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影说的决断,可一旁皱着眉头的人却始终未曾展眉,萧零意思索了一番,然后摇了摇头。
“主上?”
“那杀了之后呢?皋吾奸细在提审前全部惨死狱中,这事还是得回到我头上,横竖我是逃不开的那个,到时候牵扯到公主府和大理寺,那就是一桩麻烦事。”
“要不让断双去,让他去以范将军的身份求情,这样既不会显得主上无情无义,还能……”
“你觉得大理寺会饶了那些人?他们活不久,大理寺让他们活,我就会让他们活吗?!”
“。”
“这事归谁管?”
“大理寺任檐正,宁安二十五年景德帝在云京清谈会上亲提的才子,先前在东宫教太子刑罚科,一年前从掌刑司调职到大理寺,为人刚正不阿,手段极致,据说他手下,不识字的哑巴都能开口。”
“哑巴都能开口?那萧桁的那些暗卫,岂不是不张嘴都不行了。”萧零意说着忽然扬起一抹得意地轻笑,他望了一眼院外,接着道:“我倒是希望开口,盯着他们,用点手段,务必让他们全部认下,否则,我要不好过了。”
“主上的意思是?”
“见机行事,生死在你。”
“明白!”
遮影得令转身就走,苏卿雪在门口听了许久。
遮影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失了魂一般,面色仓皇,嘴唇发抖,眼里没有一丝的光泽,只是死死的盯着他,全然不可置信。
遮影瞄了一眼她眉间的愁丝,瞬间吓了一跳,她都听到了?
不好!!!
“公、公主……”遮影颤抖着声音,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千机阁的暗卫,刀山火海,血尸骨林他什么没见过,如今却被这么一场相撞吓得抖了声音。
苏卿雪眼色空洞,手中的药盒也随之滚落,砸在门前的长廊上摔破了壳。
九颜丹碎了一地,圆滚滚的往长廊外的院中落去,黑色的药丸在白石玉径上格外醒目,遮影躬身去捡,只听心声狂跳,不敢抬头。
苏卿雪就那么无力地倚在门栏处,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地上的人,她细细的看着,泪水奔涌而下。
她像是被人掏空了肺腑,除了疼痛到已经无法感知的麻木,什么都没有了。
萧零意,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假的……
泪水打湿了门槛,她才明白,极致的痛楚是没有声音的,相比如今忽如其来的真相,她这无人问津的十年都算什么。
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萧零意,你骗我……
遮影一一捡起那些药丸,她方才一个人去找九颜丹,一一的将那些东西全部挑拣出来,如季由所说,剂量并不算少,可惜她搬不过来,便只拿了两盒,一盒给萧零意急用,一盒给季由。
而染月这几日连日操劳,她这才过来问问萧零意,好歹这宫里不止染月一个侍人,遮影也算一个。
可是……
“公主,你……”
“怎么了?”
萧零意的声音传来,苏卿雪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些为数不多的过往。
这才认识多久,细数而来,这个冬日还没过,寒意还很深,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等到她大婚后,萧零意,为什么?
为什么啊?
难道那些回忆,也都是假的吗?
他闯进薇岚别院,告诉她,我来嫁你;他告诉自己,我此生,唯你一人;他为自己带回温热的红苕,让她趁热吃;他怕她难受,跑来盛宁侯府背她回家;他当着朝堂上那么多人,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出大殿;他带她去看烟花,给她炼祛疤精油,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那些可怖的场面;他带她去羌北看雪,知道她怕冷,整夜整夜的由她抱着,他对所有人承诺,绝无二心;他答应过自己的,嫁了她,就是她的人;他说过的,他会陪她白头,绝不背叛……
她不止一次的怀疑过,可最后,她都信了。
萧零意,我信了。
可是这些,你都是以一个替身的身份说的啊……
皋吾擅养暗卫,她不是不知道,可他不一样,她以为,多少会有些不一样的,他是太子,绝不会是暗卫。
他有他心,她能理解。
可他不是皋吾的太子,那个被别人叫“主上”的人,他不是!
“你到底是谁?萧零意,是你吗?”
苏卿雪只觉得眼前的人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这个与她同床共枕的人,她不熟悉,从来都不熟悉。
“你先去。”
萧零意淡定的支开遮影,遮影走的时候,还特意拉上了宫门。
“公主。”
“你别过来!”苏卿雪不自觉地退了两步,后背撞在门槛上,她都不觉得痛,她望着萧零意,不停的摇头。
“你到底是谁?你真的有个姐姐是不是?你根本就不是萧桁,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你这样费尽心思来我身边到底是为什么?你想要什么啊?你说话,你告诉我啊!”
“你都听到了?”
“所以呢?杀了我吗?‘主上’?你是千机阁的人对不对?你为了报复萧桁,所以抢了他的和亲,为了骗皋吾王,要死要活、不计代价的留在我身边,为了留下,你什么都说的出口,你不厌其烦、一遍一遍,你送我的蓝玉根本不是你的佩玉,那是千机阁的半块令牌,是不是?白刃阁主!”
萧零意的心在她叫出那声“白刃”时,像是被巨石击了一下,苏卿雪叫的轻飘飘的,没有痛心疾首,也没有撕心裂肺,就是一句寻常到说过谁也不会在意的话,就这么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想过告诉她真相,让她像寻常夫妻那般叫一声自己的名字,可他却从未想到,这一声叫出来,竟是这般的沉痛。
“我错了,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你不就是在等这一天吗?大婚过后,你就彻底抓着我了,你就能在北境逐渐站稳脚跟,然后把千机阁的势力转移到北境,再一步步搅动朝堂,让北境的士兵为你复仇?你不是一个安分的人,父皇说过,无欲无求的人才最可怕,你装的真像,你装的我以为有我你就够了,白刃,你达到目的了,所以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你还要做什么!!!”
“我没有杀他,你说的这些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抢他的亲事,是他害我!”
“白刃,我不认识你,我不是你的妻,你名不正言不顺,我不认你,我不认你……”
我不认你!
你——
名不正!言不顺!!!
一句一句,都往他最脆弱的地方扎,他感觉心在滴血,这才多久,难怪世人困于红尘,困于因果。
他的因不好,自然结不出什么好果,万事将就因果报应,这就是他的报应,她就是他的报应。
“薇岚!你听我说,我都说给你听,我都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了,我送你走,白刃,你能走多远走多远,我不留你了,你走的远远的,别脏了北境。”
苏卿雪落泪,白发纷扬,她挪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宫门就在那里,平日短短的几步距离,此刻,忽然长的没有尽头。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和亲,没有这次和亲,她不会认识白刃,不会被这样一个人骗的团团转。
她于苍山老去,养着她的小白蛇,世事不闻。
萧零意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一如他初见她时那般瘦小,只不过那时,她望着远处,抬头便是天,如今,她低着头,掩面而泣,被这朱墙锁的没有快乐。
是他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她拉了进来,她不属于这水深火热,她不是他的棋子,他指责林语,自己与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苏卿雪!”
萧零意快步追上去,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昨夜放了多少他不清楚,但是他也知道,常人被放血,不该有他这样的精神。
而他,只是看起来,面色苍黄了些。
萧零意一把将人拽进怀里,死死的将人困在怀中,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一阵钻心的麻,不过片刻功夫,便传来如蚁噬心的痛。
“留在我身边,留下来。”
“哪儿来的,回哪里去,我不要你,不会再要你了。萧零意,我早就说过,你别连累我。这深宫,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我不敢,我怕的要死,我想活,我可以背负万世骂名,我可以顶着‘祸国’的罪名,可我也不要再搭上别人的性命了。你是千机阁的阁主,你看看你的手,都是血,你早就不干净了,我不喜欢这样的人,我不喜欢骗子!我不会再试着去爱你了,我们也不会有可能了……。”
“你我拜过江山社稷,拜过两国万民,你说无可能就无可能!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妻!我们,已经绑在一起了。”
“饶了我吧,白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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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虐了,当然,咱们阁主也不会再装了,他本身就是杀手头目,我很期待他的真实人设,后面会虐,看虐的程度写番外,虐的厉害的话番外就会很甜,看文的小宝贝提前预警啦!
第43章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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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
苏卿雪挣扎着推开,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什么也不想见,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可是,这怀抱,不论她如何挣扎,都将她死死的锁在其中。
他大概就是这样锁着自己的吧。
所有的事情都在不久之前,他匆匆而来,将自己拉入了泥潭。
“你放开,让我一个人静静……”
苏卿雪说的淡然而又平稳,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的,如今这样的结局,她心知肚明,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怪不得旁人。
只是,她想的和发生的,终归是两码子事。她以为,萧桁最多不过是利用她,报仇、抑或谋求些什么。可是,这个人是假的,这让她如何知道,上哪儿知道。
“你要去哪儿?”
“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薇岚,我对你说过的,都作数,不论什么时候。”
萧桁认真的看着她,苏卿雪轻笑,她差点又要被这个人骗了,她明明很伤心,可她怎么还是会想起那些如今看来都很没有脑子的话。
“可是,我不要你了,那日你在薇岚别院问我,我会不要你吗?我没有给你答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会!我会送你离开,你回你的皋吾,我赎我的罪孽,所有的过错失察我一力承担,你……”
“唔……唔唔……萧……”
苏卿雪被人摁着,他抬着她的颌,将她的目光全部锁在自己的掌心里,苏卿雪吃痛,下颌酸涩,就连眉间那几道愁气也缩的更加紧致,她对着他的眸,眼泪钻进了那尚未松动的掌心。
“苏卿雪,我走不走,你说了不算。”
院外的墙头积雪深厚,宫女们拿着帕子,仔细地擦拭着门外那些年久的石雕,她们喝着热气,缩瑟的搓了搓手,然后拿着那制式统一手巾,将泛红发紫的指节重新覆了上去。
宫门紧闭,她们擦得认真,愣谁也想不到里面的光景。
“萧零意,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为什么啊……”
苏卿雪哭的喘不上气来,她死死的咬着萧零意的肩头,将那些怨恨全部发泄在上面,他知道,根源在他,于是便只能忍着,哪怕他都已经感觉到了利牙入骨的痛意。
她终于不用像刚才那样憋着了,萧桁看着怀中逐渐发软的人,一掌将人劈晕了过去。
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了,再哭,怕是人会出事。
萧零意将人抱进屋子,他的手臂还伤着,放下苏卿雪时,半个手臂麻木的他许久未曾缓过神来,他静静地坐在榻边,屋子里的一切还是一片喜色,他呆呆的望着,忽然满目悲凉。
他俯身扶开她额角的细发,轻轻落下一吻。
苏卿雪,这次,是我抱歉。
季由从大狱出来,送走了苏卿陌和应远,便等在了门口,寒风还真是冷。
“公子,要不您进来避避风?”狱卒端着热酒,递到季由面前。
“不了,我要等人。”季由拒绝的冷冽而干脆,他就是这般,不必要的人事,简直惜字如金。
不过今日倒是有出好戏,皋吾使臣尚未离京,大理寺就公事公办,完全不顾及皋吾的面子,任檐正这家伙,还真有点有趣。
可不知道遮影那个不聪明地什么时候来?
“咳咳!”遮影瞥了一眼在一旁悠然的季由,故意惊觉了两声。
“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哎呀,我等你好久呢,这寒风萧瑟,你也不快些。”
“有病!”
“我这病在你身上。”
“说些有用的。”
“行,不过我说完了,你得陪我去吃酒。”
遮影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那我就说正事了,你此番前来若是皋吾奸细的事,我劝你还是算了,这是大理寺的案子,若是公主府的,说不定我还能给你走个后门。”
“哼!你会吗?”遮影偏头,好整以暇的看他,皋吾的案子他都敢放水,嘴上爽快吧。
“瞧你说的,帮你杀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是吗?瞧,这不就被我说中了,可惜,这案子不在公主府。我说完了,陪我吃酒。”
“你这算不得正事。”
遮影说着便绕过人往里走,季由三两步挡在他身前,活生生将人拦了下来。
“你把话说清楚,要怎么才算?”
“你说的都不算!”
“是吗?”
遮影压落拦着他的胳膊,一眼都不多看的将季由留在了原地。
季由看着愈来愈远的背影轻笑,这人有趣,只可惜,不是他,只是长了张相似的脸罢了,他才不会对自己这般的凌厉。
“遮影,你确定就这样进去?大狱今日可是大理寺和掌刑司的人轮番值守,对你们皋吾的奸细,更是待遇特殊,给他们的锁链都是任檐正花大价钱在造办处定制的。”
遮影听闻忽然顿脚,门口的寒风卷着雪色,在入口处扯出剧烈的哀嚎,他转身望着季由,这人倒是比自己想的还周到,竟然连值守这种事就这么说给他了。
只是这似乎不用他操心,千机阁的势力早就渗入了北境,他们的人,只要有暗号就能找到。
何况,他又不是去求情的,萧桁的那些人,不值得他假惺惺的求情,只是这该演的戏,还得演。
他就以太子侍卫的身份前去看一遭,尽了萧桁的情分,也印象一番他的形象。
没人比他们更希望这些人死,大理寺和掌刑司杀不杀或许还要思索一番,但千机阁,绝对不会有生的想法。
“怎么不走了?我就说陪我吃酒吧。”季由得意的勾唇微笑,好像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