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9:08

  南蝉轻哼了声,扭开脸。
  酆业却是立刻就被时琉勾走了全部注意力,以及随之而来的低埋着的郁郁怨念。他从桌下捉住了时琉的手,无视她轻微的挣扎,抵在掌心。用指腹轻勾描感受着她掌心每一道轻浅纹路。
  那人力道极轻,像羽毛似的撩拨而过,与其说是亲昵,更近一种他人眼目之外的欲意泛滥的抚弄。
  时琉被酆业这无声的调情弄得脸上微烫,她有些恼火地轻他,却只见神明平静地垂着眸,侧颜神容淡然,连神纹都仍是透着圣洁不可侵的威严。
  时琉:“……”
  最先忍无可忍的却是茶案对面的南蝉。
  她微微咬牙:“酆业,你真当我死的是不是。”
  “?”
  酆业懒靠回椅里,似乎连眼也不想支抬下,“我亲近我的人是本能,习惯,有没有人在都一样。你既一定要留,那当没看到就是了。”
  南蝉冷笑,起身。
  时琉无奈望着已经向亭外雪中掠去的身影:“师姐,茶要煮好了。”
  “欠着――等他不在了我再来。”
  雪里传回南蝉凉飕飕硬邦邦的声音。
  等到神识里南蝉的气息也远去,时琉无奈地转回亭内,“师姐只是不喜欢南帝帝宫里的无趣,之前我们确实是常常相聚的,多是我去南帝帝宫里找她,她现在也只是顺意回访,你干嘛要气走她。”
  酆业轻扣住她五指,凉淡起眸:“你再说下去,气走的就是我了。”
  时琉无奈:“你气什么。”
  “我不在三百日,你和旁人朝夕共处,”神明不紧不慢地,顺话音将她一点点拉近自己,于是最后一句已近耳畔厮磨低语,“……你还问我气什么?”
  时琉被他近得快要熨上耳心的轻哑声线撩拨得面热,想挣脱手又被他十指交扣得紧,无奈之下,她只好妥协地偏过脸,在酆业唇角轻吻了下。
  一点即离,她趁他出神时抽回手,轻声哄:“好了,水要沸了,放开。”
  “?”
  酆业徐徐狭起了眼眸:“你真当我三岁小孩,亲一下就算哄?”
  时琉没来得及反应,那人话声刚落,便俯身将她抱入怀中,让她惊慌下勾攀着他靠坐到旁边的石桌上。
  石面冰凉,像是亭外飘然的雪。
  时琉被凉得心里一慌,忙抬眸,下意识推身前迫近的胸膛:“这里是屋外,你……”
  “帝宫内又无旁人,”神明俯身,那双淡金色瞳眸里如金色的岩浆滚烫,他侧首,咬住她颈前一颗极小的衣袍盘扣,“在哪做都一样。”
  “不…不一样,”时琉叫他呼吸烫得声音都颤,攥紧了他衣袍轻声求饶,“别,别在外面。”
  那双瞳眸里金色晦得更深,他像察觉什么,怔垂眸望着她,几息后,近恶劣的欲意拂乱了神明金眸里的常态,他呼吸也重了些,带着哑然的笑压她更近:“是不一样。”
  他贴抱她入怀更紧,吻她红透的耳垂:“连小石榴都不一样了。”
  “――!”
  那日云波亭的大雪接连下个不停,比过人间一场大雪。
  偏雪意之后,春色满庭,云波亭外开了许多艳丽的花树,连石桌旁都绽开极小的碎花,青翠与嫣然欲滴,环着云波亭好一幅妍丽盛景。
  只是那日之后,时琉再也没在云波亭里待过客。
  顺便,神明被恼羞成怒的少女赶去了内殿外,数十日都没能亲近床榻半步。
  从孤枕难眠里“救”了酆业的,并非时琉气消,而是界门动荡。
  没有罗酆石的源力支撑,即便将神刃翊天重新插回界门之下,亦是无用。仙界忧此已久,这次稍有风声,便惹得不少仙府热议。
  听闻界门另一头又有域外天魔来犯的迹象,时琉心惊,当下便赶回中天帝宫,找到了正殿内案首后的酆业。
  “界门之事,你要如何处置?”时琉问时,下意识贴他极近,像是怕一不小心他就会从自己面前消失似的。
  酆业察觉,索性将时琉抱入怀里,他的手握紧了她的――凉得像冰,和脸色一样藏都藏不住的苍白惊慌。
  酆业有些心疼又想笑:“我是帝君,又不是纸糊的,纵使亲去也不会有危险,你怕什么。”
  时琉面色更白,慌转回脸:“你真要去?”
  “……”
  酆业哑然失笑,“你就只听到这一句了么。”
  “可是你才刚醒,还没――”
  话未说完,就叫他在唇上轻吻了下:“别怕,我不去了。”
  时琉闻言,顾不得他亲近的吻,却是眼神松出劫后余生似的欢欣,但很快又被迟疑取代:“你若不去,那仙界要如何应对?”
  “有人自请赎罪。”
  “?”
  时琉一怔,下意识望向酆业,瞥见他略冷淡下的金色瞳眸。
  于是时琉立刻便想通了:“是…紫琼仙帝?”
  “嗯,”酆业淡声,“紫琼说会带昆离永守界门,再不复归。”
  时琉一默。
  前世做小琉璃妖时,她只隔着很远很远见过紫琼仙帝一眼,而重回仙庭之后,她就更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东方女帝了。
  在前世的记忆里,那是一位风评极好为人随性但和善的仙帝,她并不知万年前对方为何会参与那场叛乱战局。
  只是事实既定,时琉不能也不想代酆业原谅任何一个加害者。
  想过之后,时琉有些默然地仰脸,望了神明几息。
  直到酆业也垂眸:“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想这样放过他们?”时琉犹豫着问。
  酆业一怔,随即失笑:“反了。”
  “嗯?”
  “昆离神魂裂痕难以修复,这副痴傻等死的模样我早已懒得计较,何况于他来说,这样活着大概比死都难受。”
  酆业略微一顿,垂眸望着怀里少女,“但紫琼,她与…”
  “与什么?”时琉等了半晌不见下半,不解抬眸。
  酆业轻叹,垂回眸去:“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时琉小声咕哝,很自然就抬手捂住他要吻下的唇。
  少女故作凶相,着他一字一顿:“不许心软。”
  酆业略微停顿,任少女手心捂着,他轻一挑眉。
  时琉缓了缓,垂首轻声:“更不许为你之外的人心软。为我也不行。”
  酆业神色怔住。
  许久后,直到少女垂下手,才听得他一声低叹:“是我忘了,纵使一时不察,稍余时日,她又如何瞒得过九窍琉璃心。”
  时琉仰头:“那时候的使婆奶奶…对我很好。可我不能原谅,也不能改变,是她促成了那场杀局。”
  “好,那就不原谅。”
  酆业垂首,将怀里少女抱紧。
  她靠在他颈旁,很久后轻声:“界门终究有人要守,千年万年……便如她所愿吧。我想,那也未必不是她最想要的结局。”
  “嗯,听你的。”
  “待此间事了,”怀里少女兀地仰头,眼眸像濯了春水清透地亮,“我们去凡界结庐吧。”
  神明含笑,低头吻了吻她额心:“好。”
第104章 玉京溯仙(二十)
  ◎在人间。(正文完)◎
  在紫琼即将赶赴界门战场的前夜,时琉第一次踏入了那片紫气缭绕中楼宇巍峨的东帝帝宫。
  往日繁华盛景,今夜帝宫内却寂寥得空荡。
  自中天帝归返神位后,凡界与幽冥盛传的评书也流入仙界。西帝昆离疯癫失智的事实在过往三百多日的仙界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中天帝宫与南蝉仙子的沉默,反是搅得仙界其他帝宫仙府全都人心惶惶。
  树倒猢狲散,两座将倾的巍峨帝宫,拦不下想要四散遁逃的惊鸟。
  时琉迈入同样空寂的偏殿时,神识范围里,最后一名留在东帝帝宫内的仙侍正一边回头一边步履匆匆地离开。
  跨过殿门的少女停下,密垂的睫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等时琉再抬眸,望见偏殿内坐在桌案后的女子的身影时,一丝终究未能掩住的复杂情绪从她微蹙的眉心流露。
  “你不拦吗?”时琉走近。
  紫琼正皱着脸手忙脚乱地摆弄桌案上那些壶杯盏罐,闻声也未答:“南蝉说你最喜欢云湖青和碧云淬,我专找她借的,可惜泡毁了一半……哎呀,又洒了!”
  时琉似乎也不在意她并未答自己的话,最后一步已到桌案前,她从紫琼手旁拿走捣茶的小杵,默然接替过来。
  紫琼松了口气:“这种事平日里都是仙侍在做,我又不喜欢饮茶,还真做不来。”
  跟着一顿,她似乎才想起时琉进殿时的问题,笑着懒撑住腮:“随他们去呗,我又不会回来了,还留人做什么。”
  敲出轻声的茶杵一停,又慢慢起落。
  “还有,你忘了我与你说过,”紫琼轻笑,“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
  “……”
  时琉停住手,无声抬眼。
  桌案后,紫琼仙帝那张慵懒华美的面孔,像是和她少时已经模糊的记忆里的老人的虚影慢慢重叠起来。
  她当然记得。
  那时她被时家关在后山隐林小院,陪在身边的只有使婆奶奶一人。
  她教她识灵物,读医书,总能带回来许多典籍;在她哭着找父亲母亲的夜里,她会一边轻轻拍着她背脊,一边低声哼唱凡界北疆的童谣给她听;她还给她讲过许多许多的故事与传奇,让她在那片狭窄的小院里生出天地辽阔的憧憬……
  亦父亦母,亦长亦友,那是最早给予她希望与支撑的人。
  可偏偏――
  她亦是叫酆业陷入万劫不复的罪魁之一。
  时琉握着茶杵的手一颤,半晌,她从过往里回过神,也低回眼:“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但这里是仙界,是凡界人人向往之地,我以为至少这里……不该如此。”
  紫琼却笑了:“仙之一字,不也是以人为首?”
  时琉放下茶杵,将细碎的茶粉从小巧的石磨内扫入罐中。
  她不抬眼地接声:“所以,这就是你万年前促成那场背叛与杀局的理由?”
  “――”
  女子面上的笑容兀地一停。
  几息过后,紫琼轻叹了声:“我们小时琉果然长大了许多,放在以前,你怎么也不会这样问的。”
  时琉抬眸,不做声地安静望她。
  像是有些招架不住少女清透不染的眼眸,紫琼跌垂了睫。
  默然片刻,她轻声:“其实你很幸运,时琉。与你相爱相守的人,到最后都与你走在同一条路上。”
  时琉蹙眉,近本能地排斥:“他与昆离完全不同。”
  “你只见过现在这个昆离,”紫琼淡淡地笑,眸子深处却怅惘,“你也许不信,那个人也曾公子如玉世无双。”
  时琉本能想反驳,却在紫琼沉湎的眼神前住了口。
  几息过后,紫琼眼神微清,像是从久远得梦一样的回忆里回了神,她垂眸笑笑:“但你说得对,酆业与昆离终究完全不同。我说这些并非是为我或者他开脱什么。他图谋歹毒,行事狠绝,无可谅恕;我因一己之私亲手戕害万年同袍,同样罪孽深重――有罪便够了,不需理由。”
  时琉眼神微颤。
  “不论如何,”紫琼重直起身,她提壶沏茶,“你还愿意在我走之前来送我,我很高兴,时琉。”
  时琉回神,一扫满桌凌乱壶盏:“你本就知道我要来。”
  “……”
  紫琼眨了眨眼,神态里透出点被戳穿的慵懒恼意:“只是赌一赌。事实证明,我们小时琉再长大,也还是像我走时那样善良的。”
  时琉摇了摇头。
  紫琼有些意外:“我说错了?”
  “我今夜来,并非相送。是有一事要问,有一事要做。”
  时琉说完一顿,神色似有些复杂。
  许久后她才轻声:“我本想问你,当年为何出现在时家,又为何要教养我长大,是谦虚愧疚,还是有所图谋但又反悔离开了。”
  紫琼微微一怔。
  时琉没有等她答话:“可你方才说,有罪便够了,不需理由,我也突然想通。”
  少女抬眸,安静望她:“你当年所为于我是善意、是恩情,这便也够了,不需要究其最初。”
  久怔之后,紫琼眼里露出释然欣慰的笑色:“那你要做的是什么事?”
  时琉略露迟疑。
  ――
  来之前她想过许久,认为这件事是理所应当,是昆离与紫琼夫妻应有之责,可到了紫琼面前,念及过往,她还是有些难以出口。
  但这终究是他们欠他的公道,不该由她宽恕。
  时琉阖了阖眼,再次睁开时,她神色清然而平静――
  “请东帝陛下代昆离,撰《告天下书》。”
  “……”
  寂静过后,紫琼斟茶,抬盏一抿,而后叹声:“非要如此?”
  “善恶之报,天理之昭,必当如此。”
  “好罢,那就听你的。”
  “……?”
  时琉愣了下,怔抬眸,她似乎是没想到紫琼会答应得如此痛快,来之前准备的半点还未用上。
  而紫琼一抬手,须弥戒轻亮了下,一叠薄纸便落于桌案上。
  纸上字字熠着紫金浅光,那是帝阶神识才能拓下的传声之痕――而随着它出现,尚未施展术法注入仙气,时琉便已恍惚能听到其中女帝清音,从万年前三界之战起,字句清晰地昭明昆离断辰与她叛友为恶之举。
  “我觉得《告天下书》不合适,天下多指天门之下,可既要昭明旧日恶行,仙界岂能不算在其中?”紫琼笑眯眯的,“所以我准备的这份是《告三界书》。”
  时琉终于从怔滞里回神:“帝阶神音自白罪行,通传三界……你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谁要回头?”
  紫琼蓦地笑了,花枝乱颤的,她摆手,“我不像昆离,我从不食言――说是永驻界门,那便是永驻界门。”
  她笑罢,眸含清色:“天岁无尽,人岁无痕,有生之日再不回返,以此赎我二人万年之罪。”
  “……”
  时琉心绪万般涌动,一时难平,更像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但最后,少女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向后退了两步,作礼长揖:“时琉此礼谢您教养之恩。明日界门不便相送,今日在此,恭送东帝。”
  桌案后,紫琼眼底水色恍惚,在时琉抬眼前她便又笑起来:“好,这礼我接了。你在我这儿待的时间也够久了,我可听隔壁仙府的说过,酆业缠你得紧,三不五时就要跟着,别惹他也来了。”
  时琉知道这只是托词,但也没有拆穿。
  她直起,转身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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