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瑜侧妃之前那奴婢出生,就是做个侧妃都已经很离谱了,怎么还能做皇后!
况且,前脚刚死了个从镇国公府走出来的表姑娘太子妃,如今怎么能再出一个奴婢皇后!
内阁以及所有朝臣皆是极力反对,第一道圣旨便遇上如此大的阻力,九皇子气的面色铁青。
“你也认为朕不应该立瑜侧妃为后?”九皇子面上染着寒冰问。
“在理智上,瑜侧妃不管是出生还是能力上,她都不合适,”顾修如实道,顿了一下,又话锋一转,道:“但若是从情绪价值上,臣以为瑜侧妃最合适。”
九皇子讶异:“怎么说?”
“内子消失那几年,陛下以前总劝臣放下,寻个相貌家世好的成婚,或者寻个合胃口的侍妾,总好过一个人。”
“像我这样的人,见惯了人心诡谲,习惯了一切皆可谋算,遇上什么事先想着的都是怀疑,不知还有什么东西可信。”
“这世上女子千千万,能让我心里有一块净土的人,只有沈星语一人,臣,不愿有旁的女子染污那一块洁净。”
九皇子深有同感,“朕真是怕了那些聪明的女子了,丹桂她,很好。”
“这便是你当初送她来朕身边的原因吗?”
“是,”顾修道:“瑜侧妃受内子影响,两人性情颇像,内子出事时,臣恍然明白了许多道理。”
“帝王路辛苦高寒,臣愿殿下亦有一条回归本质的路。”
说了这几句话,顾修忍不住又咳嗽几声,这才递上自己的正式辞呈:“陛下,如今您已经登基,不再需要臣,臣需要去调养身子。”
九皇子扫过顾修苍白的面色,终是点头,一手拍上他的肩:“你这身子,一定要将养好,待养好了再回来,朕的身边永远有你的位置。”
顾修又道:“那大赦天下的旨意……”
“就知道你是为这个,”九皇子笑:“内阁今日便会发下去,沈祁的爵位不会撤。”
庆贞元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白一案终于大白于天下。
沈星语摸着那盖着朝廷公章的白案,指尖被灼的火烫。
一等鹿鼎公的繁华热闹如清晨的薄雾散去,顾修只给绿翘留了几句口信,哪日沈星语问起他,只说是去寻解药即可。
一辆清油马车,壮载了不多的行礼,顾修支着病体,静静看了朝晖苑许久,终是将一切留在身后,踩上车凳,上了马车。
城楼之上,一道倩影看着马车由近极远.
睿贝子问道:“不去送送他吗?”
“不了,”沈星语眼睛微眯,盯着那马车:“他这人,一生执着于权势,性子傲娇,不会喜欢让我看见他狼狈的一面。”
第98章
去了荣侧妃这个优势最高人选, 内阁各方势力都有想要推上的人选,争执不让下。
顾修如今突然一离朝,瑜侧妃没有任何背景, 反倒成了内阁六位阁老勉强都同意的唯一人选,毕竟, 虽然不是自己主张的人选,但也没有增加对方的势力。
丹桂顺利成了皇后。
“妾怎么能做皇后呢?”丹桂看着那圣旨,整个人是懵的,还有些惶惶不安:“妾也没资格呀?”
她将圣旨合上,还回去。
“这不合适。”
哪有奴婢出生的皇后,谁会服气她。
帝王勾唇,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接到封后的圣旨,居然会认为自己不配的, “你不想做皇后?”
丹桂想了一会, 从几上起来, 指了天上的月,很认真的道:“那月亮很漂亮吧?妾很喜欢, 但我就是在地上的,月亮旁边应该配星星。”
“妾做不好这皇后的, 陛下应该选一个身份背景都合适的。”
年轻的帝王环住丹桂的腰肢,将脸埋在她肚子上,流出被欺骗算计的痛苦。
“以前,如h很合适, 后来……明馨合适, 可是,都是欺骗。”这世上, 究竟有什么还是真的呢?
“你说究竟什么才是合适?”
腰肢被搂的几乎腰喘不过气,丹桂感觉到他深深的痛苦,垂下眼皮,摸着他头顶柔软的发,“妾永远不会骗您,此生此世,永远衷心于您。”
头顶的手很软,软绵绵的声音,带着怜惜。
帝王又紧紧深深的抱住她:“朕知道。”
丹桂诚恳道:“那妾就学着做个皇后试试,恐怕会出很多纰漏,陛下您要跟着辛苦喽。”
他不怕辛苦,就怕人心凉薄。
帝王仰头,映入眼帘的女子眼睛一片纯澈,他忽然生出一种补偿自己一般的心里,道:“朕会帮你管着。”
“你不需要贤惠完美什么的,同现在一样,你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便可。”
“做皇后还能这样?”丹桂诧异。
“又有何不可,”帝王笑道:“朕说行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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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绵延,淡墨色的天空如同一副水墨画,水雾迷漫。
顾修坐在亭子里,雨势很大,从四面滚下来,在地上砸出水泡,密集的流淌在青砖上。
腿上盖了一张毯子,石桌上红泥炉滚着白烟,他看着这雨泡,目光中有一种类似于呆呆的傻气。
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光,是清晨还是傍晚,是吃药还是睡觉,都是一件机械的事,时光是流逝的,也是停住的。
年少时有学不完的东西,十五岁,别的世家公子或是读书或是逛花楼的年级,他已经在朝堂争名夺利,十六岁便能查上百人的结党营私案,杀的血流成河。
后宅的妇人每日里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吗?可真够无聊的。
她以前在家中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顾修很想找点什么事来做。
“公子,白大夫说了,如今您的身子最好静养,不能看书。”
“不若玩投壶?”
“可。”
“去垂花厅玩吧,吹了这许久的风,别再冻着了。”双瑞想顺势扶着顾修进去。
“放在那吧。”嘈杂的雨声能填充一点枯寂,虽聊胜于无,顾修目光指亭子外,他不太想进去。
双瑞很快拿了一只双珥黑陶壶过来,刻意放的离顾修很近,不过放了一丈远。
顾修捏着箭尾,盯着那瓶口,双眼微眯,试了几次力度,飞掷出去,箭被雨一打,箭尖撞在瓶口上,落了地,淌进水里。
顾修只怔怔看着那落在地上得箭,没太多情绪。
倒是双瑞别过脸,眼中滚着悲悯。
他想安慰几句,发现怎么张口都是一种无意义的怜悯。
这大概比杀了顾修还难受。
正主仆二人沉默中,院门上传来叩门声。
双瑞撑了伞淌着水去开院门,顾修以为是下属有什么消息传过来,没太在意,又拿起一根箭,对着那双耳壶再试,听见院门上一道女声。
“这位小哥,天降大雨,不巧我们马车坏了,能不能让我家主子避一会雨?”
接着,又响起另一道女声:“双瑞……”
含着惊讶的清脆声,这声音他至死不能忘,像雪滚进耳中。
他头偏过脑袋,像院门处看去,隔着不甚清晰的皑皑雨雾,皓腕支着一柄山水做底的清油伞,雪白衣裙,掖地裙摆沾了泥涝,湿湿贴在腿上,面上滚着细碎雨珠,鬓发散乱,碎发湿漉漉的贴着面颊。
这张脸没有带面衣。
他蓦的失神,这张脸曾经很熟悉,以前还有些稚嫩青涩的五官,如今彻底长开。
震撼的浓颜中夹杂着成熟勾人的妩媚,饱满的像成熟的蜜桃。
脸被雨丝打出发白得破碎感,狼狈的羞窘晕在颊上一点,目光相触,眼尾泻出委屈巴巴的湿润红意看过来。
快哭了。
顾修手中的箭啪嗒掉落,蓦的起身,走进雨中。
“爷,您慢点。”双瑞见顾修走过来,回身,支着伞迎来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修带着一身风雨走过来,停在她面前,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中的迫切:“出了何事?”
“受欺负了?”
沈星语交错抱着手臂轻搓,仰着头看向他:“去看农田,遇上雨,马车又坏了。”
“快进来。”
顾修侧过身子让她进来,又跟她往院子里头去。
这是一幢小巧的四合院,正对南北一间宽阔正房,用梨花厨隔了垂花厅,一边置成书房,一边置成内室,左右两间相对的抱厦,左边是厨房,右边是下人住所。
下人只有双瑞一个,顾修叫双瑞去煮姜汤,将沈新语领取自己的卧房,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这种不自然只有一瞬。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瞬间无比纯净的解释:“你不要误会,正房只有这一间。”
“嗯。”沈星语低垂着眼眸,卷翘的睫毛动了一下,没什么情绪的低声。
顾修扫一眼她贴在腿上的裙敛:“净房有山上引过来的温泉水,你有盥洗的衣物吗?”
“都淋湿了。”
“你先去沐浴,我一会让你婢子给你送过来。”
“谢谢。”
“你等一下,我再看看有没有干净的新巾皂角。”
说着他快步走了净室,目光觑一圈,没看到什么私密寝物,弓腰打开放置盥洗用品的柜子,找到了一应新寝具摆上来,将自己的一套收到里头,走了出去。
“好了,你进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避嫌的往外头走了出去,支了伞,穿进雨雾。
他记得山脚下有一个村子,套了马车出了院子。
硕大的雨声遮了马蹄声,双瑞煮了姜汤再出来,就看见顾修半个身子湿透的从马车上下来,从马车里捧着个包袱递过来。
“交给娘子的婢子拿过去。”
双瑞接过来包袱,有点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事您吩咐我去做不就是了。”
“别废话。”顾修一个眼刀甩过去。
“那您快去厨房用完姜汤,您这一风热,得比旁人多病十来天。”
沈星语沐浴好出来,顾修亦在书房换了湿衣,穿了一件颜色款式几乎相近的裳衣出来。
“还冷吗?”
“喝一碗姜汤,别得风寒了。”
沈星语跟在他身后走过去,坐到垂花厅圈椅上,端起冒着热气的姜汤小口喝着。
辛辣的姜汤滚过喉咙,她小声斯哈。
顾修眉头皱了皱,“这么辣?”
“是姜放多了吗?”
沈星语捧着药碗,袅袅白烟后,一双眼睛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雾,被烫红的舌头卷着唇边□□。
“是我一惯不能吃辣,其实是不多的。”
顾修怔染,莫名想起来她以前也是这样怕辣,偏生用膳时喜欢往碗里夹辣菜,辣的一双眼睛可怜巴巴看他。
顾修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克制着不让自己看她,没再说话。
沈星语小口将一碗姜汤喝完,搁了碗道:“幸好遇见你,不然今日可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她两手支在腮边,唇边漾起春花般的甜美笑意。
她的目光有点亮,声音软乎乎的。
一种熟悉的撒娇感觉侵袭而来。
顾修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再次克制的转开目光。
“这里的吃食比不上府上精细,你可能不大喜欢。”
“有的吃就不错了。”
沈星语又说了一些关于曹氏的事,双瑞端了一些饭菜上来。
几样清单的小菜,并一份养身的枸杞鸡汤。
说有的吃就不错的人,尝了一口鸡汤,一张小脸垮下来,“为什么不带个厨子过来?”
顾修舀了一勺鸡汤尝了尝,“有那么难吃?”
“很难吃。”她搁了瓷勺,又拿起筷著夹了蔬菜放进嘴里,“这个更难吃。”
顾修揉揉额角:“……将就一下吧。”
沈星语:“不想吃。”
顾修好脾气的搁了筷著,“那你想吃什么?”
沈星语看着外面渐小的雨:“想吃面,这附近有酒楼吗?”
顾修好脾气的搁了筷著:“离的有点远,半个时辰要,你要去吗?”
沈星语点点头,“想。”
“那我们过去吧。”
顾修看了眼天边淡了一些的乌云,起身道。
沈星语跟在他身后起来,他如今走的慢,她很容易跟上他的脚步,并肩。
“你现在脾气这么好了。”
顾修稍稍偏头:“是吗?”原来她这样容易满足。
沈星语点头:“是啊,以前你不会这么纵着我。”
顾修心口涌起一阵酸涩的肿胀,盾起尖锐的刺痛。
他下意识张口,“我以前,是不是给你很多不好的回忆?”
他对她好是真的,但给过她许多难过也是真的。
“有一些很凶很凶的记忆。”
顾修看着她眼睛里的委屈,那种刺痛在心里绵延。
他想伸手,将她笼进怀里,解释当时,哄她展颜一笑。
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
那只手在袖中收紧,终是没抬起来。
当时年少,不知如何爱人。
人生头一次捧出一颗真心轻易被放弃,满腔愤怒只想让她共尝,好像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到她,她就能通自己心里的痛。
他学会了为爱退让,一生已成殇。
第99章
她眼里的委屈, 牵着他的怜惜。
她爱时,他也爱着,这不是他想给她的本意。
他想给她的, 裙边不沾垢,抬头即见漫天星辰。
但为何就成了这样?
真应了那句,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若他不是现在这样子就好了。
他生出一种自卑的情绪。
结局已定,本不该再有过多牵扯,但他终究贪恋这一点寻常话语的机缘。
“是我的错……”他上前一步,目光低垂,盯着她发顶的目光柔软, 姿态谦卑,温和的包容她的小情绪。
“我不该欺负你。”
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
沈星语当年听了那么多冷话没有哭,逃亡没有哭, 面对死亡没有哭。
此刻她哭了。
心脏像是被一根密密麻麻的线缠着。
她一直是他想捧在手心的姑娘。
透明的泪珠子滚过她的面颊, 他看的心疼不舍。
掏出袖子里的素白绢帕递过去, “别哭了,擦擦眼泪, 我让你欺负回来。”
捏着帕子的手指骨节分明,泛着一丝病弱的苍白色, 比素绢显的还白。
帕子上除了一股淡淡的洁净感清香外,还沾了一丝极淡的男子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