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翾捉了她两只手,将人拢进怀里,温柔缱绻地亲了她一下,一脸得逞的笑意:“你瞧瞧你,这么关心孤,还要装得凶巴巴的,你说你害臊什么,左右孤是你夫君,又不会笑话你。”
相思十分没脾气,终于泄气趴在他胸前:“下辈子,我要做阿兄的阿姐,每日打你三遍,打到你哭鼻涕为止。”
李文翾挑眉,心道,你做阿姐怕也是被气哭的份儿,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都想到下辈子去了,你果然还是喜欢孤喜欢得要命。”李文翾玩她的头发,觉得甚是心情放松,仿佛连空气中都溢满馨香,于是声音也温柔,“下辈子不行,孤还想和你做夫妻,明日可以,孤带你出宫,许你做一天阿姐。”
相思想起出宫,终于才心情好一点,懒得和他计较了,眼眸微亮:“只我们两个好不好?谁都不带。”
“好,”李文翾亲亲她额头,黏黏糊糊地蹭了蹭她,“都依你,睡吧,阿姐。”
第三十八章
相思做了个梦, 梦到小时候在镇子上住。
这日里徐伯早起去赶集,回来带了一个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 眉清目秀,五官颇为出挑。
相思只在镇子上待到七八岁,梦里却大概有十几岁了, 比那少年要大些。
兵祸之年,他大约跟家里人走散了。
瞧着很瘦弱,发了高烧,意识显得模糊,大娘给他擦洗了脸和手, 冷水浸湿帕子敷在额头上。
徐伯请示:“三小姐, 瞧着怪可怜的,我就捡回来了, 养好了病,我自会给他寻去路, 这几日就放在后院,不会打扰您,可否?”
相思留下了他,说:“无妨,西厢的次间给他住罢。”
徐伯连连道谢, 慌忙去煎药了。
养了好几日这少年才好了一些, 冷冷的,不爱说话,瞧着凉薄了些, 但性子又似乎单纯,她在家里养了一只猫儿, 叫元元,总爱往外跑,这几日却乖乖待在家里,原来是他总默不作声守着,瞧猫儿跑了,就去逮回来。
相思觉得好笑,忍不住逗他:“从今后,你唤我一声阿姐罢,改日我同父母说,日后你就留在家里。”
他点了头,可她怎么逗他,他都不愿意叫一句阿姐,每日只跟在她身边,陪她一道读书习字,端茶倒水,甚是勤勉。
这日里,她倏忽堵住他,捏着他的下巴,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叫阿姐。”
“叫阿姐……”李文翾一早上就在耳边听到这句,心想她这一大早还挺有兴致。
仔细一看更乐了,得,还没醒,做梦都是阿姐,原来不是说说,还真的想啊?
相思睡到睁开眼先听到一句:“阿姐。”
他一贯会捏着嗓子学她说话,显得十分欠揍。
今日却没有,音调散漫,附在她耳边:“阿姐,起床了。”
梦和现实交叠,她有一瞬间的恍惚,片刻后脸倏忽红到耳后,终于模糊地想起来自己好像梦话说出口了。
相思拉起被子盖住脸,不想理他。
李文翾笑着,钻进被子里亲她的脸颊:“阿姐?”
大约怕她真的羞愤而死,他终于给了她一个台阶:“不是说好了吗?今日许你做一天阿姐,你做阿姐这么羞赧,怎么一天修理三遍弟弟?”
相思被说服了,她推了他一下:“你起开。”
李文翾从善如流地翻身下了床,站在床前,弯腰,一副懒散又欠揍的样子:“来,我来伺候阿姐穿鞋。”
相思没忍住,笑倒在床上:“阿兄你够了。”
李文翾不满斥责她:“你专心些。”
“喔。”相思应声坐直了,疑惑,“可别人的弟弟会给阿姐穿鞋吗?”
李文翾比了个“嘘”的手势,意思是不要多问。
相思嘀咕道:“怎么觉得你比阿姐还要强势一些。”
今日例行休沐,李文翾不用去早朝,两个人用过早膳,去看了看孩子,然后便换了身便衣出宫了。
相思今日穿一件雪青上襦,缃绛间裙,上绣着芝草和仙鹤,披了一件缟色的帔帛,瞧起来十分活泼明媚,李文翾换了件天青的圆领袍服,腰束金缕带。
两个人出宫,自然是无法真的一个人都不带的。
徐衍点了一队禁卫,换上常服,远远跟在两人的马车后。
相思趴在小窗上往外瞧,十分兴奋。
坊市大开,年前刚通了和西域的商路,街上许多的异族人,叫卖声不绝,走街串巷的小商贩沿途还会表演些才艺。
两个人去东街的酒楼吃了顿饭,然后便弃了车马一路逛过去。
相思路过摊贩,拿了个猫头的面具,比在自己脸上,露出亮晶晶一双眼,笑问:“好看吗?”
李文翾倒是入戏很深,笑道:“阿姐怎么都好看。”
相思略显羞涩不自在,扭过头从腰间掏银子,掏了半天却什么也掏出来,这才想起银子在他那儿,她轻咳了声,倏忽端起阿姐的架子:“阿元,付钱。”
“是,阿姐。”李文翾轻声笑道,递上银两给老板,然后负手晃悠着跟在她身后。
相思第一回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街上穿行。
从前在显龙关一带住,那边地处边界,自然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且街上不大安全,徐伯都尽量不让她出门,她自己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再后来去了皇宫,先帝和孙皇后御下很严,并不喜欢晚辈折腾,每每能出宫身边也总跟着一群人。
相思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尤其太后去世后,她的一言一行都可能牵连太子,是以不敢任性胡来。
后来回奂阳,倒是没人拘着她,可她自个儿也没什么兴致了。
算一算,这么多年,今日竟是最放松的一日。
日过中午,阿兄领着她去了茶楼,说书先生正在谈帝后的风月事。
相思心知昨夜里阿兄定是逗她玩乐,可又怕真的听到些什么,她脸皮薄倒也算了,可大约又要被他嘲笑,怎么也不肯进去。
李文翾意外好说话:“听阿姐的,那阿姐想去哪里?”
近旁一对儿年轻夫妻,闻言笑道:“郎君对阿姊真是体贴。”
相思心虚地笑了笑:“娘子谬赞,我这阿弟平日里性情乖张,并不十分恭顺,总是人前才乖巧些。”
那小娘子只当她谦虚,闻言哈哈笑了笑,伸手道:“与小娘子甚是有缘,不若请你和令弟一道吃茶吧?我与夫君撇了孩儿,好不容易躲懒出来一趟的,难得遇到投缘人。”
大约是相思也很少与人这样攀谈过,又或者听闻对方也是才孕育孩儿的年轻夫妇,甚感亲切。
相思看了阿兄一眼。
李文翾倒是时刻不忘自己今天的身份,拱手笑道:“都听阿姐的。”
“那,娘子请。”相思伸手道。
四个人互相让着进了茶楼。
跑堂的小倌过来招呼,上了茶和点心。
相思同那娘子说话,聊起对方新添的麟儿,耳畔听着帝后的风月事,谈及二人大婚那一段,说那龙凤锦烛烧到天亮,皇帝和皇后彻夜无眠……
相思手一抖,茶水撒了一身。
李文翾骤然蹙眉,猛地攥住他的手,沉声道:“别动。”
他从她怀里抽出锦帕,仔细擦着她的手和裙摆,末了,熟稔地亲了下她手背以示安抚。
相思一张脸霎时烧透了,桌子下狠狠踩他的脚。
李文翾哑然片刻。
啊……露馅儿了。
他放开她的手,低着头,浑身气息显得低沉,说:“对不住,阿姐,我……错了。”
好一副隐忍委屈压抑情感的嘴脸。
对面的夫妻满脸呆滞,打量着两个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心里不定脑补出了什么禁忌之情。
相思实在是没他脸皮厚,倏忽拉住他的手,对着夫妻两个匆匆说了句:“抱歉,失陪。”
然后对他说:“李元启你给我出来!”
相思拉着他一路到大街上,拐过了一道巷子口,她才站定,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李元启你不要太过分了。”
李文翾散漫地笑着,抬手理了理她的帔帛:“阿姐,我心悦你。”
瞧她真生气了,捏捏她的脸:“左右又不认得,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放松些,孤带你出来玩的,你只当今日是李相思王相思,随便什么人,那么拘着做什么。”
可是那也不能……
她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
“你别喊了。”相思两眼一黑,就差一点就可以直接去世了,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阿姐不要我了吗?”李文翾拽着她披帛的一端,“阿姐,元启会很听话的,阿姐?”
他嗓音带着点散漫的笑意,纯粹就是为了气她。
倏忽有人路过,好奇地打量两个人一眼,眼神里仿佛写着四个字:伤风败俗。
相思捂住耳朵,大步朝前走,想装不认识他。
李文翾不紧不慢缀在她身后,时不时叫一句:“阿姐,不等等我吗?”
“阿姐,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
“阿姐,前面有家不错的食肆,要不要去尝尝?”
“阿姐?”
相思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听到这两个字了。
两个人逛到晚上,顺便去逛夜市,京城的白天和黑夜仿佛是两重风光,夜里灯火璀璨,显得更为热闹繁盛一些,
相思看中一只瓷偶,十分心怡,本来打算再也不理他了,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伸手要钱。
李文翾可算逮到了机会,负手站着,毫无掏钱的意思:“阿姐不是不理我吗?”
相思眯了眯眼,压着声音道:“李元启你别逼我扇你。”
李文翾把脸凑过去:“亲我一下,阿姐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相思已经感觉到周围愕然的目光了。
但她真的亲了他一下,小声说:“你今天不乖,阿姐不喜欢你了。”
李文翾愣了片刻,扶额笑起来,掏了钱,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相思终于走不动了,拍拍他:“蹲下来,背我。”
李文翾叹口气:“好,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相思有气无力道:“别让我再听到这两个字。”
结果回了宫,晚上睡前沐浴的时候,李文翾还站在浴桶前俯身亲了她一下:“阿姐身上好香啊!”
相思一下子换了个方位,隔着老远瞪他:“你还没完了是吧?离我远点。”
“阿姐这样,我会很伤心的。”李文翾伸手拨弄她头发。
相思沐浴完,绝望地瘫在床上,看到他过来,瞥他一眼,未雨绸缪道:“闭嘴。”
李文翾掀开被子钻进去,抱住她:“阿姐好凶啊!”
相思咬他的脖子。
李文翾笑了笑,低头亲她,小声说:“做你阿兄还是阿弟,你都逃不掉要做孤的娘子。”
第三十九章
相思这一夜睡得不沉, 耳朵里全是阿姐阿姐阿姐,睡到半夜甚至抬手捂他的嘴巴, 气愤道:“闭嘴。”
李文翾被拍醒, 愣了片刻,气乐了,捏着她的鼻子把她弄醒, 附耳道:“阿姐,怎么总是梦到我呢。”
相思真的是没有脾气了,她闷哼一声,因为困倦而声音含糊着:“我若有你这样的弟弟,一天打三遍怕是不够, 得把你吊起来打, 然后扔在护城河里喂鱼。”
倏忽又想起自己的一双儿女,也不知道长大了会是什么样, 是安静还是活泼,是聪明还是愚钝, 是亲昵还是疏远?
其实怎么样都好,可因着是皇家的子嗣,难免被人赋予期待,于他们来说,恐怕也是重担。
阿兄幼时读书就很勤勉, 其实他最喜欢的却是舞刀弄剑, 骑马射箭,只是太子要端庄,要持重, 要文德为先。
李文翾却并不接她的话,只是问:“阿姐做了什么梦?”
相思狠狠掐他的脸, 咬牙切齿道:“李元启,你真的够了!”半晌双手合十,叹气,“求你了,别叫了。”
李文翾笑了声,大发慈悲道:“好了,不逗你了,孤哄你睡,睡罢。”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也这样哄过阿鲤和夭夭。
阿鲤是儿子的小名,夭夭是女儿的小名,都是相思起的。
那时候徐德万还劝她,要不要等陛下回来再定夺。
相思因着独自诞下孩子气闷:“本宫便做不得主吗?”
一个小名而已。
徐德万跪下来:“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希望陛下和娘娘能多些共同的记忆。
她觉得有些迁怒,叹口气说了声:“起吧,不是责怪你。”
她只是……只是有些想念阿兄。
因为思念,而生出些怨恨。
大名确切是两个孩子的父皇起的,各拟了三个,要她定夺。
其实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了,往事已成定局,他已然是尽力弥补了。
相思失神思索这些的片刻,他低头亲了她额头一下:“怎么发起呆了?”
相思困意渐褪,摇头:“阿兄,我刚梦到你了。其实我以前也常常梦到你。”
李文翾微微凝目:“是么,以前是多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