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魔——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3-06-08 14:39:08

  “……”
  时琉皱眉。
  她自然不可能忘记――西帝昆离,万年前三界之战的主谋之一。
  为了那种人有何遗憾?
  “就在刚刚他错过了一个机会,”魔低缓着声,慵懒散漫,“一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杀了我的机会。”
  “?”
  时琉神色愈发不解。
  可惜魔不肯再说下去了。
  他偏过脸,去望池中的残荷:“罗酆石有下落了么。”
  时琉有些没跟上他的思路,恍惚了下才摇头:“玄门与我商定,是大婚之礼前一日才能给的。”
  “不能更早些了?”
  “应当不能。”
  时琉停顿了下,略微不安地仰眸望着酆业:“主人是觉着身体哪里不适吗?”
  “没有,只是不想等了。”酆业隐着情绪,余光瞥过少女那一身红衣如火。
  于是眉峰更紧了些。
  时琉略作思索:“那我请禀时家主,将婚契之日再向前提几日?”
  “――?”
  魔缓缓转身,俯近,抬手捏起少女下颌,他狭起的长眸里沁透夜色似的凉意:“我何时这样说过。”
  时琉犹豫了下,还是动作极为轻柔但认真地――她拂去捏在她下颌上的酆业的手。
  “主人,婚约既定,您不能再这样。”
  “……”
  魔似乎有些怔了,直望着她的手将他的垂贴回身侧。
  在她指尖将离时他兀地清醒了眸色,眼神戾然凉薄,反手便狠狠握住了时琉的――
  “你说什么。”
  时琉微微吃疼,但仰着他的眸子安静又坚决:“我说婚约既成,今日开始,主人便不该这样了。”
  “终究要废止的婚约,你管它作甚?”魔冷冽着声线,眉眼如覆冰。
  “在它废止之前,晏师兄与我都是将结契的道侣关系。”
  “――!”
  魔一言未发,一步未动。
  可时琉还是觉察到了――魔从未有过的暴怒,如无形之焰,瞬息便腾灼在身周每一芥子须弥之中。
  尤其那双眼眸。
  时琉怔望着,只觉得它漆黑深透,仿佛要透尽这夜色苍穹,从至暗处释出什么她从未见过的可怕存在。
  时琉不自觉微栗了下,然后回过神,她想脱开他紧攥她手腕的指节:“主人…?”
  可是徒劳。她的挣扎似乎更刺激了他什么,他握她更紧,且徐缓而不容抗拒地将她拉向他:“道侣关系?”
  魔的声线低哑,眸如无底渊海,深噙住她的身影。
  蛊人亦噬人。
  “那我要不要……”
  余音入耳,少女惊惶抬眸。许久未见的惊栗缠在她清透的眼眸里。
  更勾起魔眼底沉戾又疯狂的恶意。
  他俯身更近――
  “唰。”
  清而锐利的剑风擦过两人身周外的神识罩子。
  隔音不复,天地间风声重灌下来。
  一切情欲暗涌消止。
  酆业握着时琉手腕,抬头,他视线徐徐越过少女肩头,望见了站在几丈外的温润如玉的清影。
  隔着少女薄影,四目对峙。
  晏秋白冷眸提扇:“阁下,请放开我师妹。”
第77章 紫辰动世(十八)
  ◎要想行善,便要除恶。◎
  一轮弯月凉沁沁地映在荷池的水面上。
  剑风扫得一池荷叶倾折时,水里的月牙也被吹得皱晃,像少女不安地仰起来望身前人的眉眼。
  皱起来也漂亮。
  只是她仰着他的清透的眼眸那样着急,还有些慌,像是生怕他不管不顾疯起来,伤了她师兄,或是怕他露了身份,拿不回罗酆石。
  他若是和不远处那个叫他从第一眼就莫名不喜的人打起来,她一定是要选一边的吧。
  ……不知是哪一边。
  酆业缓敛下睫,也垂了眼。
  握着少女手腕的指节慢慢松开时,时琉眼神里都流露出未曾想到的意外。她茫然地顺着手腕望回酆业脸上,却只见得了他低敛着睫的薄哂。
  这应当是第一次,时琉在魔的神容间看到这样一个黯然自嘲的笑。
  “……我不想知道。”
  他哑声说。
  然后魔的身影如烟云散去,到最后一丝轮廓也消失在时琉眼前。
  时琉怔忪望着空了的面前,她只记着他离开前最后撩起睫尾望她那一眼,莫名叫人难过。
  “十六,你没事吗?”
  晏秋白的声音唤回时琉的失神,她回过身,迎上走过来的晏秋白:“师兄,抱歉。让你担心了。”
  确定时琉无恙,晏秋白略松了口气:“方才那位,是你朋友?”
  时琉迟疑未语。
  她并不想骗晏秋白,但又不知要如何介绍酆业和她的关系。
  似乎是看穿了时琉的不自在,晏秋白轻叹了声:“没事就好。大殿中是有些闷,我陪你走走?”
  “好,”时琉点头,“谢谢师兄。”
  今天是时家的大日子,除了必要的护卫,所有人几乎都齐聚在迎宾殿,反倒显得殿外偌大的庭院楼阁空旷得有些寂寥了。
  好在时琉原本便不喜欢热闹,这样安安静静的,只有夜风拂过的声音也很好。
  沿着轻纱曼舞的游廊,两人无声走了很久。
  直到时琉心神终于安定,她回过头,有些好奇地看着晏秋白开了口:“师兄不再问刚刚离开的是什么人了吗?”
  “嗯,不问了。”
  时琉意外:“师兄不好奇吗?”
  “好奇。但心里好奇和问出口,是两回事情,”晏秋白握合起手中的折扇,偏低下眸望时琉,“我知道方才那位朋友大概牵扯到你不愿提起的过往,比起你的不愿,我的好奇并不重要。”
  时琉想了很久,点头,眉眼微弯下一点:“难怪袁回那样说。”
  “嗯?”晏秋白不由也随少女含上笑,“他说什么了。”
  “他说以前在门内,很多师弟师妹甚至长老们聊起你,总说你是圣人,”时琉有些感慨,“能这样轻易压抑自己的本能欲望,师兄确实不像凡人。”
  晏秋白听得无奈:“你是不是被袁回骗了,我从未听他说过。”
  “那是因为一次掌门听到,厉言训斥过,说是不敬天道折你运数什么的,后来他们就不敢再提,改口称你作玄门第一公子了。”
  晏秋白一梗,难得不自在似的。
  时琉眼角又弯下些:“我知道师兄也听不得这个称呼,以后我就不提了。”
  “连你也打趣我?”
  晏秋白无奈地转回来:“我不喜欢他们这样称呼,是因为我知道,我并不是他们口中称赞的和心中想象的那样的‘圣人’‘公子’。克己复礼非我心中所愿,身份所在,不得不为也。”
  时琉不是很相信:“可是师兄在我看来,一直便是圣人模样。”
  “圣人当是为众生大义从容赴死,无怨无悔。”
  “师兄不也做得到,甚至曾经这样做过吗?”时琉若有所指。
  “我会为了道义而死,但我谈不上无怨无悔,”晏秋白笑了,“死前我会想我挂念在意的人,若是未死,我会觉着侥幸――圣人怎会如此?”
  “……”
  时琉停在廊下,认真得眉心都轻蹙起来。
  许久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转过身来望着晏秋白:“圣人本便如此。”
  “嗯?”
  “因为圣人也是人,若是连师兄说的这些私情都全抛却了、一心只为苍生为众人,那便也不是圣人,只是圣、是神明了。”
  晏秋白难得怔愣。
  而时琉仰起脸,认真得有些固执地看他:“不要做神明,师兄。”
  晏秋白被少女神色逗得忍俊不禁:“为何?”
  “因为,”时琉黯下了眸子,“真正的神明,结局很惨的。”
  “……?”
  寂然的夜色里,时琉兀地回过神。
  在这个话题走向更不可控的方向前,她及时停下,转回最初:“师兄好奇的我的那位朋友,他的身份我不能告诉师兄,但是他和我的关系,我想过了,是可以与师兄说的。”
  晏秋白手中的折扇无意识握紧了些:“你若不愿,不必勉强。”
  “没有勉强,”时琉轻声,“他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故人。我欠他许多许多,大概今生今世都无法还清。但用不了多久,等我将我能还他的最后一件东西给他,他便会离开凡界――此后仙凡两隔,我们不会再有任何联系了。”
  “最后一件,是罗酆石吧。”
  “…嗯。”
  时琉并不十分意外晏秋白会猜到,承认也坦诚。
  晏秋白笑叹了声,抬手刚想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又对着那头金玉叮当的牡丹髻住了手:“你就不怕说给我会坏了你的事?”
  “我相信师兄,”时琉认真答,“就像师兄明知道那个人很危险,但还是因为相信我,所以愿意不作追问一样。”
  晏秋白一怔,莞尔:“我小师妹好像长大了。”
  时琉同样轻笑起来。
  然后她想起什么,连忙收敛:“师兄也能回答我一个好奇吗?”
  “嗯。你说。”
  “昨日在时鼎…时家主那里,我见到了一枚芥子戒。”时琉停顿。
  晏秋白眼神微晃,笑意淡去,不知是不是时琉的错觉,从来温润无害如青年文士的师兄在此刻望着,眸子里也像凝起一层薄薄的霜色。
  于是时琉余声更斟酌:“我靠近那枚芥子戒的时候,它会亮起来,时家主说里面是我幼年时的一件旧物,还说,那枚芥子戒是师兄你的。”
  “……”
  晏秋白回过神,霜色尽褪,眼神也重柔和下来:“你是想问,为何我的芥子戒里会有你的旧物?”
  时琉立刻点头。
  晏秋白假作苦恼:“这个我也想告诉你,但是……”
  尾音拖长。
  时琉通悟了什么,略微纠结地蹙起眉心:“嗯,师兄不说也没关系的。”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那人低轻地笑了声。
  “?”
  时琉茫然仰头,却是第一次见晏秋白笑得这样明晃晃的,眼尾都垂弯成了月牙似的,愉悦从那副温润守礼的壳子里满溢出来,藏都藏不住。
  时琉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
  她被师兄“骗”了。
  师兄竟然都会戏弄人了?
  等晏秋白笑罢,便见面前的小姑娘木着脸望他。
  难禁的笑色在他眼底像池中的月影似的晃动,他轻咳了声,清过笑得发哑的嗓子:“没有骗你,这件事我确实不想亲口告诉你。”
  时琉眼神略疑惑。
  不等她发问,晏秋白屈指,极轻地叩了下女孩额角:“不要急。等你突破化境,一切被封印而忘记的事情,你都会想起来的。”
  “化境?封印?”时琉一怔,随即眼神微凉,“是时家的人做下的吗?”
  晏秋白立扇未语。
  答案却已经足够了。
  时琉神色慢慢恢复如常:“好,用不了多久,我会自己想起来的。”
  “不要操之过急。”
  “嗯,”时琉一顿,“原本我也是打算在大婚前晋入化境的。”
  晏秋白略感意外:“为何?”
  “我前些日子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恶人太多,要想行善,便要除恶。”
  少女一顿,抬眸,“而除恶,务尽。”
  “……”
  晏秋白眼神微晃。
  但他最终没说什么,只点头:“好。不管你想怎样做,师兄陪你。”
  入族之礼后,时琉无论愿不愿意,都不得不从紫江阁的客居,搬去了西边时家主阁。
  作为家主之女,便是自动晋为同辈之尊之长,时家子弟见到时琉都要喊一声师姐。起初主家弟子们心里还有些不满,凭空多出来这样一位师姐压在头顶,日后即便是作威作福他们也只能忍着。
  结果入族之礼结束半月有余,时家弟子们就发现自己有多大错特错――
  这位师姐,那简直是不见光啊。
  打从时琉搬过来,别说让他们喊声师姐了,连面儿都没一个人见过。
  最新挂起来的那块书着“慧辰轩”三字的墨意淋漓的牌匾下,那扇房门从合上开始,似乎就从来没打开过。
  偏偏这位师姐似乎在时家的待遇比他们时璃师姐还要尊贵――所有祭祖、公训、族内课业,她似乎一概特权不必参加,于是连仅有的族中见面的可能也没了。
  这般过了半个月多,弟子们再路过慧辰轩时,眼神表情里已经只剩敬佩和古怪。
  毕竟在这个年纪里他们见过勤奋的,但没见过这样勤奋的――
  日常修炼都像自己给自己关禁闭。
  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个修炼疯子,竟然还是一个他们天赋摞起来都没她高的不世仙才,简直不给他们留活路了。
  于是,在时琉的效应下,时家主家勤奋修炼的风气都被迫“端正向上”许多。
  “救命啊,我不想再加修炼课了!”
  “别挣扎了,丁老昨日还说,人家玄门仙才都能十六七日闭门不出,我们一群废柴怎么敢偷懒的。”
  “那仙才还能是人吗!显然不是了!我等凡人如何比啊?”
  “要不是入族之礼都已经办过,两家婚期也通传天下了,那我真的要怀疑这位新师姐是家主和长老们故意请来折磨我们的!”
  “听说她上个月住紫江阁也这样,天天闭关,绝不出门。”
  “我对我未来的日子已经绝望了!!”
  “希望这位仙才早日飞仙,莫来连累我等凡人了!”
  “……”
  在时家弟子被连累得苦不堪言时,时琉这位正主,今日也没好到哪去。
  十月中的风已经凉了许多。
  然而修仙者寒暑不侵,时琉屋内的窗也是一直半支着。此时秋风穿堂而过,撩得床榻前纱幔微微拂动。
  帘后,榻上修炼的少女睁开了眼。
  “果然还是不能入定。”时琉垂眸,微蹙着眉默然自语。
  闭门苦修半月有余,天境巅峰到化境的最后一丝也将被她抹平――原本她有所感察,只需再有一日一夜的冥想修炼,灵气境界便能破壁,她也将彻底迈过天境巅峰的壁垒,晋入化境。
  偏偏今日怎么也无法入定。
  原因时琉也清楚――
  十月十五,月圆之夜。
  不知是否与她修为大幅提升、即将晋入化境有关,夜晚尚未降临,她在这白日里已经感觉到明显的气血翻涌,经脉也隐约有细微而绵延不绝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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