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余总管、秋容姑姑、顾太后……他们虽是原著中无足轻重的纸片人配角, 但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有喜怒哀乐,有各自的故事,也曾实实在在给予过她帮助与善意。
自己现在还能将他们当做纸片人来看吗?
“夏禾,你觉得陛下怎样?”
“啊?”突然的发问叫夏禾愣住, 她一脸懵懂:“陛下…陛下很好啊。”
陆知晚:“具体点。”
夏禾惶恐摇头:“奴婢可不敢妄议陛下。”
陆知晚环顾左右:“这会儿也没外人, 就你和我。你跟我说说,你觉得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夏禾虽不懂主子为何要问自己一个小小奴婢这些, 但见她认真等着自己的回应,略作思忖,小声答道:“没进宫前,只觉陛下是个运气极好的,生母虽只是个小才人,可先帝就他这么一个独子,不用争不用抢,五岁就坐上了皇位。”
“再后来进了宫,与小顺子他们闲聊时,知晓陛下不近女色,喜爱猫虎狮豹,性情比较……嗯……”小丫头憋了许久,才憋出一个词:“独特。”
陆知晚暗自替换为“古怪”。
“但这两月来,见着陛下对主子您的宠爱,奴婢觉得陛下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陆知晚:“这是什么逻辑?”
“主子您这么好,陛下喜欢你,说明他有眼光,也是个好人。”夏禾神情真诚,想了想又歪头补充:“陛下除了性子独特些,爱好特殊些,好似没什么可指摘之处?”
“所以你觉得他算得上个好皇帝?”陆知晚问。
夏禾惴惴地抬起眼:“主子,这问题太重了,奴婢就是个蠢笨小宫人,哪答得上这种话。奴婢只知,陛下不会像话本里那些昏君一样虐待宫人,胡砍乱杀……这……应当称得上是个好皇帝吧。”
陆知晚轻抿唇瓣,若有所思。
夏禾觑着她的神情:“您为何突然问这个……”好奇怪。
“因为……”陆知晚往美人榻边一斜,单手托着腮,垂眸低低道:“我也觉得他还行。”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觉得萧景廷虽不是秦皇汉武般的伟大君主,却也不是周幽夏桀那样的残暴昏君。
顶多瞧着不像个正经人,但仔细想想的确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最多就建了个锦狸苑,闲来无事溜溜老虎、撸撸豹子……爱好是独特了点,但谁规定皇帝不能有一两个爱好?
“主子,您这是…喜欢上陛下了?”夏禾两眼隐隐闪着期待。
陆知晚眉心一跳:“我可没这样说。”
顶多就是觉得他不至于走到失去皇位、被人废黜囚杀的结局。
何况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萧景廷能坐稳这龙椅,江山永固,自己也能继续在后宫吃香喝辣当个米虫,不用担心皇宫沦陷时葬身大火,死无全尸。
又一阵思忖后,陆知晚坐直身子,两拳一握:“我决定了!”
这突然的支棱把夏禾吓了一跳,心下纳罕,都说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难道主子也被陛下传染得奇奇怪怪了?
不等她开口问,便见自家主子动作麻溜下了榻:“替我梳妆,我要去养心殿。”
***
时值酉时,余霞成绮,落日柔美的红光笼罩着养心殿碧粼粼的瓦檐,远远望去,金碧辉煌,圣光万丈。
暖阁榻边,萧景廷亵衣半褪下,一手弯起,一手拿着纱布,正换着伤药。
屏风外一阵快而平稳的脚步传来。
他抬眼,见是余明江,又重新垂眼缠着纱布:“何事?”
“禀陛下,昭妃娘娘求见。”
虽然朝上出了张少卿那事,但皇帝旨意既出,就不会更改,陆知晚还是被封作昭妃,只是封妃仪式尚未定下黄道吉日。
“她来求见?”
缠着伤口的指尖微微一顿,默了片刻,很快打了个结:“让她进来。”
余明江颔首称是,却没立刻退下,而是上前将桌上的伤药纱布等收起:“陛下这伤,再将养七日应当就能痊愈了。”
萧景廷漫不经心嗯了声,抬手系着亵衣的带子。
待衣袍整齐后,又吩咐余明江开了窗,外头新鲜空气灌入暖阁内,冲淡了伤药的刺鼻气味。
等陆知晚老老实实走进内殿,抬眼便见到窗棂半敞,那身着石青色常服的年轻帝王手持朱笔,专心致志地批折子。
夕阳余晖从窗外斜照,将他半边侧脸染上淡淡绯红,犹如白玉蒙上轻纱,端的是俊美无俦。
「这么看,还挺像个明君的嘛。」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心声与请安声一同在耳畔响起,萧景廷放下朱笔,慢悠悠掀起眼帘看去。
看得出她今日是精心打扮而来,上着芙蓉色绣浅银边的长衫,下配着月白色蝶花襦裙,乌发高挽,簪着一朵浅橘偏粉的芍药绢花,愈发衬得一张精致脸庞容色柔媚,人比花娇。
萧景廷眸光轻眯,
自上次说出封她为妃,到现在已有五日。
整整五日,他没召见她,她在丽风殿也毫无动静——据秋容的禀报,她成日除了发呆就是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焦虑模样。
她为何焦虑?
难道他封她为妃,她不乐意?若不乐意,现下为何找了过来?
薄唇轻抿了下,男人幽深视线重新落在那张莹白脸颊上,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免礼。”
陆知晚直起腰:“多谢陛下。”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见萧景廷并没像往常一样叫她去身边坐,甚至连让人给她搬张椅子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暗道糟糕。
「这傲娇鬼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难道是隔了这些天才来哄他,有些晚了?」
「唔,撒个娇试试。」
稍整表情,陆知晚迈着袅袅婷婷的步子,主动走到萧景廷身边,软着语气:“几日不见陛下,您好像瘦了些?可是国事繁忙,陛下太过操劳了?”
萧景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陆知晚:“........”
嘴角弧度又往上提了提,她笑得更加灿烂谄媚:“您批折子肯定批累了吧?臣妾给您捏捏肩。”
“不必了。”
“那臣妾给您研墨?”
“不必。”
“那臣妾给您......打扇?”
“不。”
「好嘛,这狗男人在这跟我整自动回复呢。」
「脾气这么大,要不是看在东山上的生死情谊,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吐槽归吐槽,哄还是要哄的。深吸一口气,陆知晚壮起胆子,一屁股坐上萧景廷的大腿:“陛下,您今日怎么了嘛?”
感受到双腿之上忽然多出的温热重量,萧景廷背脊一僵,语气也沉了几分:“给朕下去。”
“臣妾不嘛。”
大抵在东山见识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陆知晚觉得萧景廷也不是那么的可怕,比如现在他虽然沉着脸凶她,可他的耳朵根分明有点泛红。
于是她双手一抬,软绵绵勾住了男人的脖子,嗓音更嗲更柔:“若是臣妾哪里惹陛下不高兴了,陛下告诉臣妾,别这般晾着臣妾,臣妾会伤心的。”
果不其然,她的手一勾上去,那原本微微泛红的耳朵尖霎时红了一片。
「啧,高攻低防......不对,低攻低防纯爱战士。」
“陛下,好陛下,您和嫔妾说话嘛。”怀中之人持续发嗲输出。
萧景廷:“.........”
额心突突跳了两下,他抬起手掌,像封印妖怪的道士般,抵住陆知晚的额头:“你正常点。”
陆知晚:“……?”
「谁不正常?要不是为了哄你,这夹子谁爱当谁当。」
不过他既愿意沟通了,陆知晚见好就收,敛了几分嗲意:“臣妾今日过来,一来是与陛下谢恩,二来是想与您商量一事。”
萧景廷本想叫她从腿上下去再说,一低头,便对上她仰脸看来的乌眸。
山间清泉般澄澈,满满倒影着他的影。
喉中话语忽的停住,他望进她的眼里,忽的觉得这样说话并非不可。
陆知晚也被这猝不及防的对视弄得心口乱拍,忙偏过视线,莫名无措:“不然臣妾还是坐到一边去……”
刚要起身,细腰便被一只大掌牢牢叩住,又给她摁了回去:“坐好。”
低沉嗓音透着一丝压抑的不易察觉的哑。
陆知晚低头看了看腰间那只手,脸颊不由滚烫,心下也懊恼不已。
「早知道就不坐上来了!戏过了。」
「算了算了,坐都坐了,有什么好紧张的!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深深缓了两口气,陆知晚心绪稍定,继续说起正事:“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好,这才抬举封臣妾妃位,臣妾感激不尽。只是臣妾入宫才半年,突然升了这么多,莫说外人非议,就连臣妾自己都觉得惶恐……”
“你不想封妃?”
“啊?”
陆知晚愣了下,对上男人灼灼逼来的视线,不由紧张:“倒…倒不是这个意思。陛下爱重臣妾,给臣妾这份荣宠,臣妾自是高兴的。就是太快了点……”
「一口吃不成胖子,咱循序渐进慢慢来嘛。」
“圣旨已下,无法更改。”
萧景廷懒声说着,觉得手中空空无聊,索性抓过陆知晚的手放在掌心把玩着:“你若觉得盛宠太过,无福消受,那过些天,朕把你送回流霞轩。”
陆知晚:“……”
「这狗男人怎么回事,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么极端的吗?」
“臣妾也不是这个意思了。”陆知晚任由他揉捏着她的手,面上笑得温温柔柔:“陛下所赐妃位,臣妾心头欢喜。只是外头那些言论,臣妾也略有耳闻……臣妾恳请陛下,若您真的想对臣妾好,那封妃册礼能免就免,不能免就尽量低调……”
“你不觉会觉得委屈?”
“只要陛下心里有臣妾,比什么册礼都强,臣妾一点都不委屈。”陆知晚满脸善解人意。
萧景廷压低眉眼,看了她好一阵子。
确定她并未口是心非,才再次开口:“你这几日,就是为着这事忧心?”
陆知晚正愁着该如何开口劝他努力当个明君,一听他这问,眼珠转动,福至心灵,忽然有了主意。
“不瞒陛下,流星降下那夜,臣妾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嗯?”萧景廷又勾住她一缕发把玩。
陆知晚也懒得管他摸这摸那,酝酿好悲伤情绪,娓娓将原著里她能记起的关于昏君与奸妃的故事以梦境口吻说出。
“……梦中的陛下昏庸无道,臣妾也骄奢淫逸,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最后山河破碎,官逼民反,起义军打着‘清君侧、诛奸妃’的口号,杀进了皇宫......”
说到这,她顺势倒入男人怀中嘤嘤啜泣:“那些人逼着陛下您退位,嘴上说着会奉养您终老,实则将您囚于暗室,还以毒酒害了您的性命。当然臣妾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大火活活烧死在了丽风殿……陛下,臣妾实在害怕。”
萧景廷听着她这个离奇而大胆的梦,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
他试图去听她的心声,却什么都听不到。
难以判定真伪。
可她靠在他怀中,那轻轻颤动的睫毛,似乎真的在害怕。
“一个梦而已……”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背:“你是被东山那场天灾骇住了,明早朕让御医再给你瞧瞧。”
陆知晚也知道这样的事说出来很难叫人相信。
也就是萧景廷比较不正常,换做其他寻常的皇帝,听到这种晦气的话,怕是早就把她拖出去打死。
「到底怎样才能叫他信我啊!!」
陆知晚内心正哀嚎着,头顶忽又传来男人低沉嗓音:“隔了这几日,你还将梦里之事记得如此清楚,可见这梦的确叫你印象颇深。你可记得那叛军头领姓谁名谁,是何模样?”
陆知晚有些迟疑。
说的太多太详细,怕萧景廷真把她当妖怪抓起来。
可说的太少太粗略,又怕他不当一回事。
唉,这可太难了。
纠结一番,她决定折中,透露个大概信息,起码叫他能防备一些:“梦里那支攻入京师的叛军,是从(豫章)方向来的……”
萧景廷蹙眉:“什么方向?”
陆知晚:“(豫章)。”
萧景廷:“……?”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在戏耍他。
陆知晚也从萧景廷的表情里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又是坑爹的剧情引力在搞鬼吧。
“陛下,方才臣妾说的,您可听到了?”
萧景廷沉默一瞬:“你有说话?”
陆知晚:“……”
咬了咬唇,她又连着说了好几遍豫章,甚至直接爆出“豫章王”、“赵文绍”这些名字,萧景廷却像和她隔了一层透明墙壁般,听不见,甚至看不见她的嘴巴在动。
为了防止萧景廷觉得自己疯了,陆知晚也不再尝试——她基本可以确定剧情引力在保护原著的主线,直接给她消音,禁止她向萧景廷透露更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