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9:08

  “谁说的。我也算俗人么。”
  魔解摘了身上大氅,懒垂着眼给少女系上。
  收绳时,酆业恶意地多用了几分力,就将没防备的单薄少女勒得往前一扑――
  正走神的时琉慌张抬眸。
  撞进了魔低扫下来的,那双黑琉璃石似的薄凉冷淡的眸里。
  酆业轻慢睨着她,视线如实质的冰刃,薄薄掠过少女细白脸庞的长疤。
  一两息后,他冷淡松手。
  “是不好看,”魔转身,“但我喜欢。”
  “――”“?”
  时琉怔在原地。
  许久,直到被人擦肩过去,她才回过神。
  时琉攥紧大氅内里,阖了阖眼――
  魔喜怒无常,也没什么心。他轻易出口的话,若是信了,才要万劫不复。
  几息后。
  少女平复呼吸与情绪,提着于她长了些的大氅尾摆,小步跟出茶铺。
  晏秋白领着袁回等一众玄门弟子抵达魇魔谷外时,距离正式开谷,已然过去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袁回与时家通过剑讯,归队:“师兄,时璃师妹他们还未到,我们要等时家的人一起吗?”
  “三日之期,刻不容缓,我们先进。”
  晏秋白说完回身,眼神温和扫过众弟子:“魇魔谷的危险,路上我已与你们讲过了。事出突然,不含在此次历练中。这次入谷不会留名,有谁不想进入,也不必担心回宗门后受到非议或惩戒。”
  话这样说了,弟子们多数依然神采奕奕,对视过后,纷纷提剑作礼。
  “愿随师兄同进退!”
  晏秋白瞥过队伍里。
  有个弟子方才提剑作礼便慢了一拍,自然逃不过他眼睛。
  晏秋白唇角一弯,歉意笑道:“怪我,我怎么忘了――还要留人在谷外,与宗门通传剑讯。”
  弟子们一怔,抬脖看他。
  “谢景师弟,”晏秋白望去,“你年纪尚小,便将机会让与师兄们,可好?”
  “!”
  谢景原本脸色微白,神思惶惶,忽听见自己名字更是吓得一僵。
  等听完以后,他愣了两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忙白着脸儿提剑再作礼:“我,我都听晏师兄的。”
  袁回扭过头,眉毛一抬,张口就要打趣。
  “袁回师弟。”晏秋白声淡。
  “……”
  袁回顿时“乖”了,转回来:“师兄有何吩咐。”
  “你将这线香分与师弟们。”晏秋白递给他,“此物名为燃情香,由太上长老所赐,进入魇魔创造的梦境后,它可保持有者一刻清明。”
  袁回等人立刻分持。
  凡进入魇魔谷中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会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
  ――直到从魇魔梦境中醒来。
  在这等梦境里保有一刻清明,即便不能留下印记,也能多一分保障,减少些彻底迷失在魇魔梦境中的可能。
  袁回拈着线香,把方脸凑近了打量:“不愧是太上长老,如此料敌先机――竟然连魇魔谷会忽然开放都算到了。”
  晏秋白无奈看他,终是没说他什么。
  ――
  此次幽冥历练最重要的就是天檀木的去向,魇魔谷本就在需要探查的范畴,但绝非这主动开放的魇魔谷。
  只不过他是队伍里的唯一知情人,天檀木又事关玄门太上长老,不便说明。
  “好了,大家准备入谷吧。”
  “是,师兄。”
  “……”
  魇魔谷常规该是千年一现,这次虽破例,但距离上回出现也有三百年了。
  到场的玄门弟子,年纪加起来也没三百岁,自然没一个经历过的。
  入谷后,众人在迷雾中走了小半炷香的时间,遮蔽视线和神识的雾气才终于散去。
  他们面前,现出了一座山影。
  “这儿看着怎么有点,”袁回挠挠方脑壳,“有点眼熟呢?”
  “袁师兄,我也感觉这山我好像来过,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可魇魔梦境不是虚造吗?”
  玄门弟子们低声议论,为首的晏秋白却慢慢沉了眸色――
  “这梦境有主。”
  几息后,听了声的玄门弟子们纷纷望向晏秋白:“师兄?”
  “魇魔梦境当然有主人,”袁回凑头,“主人不就是魇魔吗?”
  “不是此意。”
  晏秋白语速难得轻且凌厉,“主指的是梦境心主,也即是说,这梦境是依托于进入谷中的某人产生。它以梦境心主的一段过往为基石,创立了整个幻境。”
  袁回看出晏秋白的神色有异,也严肃地警惕起来了:“这和普通魇魔梦境有什么区别?”
  晏秋白:“于我们区别不大,但于梦境心主,以他过往为基石造就虚境,他便最难脱离。”
  袁回闻言,稍松了口气,随即露出同情:“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是不是长得太俊俏了,怎么被魇魔给重点盯――”
  “啊!”
  一名玄门弟子忽然惊叫。
  袁回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燃过一半的线香掐断。
  他没好气扭头:“啊什么啊,你见鬼了啊?”
  “不是,袁师兄!”正是方才接过袁回话的那个弟子,“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了――这是时家啊,四年前我第一回 随门内师长到时家贺礼,见的就是这座山、这光景。”
  “…时家?”袁回一愣,“贺什么礼?”
  那个弟子挠头:“时璃师妹的,十二岁生辰宴?”
  “――”
  就在此时,面前青山的半山腰上,隐约传来钟鼓乐鸣。
  不知是否鼓声太响,震得玄门弟子脸色陡变。
  “时璃师妹也进来了?”
  “难道这梦境心主,竟是时璃师妹?”
  “坏了!晏师兄刚刚说梦境心主最难脱离――时璃师妹有危险!”
  “快,快上山!线香要烧完了!”
  玄门弟子纷纷动身。
  袁回刚要跟上,就被晏秋白一把按住。
  袁回吃疼,但更多是惊愣――按住他的道袍公子侧颜冷峻,眉目彻寒,紧盯着的却是青山侧后的方向。
  他从没见秋白师兄如此情绪紧张外露过,不由得出声:“师兄?”
  “梦境心主并非时璃。你照顾好他们。”
  话落,不待袁回反应,月白长袍掠起――
  道袍公子的身影竟已飞快踏向侧旁的小路。
  袁回惊问:“师兄你去哪儿啊!”
  “后山,寻人。”
  “?”
  月白袍影在林中飞掠。
  手中线香只剩半厘,晏秋白终于寻见了山中那处被阵法遮掩了的隐林小院。
  他疾掠而下,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折扇展开一挥,环绕小院的竹林顿时被摧枯拉朽般断裂折倒,殆去大半。强行破阵带来的内息震荡使他喉口一甜,但顾不得耽搁,那口血腥气被晏秋白生生咽了下去。
  月白长袍停在了小院外。
  他一步跨至,推门而入――
  砰。
  门砸上院墙。
  哗。
  秋千荡过树下。
  “呀。”
  秋千上的少女惊声望来。
  簌。
  最后一点线香灰自指间飘落――
  回字纹理精致的月白长袍被烫穿了一个小小的孔,像幽冥夜空落下第一颗星子那样。
第21章 魇魔梦境(五)
  ◎我叫时琉,琉璃的琉。◎
  寂静到诡异的院落里。
  站在院门前的道袍青年与秋千上慢慢降下来的少女,四目相对,茫然望着彼此。
  “你是谁?”
  “请问这里是?”
  两人约莫同时开口,又同时抿住了嘴。
  时琉握着停下的秋千,歪了歪头:“是你没有敲门,忽然就跑进我的院子,怎么还要问这里是哪里?”
  晏秋白怔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手掌里的折扇,还有一尾烧完的线香,又回过头确认被他推掷在院墙上的木门。
  古怪、不解又警惕的情绪交织在青年眼底。
  尽管没有想明白,晏秋白还是肃整衣冠,谨礼抱扇,他朝院里的少女折身作礼:
  “这位小…这位姑娘,十分抱歉。在下玄门晏秋白,随师门前来隐世时家参加家主之女时璃的生辰宴。许是学艺不精,途中中了什么术法,误闯贵地。如有损失,凡姑娘所提,在下一定补偿。”
  院里少女眨了眨眼,轻声:“你说话弯来绕去的,可真奇怪。”
  “……?”
  晏秋白微怔,仰头看向女孩。
  时琉从秋千上下来,乌黑眼瞳里像盛着两泊澄净的、漾着花色晴光的春湖。
  她就那样安静又小心地走近,观察。
  像从未离开过洞穴的小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眼前陌生的生物。
  晏秋白觉着这个女孩好奇怪。
  他见过无数美人盛景,独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比雪纤尘不染,比梅清丽无争。
  而且似曾相识,仿佛梦里见过,隔着层纱似的朦朦胧胧。
  时琉也觉得这个青年好奇怪。
  他推门进来时完全像另一个人的模样,难过又急迫,好像要抓住什么即将从命里逝去的最珍贵最不可失去之物,急迫得连俊脸都凶近狰狞。
  可停下后他忽然就平静了,怔然,然后温和从容,比时家那些自诩世家公子都典范万千,挑不出一丝毛病。
  只是那一瞬间,他怔得……
  像个走丢了的孩子。
  时琉想完,已经停在青年身前。
  他比她高好一截,她得仰脸看他才行。
  “你真的可以补偿我…任何事情吗?”少女眨眨眼,眸子透着不谙世事的稚嫩狡黠。
  晏秋白点头:“不逾矩,不违礼,姑娘尽提。”
  “那,你带我去参加你说的那个生辰宴吧!”
  “嗯?”
  即便做了准备,晏秋白还是意外得抬头:“姑娘想参加时璃师妹的生辰宴?”
  “?”时琉歪头,“你为何称时璃为师妹?你不是时家的人。”
  “几年前我来过时――”晏秋白声音兀地停住,他只觉着忽然恍惚了下,一个极熟悉又极陌生的少女声音隐约唤着什么从脑海中曳过。
  ……“白禾哥哥”……
  “你没事吧?”
  “――”
  晏秋白睁眼。
  面前少女正疑惑又担忧地看他。
  她声音起得忽然,竟压过他脑海里的,像叠在一起难以分舍。
  晏秋白心底古怪更甚,但面上温文端方,分毫未露:“无碍。…时家主于我有半师之恩,时璃又即将入我玄门拜师,自然是我师妹。”
  时琉恍然,流露一两分羡慕:“这样啊。”
  晏秋白:“我观此地,仍在时家隐世山里,想来姑娘应当也是时家子弟,为何去时璃师妹的生辰宴,还需要我来带你?”
  “……”
  时琉转过脸,有点小心虚,她无意识鼓了鼓腮,漂亮乌黑的眼珠动了动:“我,嗯,犯了一点小错,被关在后山思过。”
  晏秋白若有所思打量她。
  “但现在没事了!”少女转回来,眼睛晶亮,“我刚刚忽然发现,我也能修炼了!而且我的识海很大的,父亲母亲一定会很高兴!我就可以不用被关在后山啦!”
  晏秋白微怔:“这两者,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少女兴奋地仰头,“只要我也是修炼天才,父亲母亲就会喜欢我了!”
  “……”
  晏秋白沉默。
  他忽地有些生气,为了什么自己也说不清,似乎和眼前这个女孩有关,情绪来得突然又分明。
  可他明明根本不认识她。
  “这位,师兄…?”少女拖长语调,犹豫地伸出手指揪住他袍袖,“你可以答应补偿我这个吗?”
  “好。既然你未犯过错,那我便带你离开。”
  晏秋白迟疑了下,到底没有狠心拂去女孩拽他衣袖的手,但他垂眸,温和而认真地望着她:“可你若有半点虚掩欺骗,那我会亲手将你送回这深院中,你可懂?”
  “嗯!”
  时琉高兴点头,“那我们快走吧师兄!”
  少女说完就松开了他衣袍。先他一步,她跑向院外,扑入被他一扇尽毁的阵法竹林中。
  绿叶摇晃着斑驳的荫翳。
  女孩穿过它们,像披着一条长长的,薄薄的,盛满光影的绸纱。她笑着跑远了。
  晏秋白低头。
  望着衣袍上被线香灼出的孔洞,他莫名觉着,心里哪处也仿佛被烧出个窟窿。
  窟窿里情绪汹涌。
  他忽然很难过。
  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魇魔谷外。
  开谷前那间挤挤攘攘的茶铺,此时空荡荡的,几乎不见什么人影。
  连跑堂的也不在。
  至少不在眼前――
  倒是临时支起的账房桌柜后,有人在垂帷下显出凹凸轮廓,抖得颤颤巍巍,差点带着整张账房桌柜都摇晃。
  不过没人看他。
  因为整个茶铺确实都空空荡荡――直观的具体的空荡――除了一桌一椅外,其余全部化为一地齑粉,无论是看起来就粗糙的木质桌椅还是摸起来硌手的茶壶茶碗,甚至包括跑堂没来得及拿走的桌上抹布,悉数殊途同归。
  风一吹,就干脆缠缠绵绵不分彼此地回归天地去了。
  空荡前。
  唯一的桌椅上只坐了个少年,指尖懒懒散散地转着个杯子。
  那杯里盈满了水,可却好像叫什么无形的力死死按在杯中一般,无论它如何在白衣少年的指上摇晃旋转,都一滴不曾漏出来。
  “咕咚。”
  桌后,四肢跪地的大汉狠狠咽了口口水:“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得罪了您,还请您宽宥,大人不记小人过……”
  “闭嘴。”
  酆业握住杯子,冷淡截断。
  大汉一息收声,瞪着牛眼,一动不敢动地盯着少年。
  酆业:“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答对了就滚。”
  “是,是,”大汉黑黝的脸上挤出极不相符的谄媚笑容,“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酆业玩罢了,随手一抛,杯子扔向半空。
  无息的风不知从哪吹来。
  簌――
  在大汉成了斗鸡眼的眼前,茶杯追随同伴命运,一道化成了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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