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9:08

  就如此刻,他正像个山野走兽似的怒笑咆哮,粗壮如象腿的腿高抬,又重重踢下――
  砰!
  砰!
  砰――
  一声重过一声,凶恶落在那个病态孱弱的少年的胸腹,他的身影就被一下下踢到墙根。
  兴奋的嘶嚎将地牢门内变成一个斗兽场,疯子们在里面狂欢。
  时琉的瞳孔颤栗得抖。
  “符元――”
  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呼声被埋没进那些兴奋的咆叫里。
  墙角的少年似乎昏过去了,生死难辨,黑熊似的囚犯还觉得不够尽兴,在一众助威的呼喝声里,竟是抬起麻绳编织的草鞋,就要狠狠踏上少年的手。
  那是足够碾碎指骨的力度。
  隔着铁质的牢栏,惊慌欲退的时琉看见倚地的少年抬起了眼。
  和那天一模一样。
  冷漠,死寂,睥睨嘲弄,多冷清沁骨的一双漆目。他看眼前这一场盛戏,像个漠然路过的旁观。
  可如果连这样的苦痛加诸己身也能视若无睹,那他还经历过怎样的地狱?
  时琉攥着的手指松开。
  兜帽下,少女低头,摸出了腰侧挂着的一串钥环。
  ……
  酆业半阖着眸,一动未动侧躺在地,等这场由他故意挑起的施暴结束。
  脏得很,但得忍忍。
  肯忍这几只覆手就能碾死的蝼蚁跳梁,酆业只为了等那个负责善后的医者少女之后再来他身旁验伤――带着她身上没人闻到的,无上仙丹一样的清香。
  没想她提前到了。
  胆子那么小,可别吓跑,不然白费了他的忍耐布置。
  酆业无声睁开眼。
  穿过那些肮脏的尘土与蝼蚁们,他看见了铁栅栏外低着头的少女。
  她紧收着下颌,兜帽下只漏着雪白的颈。
  幽冥不得见的雪白,白得像段腻人指腹的羊脂玉,不知道是避光,还是天生的。
  盯着那截纤弱身影,酆业眼底划过一丝冷漠又贪餍的情绪。
  九窍琉璃心,即便放到万年以前,也是只存在于传闻里没人见过的东西。
  多少大妖翻遍幽冥秽土,都求不得这“一口成仙”。
  ――
  三界第一大补的灵物。
  才不枉他准备了几日的漂亮吃法。
  酆业正想着,耳旁忽起一声轻响。
  他眼皮意外地掀起,视线掠向阴暗湿潮的牢门外――
  “咔嗒。”
  酆业一怔,牢门缓缓打开。
  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囚犯的注视下,少女低垂着兜帽,竟主动踏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石榴来救你,你却想扒皮吃石榴子儿。
  传下去,酆业没心。
第3章 丰州鬼蜮(三)
  ◎一只蠢狗。◎
  纤细雪白的脚踝被镣铐锁着,丁当拖过地面,声音在地牢里回荡。
  回过头的囚犯们诡异地安静着,凶狠嗜血的眼神也古怪起来。
  他们看她像看羔羊走近群狼。
  短短几步路,时琉走了很久。和面上的沉默安静不一样,她心里其实很慌,越慌也就走得越慢――铁链笨重,她得小心别摔着。
  那个单薄瘦弱的小姑娘就这样垂着兜帽,很慢,但一步也没有停下地走到符元身旁。
  墙根前。
  所有人都在看着少女,以至于没人注意到,酆业不知什么时候懒支起身,斜侧靠在墙角。
  这个距离下,“人形仙丹”已经算入了套。
  酆业手掌下,此刻就虚扣着他专为她准备了几日的术法――确保这颗万年难见的仙丹即便从壳子里取出,也不会有气息外逸,生出异象而招致觊觎。
  这个术法是酆业早年自创,名一叶界,未施放时是一片小叶子虚影。这【一叶界】看着简单,禁绝的却是天地造化――穷尽三界上数五帝也未必有人能像他这样轻易拈来。
  可惜要近身施为,以他刚苏醒就重伤后的实力,准备起来还是要费些工夫。
  能换回一颗完整的九窍琉璃心,怎么也不亏了。
  只消一弹指,这一叶界就能强行将时琉拉入其中,到那时候,三界仅此一颗的无上仙丹,就可以由他独自一人尽情享用了。
  酆业却未动。
  虚握的玉白指骨懒懒蜷着,搭在血染的白衣上,少年人就靠在墙角,眸如沉渊,漠然又奇异地仰头望着身前女孩单薄背影。
  他实在好奇,这只最弱小的蝼蚁是要做什么。
  ……怎么做。
  时琉自己也不知道。
  不必仰头对视她也能感觉得到,符元此刻望她的目光凶恶得已经快实质化了。
  时琉很怵符元。
  地牢里没几个人不怕他,从符元进来,重伤废在他手里的不计其数。
  那些惨相历历在目,她自然怕,怕得指尖都颤。但还是摸索着,手指搭上挂在身侧的药草箱子。少女低着兜帽,从里面翻找。
  符元见她反应,狞恶发笑:“丑八怪,你没见着老子还没收拾完他?等他待会快死了你再来治!”
  “……”
  囚犯们跟声笑骂,时琉却没答。
  符元骤然消了笑,他虎掌一探,恶狠狠揪住少女的衣襟,几乎要将她整个提起来――
  “爷爷我在跟你说话,你聋了吗!”
  兜帽跌下,露出少女细弱的颈和面。那道长疤入眼,如白壁生暇,天工一刀妍丽尽绝。
  符元愣了下,狞笑:“是不是想爷爷给你在右边再添一道!”
  少女的手终于从药草箱子旁垂下。
  一只玉瓶被她拎在手里,瓶子有些大,瓶身滚圆漆黑,与其说是药瓶,不如说更像只酒壶。
  里面似乎装了不少液体,沉得女孩手都用力得生白。
  “这个是我自己调的。”
  少女的轻声落在牢狱里,像稀薄的光淌过阴暗的牢窗缝隙,“它叫…化骨。”
  “――”
  笑声骤止。
  围观的囚犯们像被掐了脖子的野鸡,停得急的,都带出来了古怪的嘶声。
  但此时没人顾得上。
  离着最近的这圈囚犯紧盯着女孩手里的瓶子,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墙根前,空地登时扩大了一圈。
  符元神情也是一僵。
  时琉在鬼狱里身份特殊,她几乎是这些还活着的囚犯们中最早来的一个。
  除了年龄不符丰州州主秘法祭炼要求外,更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却习得一手极好的医术――诊治疗伤不提,各种稀奇古怪的草木植物她都能如数家珍。
  老狱卒曾经酒醉问起,她也只是低着兜帽搬着势头,半晌才说了句“书里看的”――时琉没说假话,时家藏书无数,后山隐林小院里她关了整整十年,从识字开始,看的就是药书。
  而囚犯们最深知时琉的医术。
  听女孩唇瓣轻碰出轻飘飘的两字“化骨”,当下,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符元同样变了脸色。但他心性凶悍远胜他人,手刚松了松,又捏回去――
  “少诓老子!话本看多了是不是,当老子吓大的?!”
  “……”
  地牢死寂。
  符元是这个牢房里最凶狠的,说话囚犯们也信,于是扩大的包围圈止住了,虽然还没有重新收拢,但囚犯们神色变换,都在怀疑。
  他们盯着那个落了兜帽的少女,她就低低垂着睫,轻抿着唇没有言语。
  怀疑在沉默里滋长。
  然后囚犯们互相看看,开始试探,叫嚣。
  “应该是,假的吧?”
  “肯定骗人的,之前怎么没见她提过。”
  “随便拿个瓶瓶罐罐就想吓退我们,老大说的对,真当我们被吓大的是不!”
  “……”
  叫嚣声逐渐走高。
  在有人踏回第一步前,时琉终于撩起轻颤的睫。
  她脸色好像更白了。
  但依然安静。像数九寒冬里落了一场要压跨山湖的暴雪,天地将倾,而亭外角落那支小小的白梅立于寒凛风雪,孤独又寂静地开着,兴许一眨眼就会被埋入风雪。
  可就算没进去了,白梅也无声。
  时琉默然着,拿掉瓶塞,单手握住瓶颈,另只苍白细弱的手伸到瓶口。
  瓶身慢慢向她掌心倾倒――
  压垮了那些叫嚣。
  囚犯们几乎屏息,双目死死盯着瓶口,离得最近的符元不自觉松开了手,身体微微后倾。
  青筋绽起在他额头,他表情狞恶得抽搐。
  如果倒出来的真是能化骨的毒物,他就以后找个机会废了这个小丫头。
  如果不是,他等下就――
  “啪。”
  瓶口忽地停下。
  一只冷白清瘦的手,从旁扶抵住了漆黑的瓶身。
  众人愣住。
  时琉是最惊怔的那个,她往侧转头――
  白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此刻就从后倾俯下来。他高她许多,被修长臂骨撑着,染血的袍袖几乎满盖过她半边薄肩,像一席落了红梅的雪。
  白得晃目,红得刺眼。
  “你这只手,就不要了?”
  耳边是少年低低似叹的声线,轻哑而好听,只是嘲弄不加掩饰,像薄厉的冰片冻住了她故作的镇静。
  一众牢犯们也回过神。
  符元脸蓦涨得通红,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他阴狠咬牙:“行啊,一个两个把老子当猴耍?小白脸,你今天死定了――老子要把你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捏碎!”
  符元耍狠上前,攥着沙包拳头就要砸下来。
  时琉身后就是白衣少年的胸膛,她退无可退,吓得脸色一白。
  那只冷白修长的手就在此时松了黑瓶,像随便一拨――
  “咔咔――”
  “……嗷!!”
  符元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迟了半拍,他瘫软倒地,抱着臂膀嚎叫着蜷起来。
  没人能看到酆业是怎么做的,除了时琉。
  在那只清瘦手掌托住符元沙包拳头时,一点淡金色曳着光尾,像蛇缠上符元整条右臂。
  然后他的胳膊就被拧成了麻花。
  时琉觉得至少断了五六节。
  数息过去,符元的惨叫声里,所有囚犯反应过来,一个个面色铁青或者刷白,僵硬杂乱地往后退躲,整个牢房瞬间就空出大片。
  只剩中央倒地哀嚎的符元,以及角落里贴墙瑟瑟不敢与少年对视的囚犯们。
  而酆业压根没看他们。
  符元嚎得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他好像没听见,从头到尾就那副懒散又走神似的模样,直等到身前女孩脸色苍白地回眸,拿格外黑而幽怜的瞳孔仰觑着他。
  “你……”
  酆业淡淡回神,“他们说,你是单独住一间的?”
  时琉咬唇,截住要出口的问,最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酆业满意了些:“走吧。”
  说完他也没等,径直往牢门外走去。
  时琉一怔,下意识扭头看地上嚎得渐渐没声儿了的符元。
  应该是疼晕过去了。
  时琉迟疑跟上去:“不管他吗?”
  酆业一停,回身,眼神带着厌倦懒散:“杀了?”
  “――”
  时琉一吓,仰脸看他。
  然而白衣少年真如声音一般,冷淡漠然不似玩笑,连那双黢黑眸子都是玄冰似的寂冷。
  好像说的不是一条人命,只是随手可断的一根细草。
  时琉僵摇了摇头。
  然后她看到一点淡淡嘲弄擦过少年眼眸,他转身离开:“蠢。”
  “……”
  时琉憋了憋气,她一肚子问题和不解和随之而生的恼火,但这时候只能跟上去。
  两人在死寂里离开牢房。
  时琉把本不该开的牢门锁回去,这才转头跟上。
  时琉自己住的那间小牢房在整个地牢的另一头,牢廊最深最远的地方。里面只有一张石床,床头对着的墙角摆满了瓶瓶罐罐和晒好的药草。
  白衣少年进来后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就坐到了石榻上,对他来说有些窄了,向后一靠就能倚上石壁。
  酆业阖眼调息,虚握的左手搭在单屈起的左膝上。
  时琉站在门旁,迟疑望他:“你的伤,好了?”
  “没有。”
  酆业抬眸,若有深意地盯着她:“不过兴许快了。”
  时琉莫名叫他眼神觑得脊背发凉,蹙着眉躲开他目光:“那符元欺负你,你为什么不还手?”
  酆业淡哂。
  “为了吃颗仙丹。”
  “?”
  时琉更加莫名,扭头:“仙丹?”她思索了下,恍然,“你是在我进去后,找机会吃了仙丹,然后才恢复的?”
  酆业没说话。
  时琉只当他是默认,眉心也松开去:“我知道你和我们不同,但符元是个疯子,也是鬼狱里最可怕的人,你回去以后还是当心些。”
  “疯子?”
  少年薄唇一牵,轻勾起个很淡的嘲弄:“一个闻见点血腥味儿,就兴奋得像只发情公狗的区区蝼蚁,哪里疯,又哪里可怕?”
  时琉被少年简单粗暴的用词弄得一愣,等回过神,白皙的面颊顿时羞粉。
  “你,你别胡说。他那样还不够吓人吗?”
  酆业倦了神色,靠回去,懒洋洋睨着自己松展开的修长指节,“只有最低等的野兽,没见过什么世道,才会把逞凶斗狠当做吓人的资本。血腥和残杀值得炫耀吗?杀太多了,只会觉得肮脏和厌烦罢了。”
  “……”
  时琉哑然失语。
  她隐约觉得白衣少年说的是对的,另一面又觉得不可思议――
  杀多少算作太多?尸山血海,浮殍盈野?那又得是怎样罪恶滔天三界难容的魔头祸首,才能做出这样让生者为之颤栗的恶事?
  应当只是玩笑话吧,面前少年望着,也不比她大几岁的模样。
  时琉正自我安慰着,忽听见石榻最里面,少年声懒意洋洋:“为什么进去救我。”
  时琉醒回神,抬眸望去。
  白衣少年这话问得松散随意,像随口一句,话间他也并未抬头,依然是翻覆着左手。
  牢房里光线昏暗,只尽头一扇碗口小窗。
  漏下来的光像银色水华披在少年人的肩上。
  时琉看见他懒撑着的指间,一片翠绿的,几乎透明的小尖叶子,像通了灵的活物,在他修长五指间快活地来来回回地绕。
  时琉羡慕地看着那片翠绿的小叶子:“你可以修炼,而我想活着出去。这个地牢的禁制阵法是丰州州主亲手设立,只有你能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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