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业睨她:“你如何赚?”
时琉没想好。
但她想自己既然已能修行,虽然现在连操控灵力都有点生疏,但船上还能多练几日,等到凡界,应该就能做点什么了。
最不济,看家护院总能做的吧?
酆业似乎看透了她心里所想,偏开脸,望着栏外轻嗤了声。
“你那点三脚猫的水平,还是在我身上赚你的船费吧。”
时琉转回来,疑惑:“可是你不需要我保护。”
“那便做些别的。”
“别的什么?”
酆业想了想,“暖床不会,捏肩如何?”
话间,酆业懒洋洋起了身,雪白大氅被他随手披上,路过还怔坐在椅里的少女身后,他一停,侧过身。
修长漂亮的指骨从大氅下抬起,魔爪随意搭上了时琉的脑袋。
木着的小姑娘被酆业欺负得被迫侧偏过脸,对上从她薄肩后探过来的魔的侧颜――琉璃石似的黑眸从极近处看,更像萦灼着墨。
他俯视她。
左眸住着冰冷的神o,右眸住着恶意的魔。
他像在等她开口求他饶过。
时琉想了想,“好。”
酆业:“?”
时琉乖眉软目的:“都听主人,嗯,你的。”
“……”
渡天渊的船每十天开一次。
妖域里的妖族在传闻中头脑简单,可做起生意来,瞧着并不含糊。
至少为这行船通返两界,他们正经在渡天渊旁开了家归属妖域皇族的船坞,专门做渡船名额的生意。
明码标价,人妖无欺。
迈进那堂内之前,时琉原本还在和狡彘聊着――只为这么一项生意就在莽荒沙漠旁边建起这样一座巍峨富丽的楼阁,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
然后跟在酆业身后,一人一妖就看见了大堂里那片水帘似的光幕上挂着的报价牌。
最上一排灵木牌。
天字号房,五间余四――每个牌子后边跟着的都是一长串的灵珠数字。
时琉数到一半就有些眼睛疼了,自觉挪下两行,去看最下面那排不限房间,只有床铺的号牌。
没看完。
她听见水幕下的小妖声音有气无力的,头都没抬地一点水幕:“付灵珠,领牌,下午开船……”
话尾时候,小妖抬头,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那件雪白大氅。
呆了两息,小妖的眼睛立刻晶亮,比看见亲爹还亲地,他从桌柜后一路弯着腰小跑绕出来:“几位贵客,选房间?需不需要我为这位公子介绍一下我们天字号每一个房间的朝向和风景?”
酆业懒得开口,示意狡彘,后者将一枚纳了不知多少灵珠的芥子戒扔给小妖。
小妖低头查探过后,嘴角更要咧到耳朵根了:“那我为几位贵客选――”
“我们三个人,两间房。”酆业忽想起什么,纡尊张口,“我和她一间。”
“啊?”
小妖懵了下,下意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芥子戒,他明明记着里面是足够三间天字号的灵珠数量。
等余光瞥见那雪白大氅的公子身侧少女恬然清丽的侧颜,小妖恍然什么,会意地就要展露笑颜。
没露完。
小妖听见那白衣公子懒懒回了眸,低着声,意态清冷地威胁那个小姑娘:“今晚开始,给我捏肩――捏十天。”
小妖:“?”
小妖:“???”
托这小妖话多嚼舌的福,下午三人登船时,船上伺候的妖族们全都知道了――
天字号住了三房客人。
其中有房白衣公子,生得仙人谪尘,可惜多半是修炼行功走岔了气,落下个脑子不好的毛病,可悲可叹。
对这些传言,酆业并不知道。
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渡天渊的行船分了三层,天字号五间房独占一层,居于最上。
船上的妖族使仆聊着天字号那房白衣公子如何谪仙神容时,谪仙本仙正拾级而上,从二层往三层走,身后跟着个虎皮短袄豹头环眼的少年。
少年一路上嘴就没停过。
“主人,玄门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三位太上长老呢!魇魔谷外,那大阵仗!”
“……”
“我打听了,他们玄门当世一共也就四位太上长老,除了那个玄门的小师叔祖留在宗内镇守,其余全都通过阵法下了幽冥!”
“……”
“魇魔前面要是没被主人您折腾,不是,教训那么一番,估计还能依托魇魔谷自保,可这伥鬼不是都叫您放出来了嘛,她没扛多久,就被他们给收拾了。”
酆业终于来了点兴趣,细长的眼尾拎起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回身问:“死了?”
“那没有。”
狡彘挠了挠头,憨笑,“逮回去了。”
“回哪儿,玄门?”
“是啊,你说他们把魇魔带回去干嘛?”狡彘那双大环眼里精光一闪,“就怕魇魔狡诈,脱口了您的事情来换求生机啊。”
“不会。”酆业语气漠然慵懒。
“啊?主人怎么这么确定?”
“玄门此番下界,乃至擒她,全是为了天檀木。”魔随口说着,一颗晶莹圆润的乳白种子从他展开的指骨间升起,隔着手掌上空几寸,上下跃动,好像生了灵智的活物似的。
狡彘茫然顺接:“可天檀木现在在您这儿――那她不更有可能暴露您的存在了?”
酆业修长五指随意一敛,将天檀木收起,他负手上楼,声音懒散荡回来。
“她若不说,尚有一线生机。若说了,玄门何人还会留她一个再无用处的上古大魔?”
“…哎?”狡彘乐了,颠颠跟上去,“有道理哈!”
“……”
酆业不太想理这只变了人形也没长多少脑子的蠢狗,正想着小侍女这会是不是在房间里铺床的事,从三层楼梯一回过身,他就望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拐角前,低着头驻着足的少女。
和最近在时琉身上惯见的恬静淡然不同,这会儿少女有些不自在地低垂着头,纤细颈线折下一段雪白沁红,似乎竭力在避着什么。
而她背身的方向,正是品字型排布的三间天字号房。
酆业微微凉了眸,过去。
不必等靠近,那莺声燕语、妩媚流转的荒唐动静,已经从最左侧那间大敞着的房门里飘荡出来。
与之一道的,还有扑面醺人的各色脂粉香。
时琉调动灵力封闭五感,因此连酆业近身都没能及时察觉。
直到魔已然站在她身前了,时琉忽有所感。
少女微红着脸惊慌仰颈。
“修者修心,”酆业冷淡嘲弄,“你差得远。”
时琉屏息:“是妖力…”
雪白大氅却拉开半襟。
酆业一抬手,就将面前单薄少女裹进大氅内。
黑暗忽临。
那些故意扰人心智的靡靡之音与勾人意沦的沉堕妖气,悉数消散一空。
只余一缕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如雪后幽冷的松香。
魔身上的香。
几乎是同一息,那大敞的天字号房门内,木门鼓荡,娇姬美妾的荒唐欢闹声仿佛更大了无数倍、近了无数倍。
一道风流妖邪的身影半坐半躺在张飘于半空的金线玉织的毯上。
男子墨发红瞳,一身玄黑,衣襟半敞,精壮胸膛毫无顾忌地裸着,怀里身外更是痴缠着数个软若无骨的女妖。
他单膝撑起,向前倾身,飘着丝缕血红的眸瞳里妖力盎盛,描过雪白大氅下的少女,又望向酆业。
“好漂亮通透的小美人,”妖异公子一笑,瞳底如血海翻波,“送给我作礼物,如何?”
“……”
酆业漠然垂眸,不动不闻。
他身后,刚跟过来的狡彘却变了脸色,压低声音。
“…主人,他身上有好强的杀意。”
第27章 玄门问心(二)
◎有朝一日她若死了。◎
狡彘护主。
察觉妖邪男子身上几若实质的腾腾杀意时,他第一时间便闪身,护在了酆业与时琉的身前。
对方却没动作。
准确说,那人只微偏过脸,张口喝下了怀里妖姬喂上来金盏清酒,一双血海翻涌的妖异瞳子仍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三人。
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狡彘正暗自疑惑,难道是自己的气机体察出了错,这人身上只是煌煌妖邪之气,而非杀意……
还没想完,狡彘就忽然感觉到对方的视线罩到了他身上。
血眸轻狭,妖邪男子兀地笑了:“凶兽榜第三,狡彘?”
狡彘一凛,憨厚少年面上笑容不复,一头短发茬都惊得要炸起来:“你是谁。”
――
能一眼看破他化形本相的,不说绝无仅有,但也绝对历历可数。
“狡彘化形乃是天堑,你有此际遇,莫非是进过那魇魔谷了?”妖邪男子撑着额,厉长眼尾飞翘,却半点不见温柔,只有邪气入骨的煞意。
狡彘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半提半张,虎目警惕地瞪着男子,俨然摆出了一副即将进攻的架势。
“你、是、谁。”
短发少年再问,但这一次妖气横生――对方若还不答,下一息他大概就要一爪刨向男子心口了。
“别费劲了,我不会与你打,你也不配我出手。”妖邪男子低头,安抚地拍了拍被狡彘那蛮横妖气冲得花容失色的美姬,“打坏了我的船,你赔得起吗?”
“?”
狡彘即将踏出的一步,就这么歇住了。
少年环眼里掠过茫然。
――他的船?
――说起来,他们闹出这动静,行船上竟然没有一个妖族使仆上来问问看看的。
――再说起来,墨发红瞳,妖气凛凛,这听着有点耳熟啊?
数息后。
狡彘一下子惊得眼睛都更圆了:“文、文是非?”
“嗯?”
妖邪公子似乎很是不满意地扬起了语调,转回来,认真纠正;“是无疆妖域荒古遗圣三界无双第一妖皇――文是非陛下。”
狡彘:“……”
他总算见着个在脑子有病方面和他主人有一拼的了。
狡彘有些迟疑。
文是非身份毕竟非同小可,打不打得过两说,单说打了,这趟上凡界的船恐怕都没得坐。
他不敢独自决定,侧过头等主人发落。
狡彘余光向后一瞥,这才发现――
从头到尾,他家主人就一直低着头,眼神懒懒散散地落在怀里的小侍女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眼皮都没带抬一下的。
“咳,”狡彘小声提醒,“主人?”
酆业睫羽垂低了,又撩起来。
有身后船窗外的幽冥夜色相衬,那双眸子像冰琉璃石似的,比渡天渊望不见边际的寒雾还叫人捉摸不透。
他知晓狡彘意思,便纡尊降贵地开了口:“你是来杀人的。”
狡彘:“?”
这么直白的吗?
对面更不假思索:“是。”
“要杀的人在船上么。”
“……”
妖邪公子深深望了他两息,忽仰头笑起来:“不在如何?”
“那便没事了。”
酆业冷冷淡淡地落了声,带着时琉往前,“此去凡界,你爱杀谁便杀谁,杀尽了人间也和我无关。”
见对方三人走近,盯着那抹雪白,妖邪公子眼皮狠狠跳了下:“你当真不管。”
“我为何要管。”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为何!”妖邪男子笑声更嚣动行船,连船体外的浓雾都跟着震荡起来。
笑罢之后,他蓦地地回头,眼神血红微狰:
“你不是从来以护佑三界苍生为己任吗!”
“――”
有酆业在,那些惹人心神迷乱的妖力也被拒之于外,时琉的五感松动,足以听清楚酆业、狡彘和那陌生妖邪公子的对话。
中间她就开始好奇:原来那个男子就是妖域皇帝文是非?
时琉听了一路这人的传闻――
若不是她实在赧于往他身旁那些加起来也没一米布的妖姬们身上看,那可能早就忍不住给酆业的大氅掀开条缝,好好张望下这位八万里妖域共尊为主的妖族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眉眼了。
直到听见妖邪男子最后一句,时琉蓦地惊怔。
少女从大氅下仰出脸,绷直了颈子,惊愕地去望托庇着她不受妖力所扰的酆业。
她知他是魔。
又怎么会以护佑三界苍生为己任?
酆业似乎察觉,原本波澜不起的眼眸低了低,见怀里少女惊得脸都微白,他不由轻牵了下薄唇。
“说什么你信什么?”酆业长眸狭起,故意逗她似的放低了声,“那你看看,他是如你想的那般行善积德大善人么。”
时琉松了口气。
也是。
话间,酆业已勾回眸子,神容重归冷漠,“你认错人了。”
金线玉织的毯子就飞在房廊正中,进房的过道被他拦了大半,于是酆业又微皱了眉:“别挡路。”
文是非妖目一凛,杀意更盛。
激得酆业身侧的狡彘也筋脉偾张握拳提防。
可妖皇身下的长毯,却只徐徐向后退撤。
妖皇声音似笑似怒:“你就没有其他话想对我说了?”
回应他的,是那人进门,雪白大氅下袍袖一挥――
“砰。”
双扇妖域海龙宫底独产的琼心木制的房门,重重合在了妖皇的面前。
像凌空一巴掌抽在了无疆妖域妖皇陛下的脸上。
文是非妖目邪凛,对着琼心木房门死死盯了两息,然后目光向旁一挪――洪大妖气就罩住了蹑手蹑脚溜墙缝儿走的狡彘。
狡彘:“……”
有了新人忘旧人!
主人竟然就这么把它一只弱小可怜无助的幼年狡彘单独扔在了活了一万多年的妖皇面前!!
救命!!!
狡彘内心抓狂,但表面上仍是那副凛然护主的憨厚少年模样:“妖皇陛下,还有话需要我代为转达吗?”
快说有!
我不要单间了!我选择给主人看门睡门口!
然而令狡彘失望了。
“有话,”那人幽幽地,“不过不问他,问你。”
狡彘环眼里露出一丝疑惑警觉,但面上仍是那副憨实模样:“问我?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主人的一条看门狗。”
“凶兽榜前三,看门倒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