些事情,他不便于出口,但情势之下,他已然露馅。
二人都在等着,等对方的时间,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哪里出了问题。
苏卿雪看着他,关心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细数起来,她害怕萧零意很久了,早在昨夜之前,她就不止一次的害怕过。
皋吾唯一的太子,就凭这条身份,他都不可能永远留在她身边,他不属于她,只是时光凑巧,将他们锁在了一起罢了。
苏卿雪叹了口气。
“先养伤吧,哪儿疼吗?”
“公主,手臂疼~”
萧零意瘪着嘴,嘴角压下,看着并不开心,大病初愈,何况是夺命之事,他能活下来,至少应当是幸运的。
可他的眼神却不是这么说的,他就像个小孩,忽然换上一副无辜的样子,眼神里,清澈明朗,叫人看不出一点杂质。
苏卿雪没回话,小心翼翼的掀开一旁的被子,如她所想,原本细瘦的小臂被裹得和大臂一样粗了。
“忍着。”
“那你问我哪儿疼!”
“能活过来就消停一会儿,别瞎闹,否则……”
“否则什么?”
“……伤口。”
“哦。”萧零意闭嘴,嘴角挂笑看着眼前的人,他目光痴痴的,“公主,你眼睛……”
苏卿雪没休息好,眼眶浮肿,看着很明显,她整夜整夜的失眠,连累着染月也陪着她,她就那么坐在榻边,盯着烛台坐了一夜。
“你折腾了一夜,我都没睡好。要不是季由昨夜守着,我说不定都起不来。”
萧零意看她抬眸,明眸无采,像是蔫了的花朵,还带着几分雨后的晶莹。
昨夜的疼痛依然记忆犹新,甚至那会儿,他疼的恨不得一死了之。
然而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有人在求别人,救他,只要救他。
“薇岚,谢谢你。”
眼神瞬间停顿,苏卿雪望着他,他的皮相勾人,犹如麝香,闻着,便叫人不受控制。
“你这命又不是我救的。”
“那还是谢谢公主。”
“萧零意。”
“嗯?”
“你能告诉我,这毒为什么又会突然发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怎么中毒的?”
怎么中毒的?因为遇见你,因为一场局,他成了萧桁的牺牲品,本来,也不至于,可是林语临门一脚,将他送到了这条路上。
萧零意与她对视,半晌,忽然玩笑道:“肯定有人想害我啊,我才不会给自己下毒!你又不是不知道,千机阁灭阁也有我的份,他们余孽众多,对我动些手脚,也不奇怪吧。”
“那你说的让人杀你呢?你让萧桁杀了你,你在说什么?萧零意,你为什么要杀自己?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还有你刚才叫的阿姐,又是怎么回事?萧零意,你从未对我说过这些,我发现你从不与我说皋吾的事,包括你的亲人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同我说,萧零意,不要骗我,你若是对北境有怨恨,你可以拿刀子往我心口捅,但不要骗我,不要骗我。”
“公主,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那什么时候才能告诉我?我说过,嫁了我,就是我的人,他人要你死,也得问过我,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萧零意,我保你命,你别骗我,可好?”
“……”
萧零意不语,他定睛看着眼前之人,这么好的恩泽,他哪有不接受的道理,毕竟,还没有什么比让一个不知何时会一命呜呼的人活下来更诱人的了。
可是,她……
我保你命,你别骗我,可好?
“公主……”
“想好了再说与我听,你还欠我一场烟花,银霜大婚那日,你在城门楼顶答应我的。”
“明年生辰,如何?”
“那你也得有那个命才行,我现在动摇了,萧零意,这个冬天还能借着雪夜过,那来年春夏你要如何?你想过吗?”
“嗯哼,公主会保我啊!”
苏卿雪摇摇头,知道他又在说笑了,他总是这样,遇到不想说的事情,就避开不谈。
幸亏他遇见的是自己,这要是搁竹柔那儿,不得死磕到底。
“我还没梳妆,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洗漱,你能起来吗?不能我……”
“不能!”萧零意说的干脆利落,他才不想起来,好不容易给人伺候伺候。
“好。”难得苏卿雪有耐性,她摸了摸萧零意的额头,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他的胸口,苏卿雪撇了一眼,随即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