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被怀疑了,黄老三努力为自己辩解道:“我是很讨厌这三个小子,这三个狗崽子天天去我家菜园子里偷菜,我媳妇辛辛苦苦侍弄的菜都被他们霍霍了,这还不算,他们还老吓我家孩子,每次都把孩子吓得哇哇哭,你说我能不讨厌他们嘛,我恨不得打断他们的腿,但杀人这事可不敢跟我扯上关系,我这么大岁数,轻重还能不知道嘛,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我又不是糊涂了。”
应青云:“今天早上你人在哪?”
黄老三:“我一大早就下田锄地了,我媳妇和我一起去的,我们这也才刚从田里回来没多久,田周围有不少人,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黄老三没说假话,确实不少人都能为他作证,证明他一上午都在田间劳作。
轮到张寡妇,她直接大喊冤枉:“大人您可得查清楚,这事情真的跟我无关,虽然我是经常骂那三个混小子,但那是因为他们老是、老是偷看.......我也是气急了才骂的,但杀人这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啊,我想都不敢想。”
怕应青云不信,张寡妇忙补充道:“我今天一早上都没出门,我儿子昨晚发热了,今早上烧得更严重了,我一直在照顾他,哪里有那时间和心思跑山上去干犯法的事情。”
张寡妇有个四岁的儿子,应青云派人去看了下孩子,的确正在发热,到现在还没好,早上还请了村里赤脚大夫来看过,村里的赤脚大夫可以作证。
这样的话张寡妇也没有作案时间。
最后问询的是秦松明,他倒是镇定,坦然道:“这几个小子坏的很,村里但凡长的标志的姑娘都被他们惦念过,我女儿已经说了人家了,可就这样这三个小子还调戏她,吓得我女儿直躲,我这个当爹的当然要教训他们!但我也就撵撵他们,杀人我可不敢,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为了这三个坏小子偿命我才不干,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我哪敢拿自己开玩笑。”
说完,秦松明又道:“我看呐,是这三个坏小子坏事做多了,遭报应了。”
应青云:“今日辰时,你在哪里?”
秦松明道:“今日逢集,我和我媳妇赶集去了,家里买了几个小鸡仔,刚回来没多久呢,小鸡仔还在我家,大人不信可以去看看。”
这一点同去赶集的人能够证实。
黄强生最近得罪最狠的三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其家人也有不在场证明,大山之中更是完全找不到任何疑点,这让案子完全找不到可疑之处。
这样的话黄强生的死只能定性为意外。
这样的结果让黄强生的娘接受不了,她“噗通”一声跪在应青云面前哭道:“不可能的!我的强子水性好的很,就算大冬天的下水游泳也没事!他不可能淹死的!一定是有人害我的强子,大人你继续查,把害我强子的凶手抓出来――”
应青云抿着唇,一时沉默。
黄强生的爹倒是明理,使劲将自家老婆子拉起来,劝道:“大人都查了,没查出疑点,再说了,谁会没事干杀强子啊,你以为杀人跟杀鸡一样啊。你快起来――”
“我不起来,我强子不会淹死的,他不会淹死的――”黄强生的娘死咬着这一点,一遍遍地重复。
最后,还是村长带着人将她拉回了家,衙门一行人才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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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人莫名其妙就这么死了,一个疑点都没有,封上上总觉得心里不太得劲。
看她皱着个眉也不说话,吴为有心调节她的情绪,开玩笑道:“怎么,你们仵作难不成就喜欢办杀人案,遇到意外死亡还不习惯了?”
封上上失笑,“哪里啊,这个世间每天都有许多人意外去世,这样的案子多着呢,我可不想办杀人案。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虽然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但莫名其妙就淹死了,真的想不通怎么回事。”
吴为“嗨”了一声,“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许多人死的方式都让人意料不到,我还见到过有人是喝水呛死的呢,也许是阎王在生死簿上早已写好了每个人死亡的时间,所以谁也逃脱不了,到了点就得死,崩管是什么死法。”
六子在一旁直点头,“是啊是啊,也许是那个黄强生在潭边洗手,不小心脚滑了掉进水里就这么淹死了,倒霉嘛。这世上肯定还有人半夜上厕所掉进茅厕淹死的呢,所以掉进水潭里一点不奇怪。”
“什么掉茅坑里淹死的,尽乱说!”吴为照着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你给我少说话,下次再乌鸦嘴我就打死你。”
六子抱头鼠窜,撅着嘴委屈极了,他只是想多吃几道菜才随口那么一说,哪里想那么灵。
经过吴为和六子这么一说,封上上也觉得自己是想多了,那个黄强生也许就是倒霉,这才无意中落水的。
这个世界上普通人占大多数,哪来的那么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啊,肯定是在重案组呆久了形成的职业病。
这个职业病以后得改改。
一行人刚回到衙门,守门的衙役就来禀报,说是城中的卢员外一大早就来衙门找封上上,已经等了好半天了。
封上上听了一楞,她不认识什么卢员外啊!
“有没有说找我什么事啊?”封上上问。
衙役摇摇头,“这个没有说,不过应该不是坏事,我看卢员外的态度挺客气的。”像他们这样的地主豪绅,平日里根本不将衙役们放在眼里,但今儿个卢员外的态度却很不错,亲自上门来不说,还耐心等了这么久,肯定不能是找麻烦。
封上上想不通是什么事,便看向应青云,应青云垂眸思索了片刻,想到了什么,道:“应该是跟他儿子有关,你去了便知道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儿子?封上上还是摸不着头脑。
两人进了堂厅,便见椅子上坐着一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脸上满是颓丧。
看到他们进来,立马站起来,主动地向应青云鞠了一礼,“应大人有礼,卢某今日叨扰了。”
应青云:“卢员外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卢员外被这话说得微微讶然,倒不是这话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这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让他很不习惯,他跟之前的县太爷没少打交代,那位宁大人可是位打太极的好手,若是你有事想求助他,他得先跟你拉半个时辰的闲话,反正就是不急着进入正题,直到你许诺足够的好处了,他才会笑呵呵地来一句:你今儿来有何贵干呐?
本以为换了个县太爷,也是差不多的作风,他都想好了要许什么好处了,哪想到这位年轻的过分也俊美的过分的县太爷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难不成是之后再要好处?
心里寻思着,脸上半分不显,卢员外恭敬道:“大人,卢某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听闻衙们新招的仵作有大本事,能恢复死者生前的面容,卢某的二儿子.......”
说到这里,卢员外哽咽了一下才继续道:“我那二儿子前些日子替我去江南谈生意,哪想回来途中遇到暴雨,山体滑坡了,我那儿子就被......就被压在了泥石之中,小的带人挖了好久才把人挖出来,可.......”
卢员外说不下去了,可封上上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遭遇山体滑坡,不用想是没命了,而且那尸体的面容肯定也是一言难尽。
她不由瞅了眼应青云,他刚刚就猜到了,看来是知道这事的。
应青云的确有所耳闻,前段时间隔壁州连续下了好几天的暴雨,不少地方水面暴涨山体滑坡,不少老百姓因此失了性命,再加上听闻卢员外这几天在办丧事,好像是某个儿子出了事,两件事一结合,就猜出了那么点端倪。
封上上也明白卢员外想让自己干什么了,不过她倒是有点奇怪,她不过就是前段时间给那位叫红云的姑娘恢复过一次面容,也没外传,怎么连卢员外这样的人都听说了这事呢?谁传的?
卢员外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悲事,结果还要看着儿子面目全非地下葬,我夫人受不了这个,差点哭瞎了眼,她怎么都舍不得儿子下葬,想要再陪陪他,可天气热了,就算我用冰冻着我儿的尸体,也坚持不了多久,眼看再不下葬就不行了。我听闻衙门新招了一个仵作,可以恢复死者生前的面容,所以今日特来相请,想让这位仵作帮帮忙,好歹让我儿完完整整地去地下,也让我夫人再见我儿最后一面。”
“节哀。”应青云安慰一句,便将目光投向封上上,让她自己决定答不答应。
卢员外并不知道封上上就是那新招的仵作,见应青云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愿,立马道:“大人放心,只要能恢复我儿的面容,卢某必定重礼相谢。”
听到这话,应青云皱眉,这话说的好像他就在要好处一般。
看他皱眉,卢员外又会错了意,以为这位大人不爱听这样笼统的话,于是立马改口道:“只要恢复我儿的面容,我送白银三百两当谢礼,另外,之前应大人说的创办幼余堂的事情,在下也鼎力相助绝不含糊!”
封上上先是被白银三百两给惊得瞪大眼睛,又听到鼎力相助幼余堂之事,立马大叫道:“愿意,我愿意!”
卢员外愣住,诧异地望向封上上,不确定地问:“这位是.......”
应青云介绍道:“这就是衙门新招的仵作,姓封。”
“啊?这.......”卢员外看着封上上娇俏的脸,着实吃了一惊,他只听说衙们新招个仵作,但没说是个女子,还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啊!
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子,真能有那本事?
封上上不顾他的吃惊,道:“卢员外,你的事情我答应了,赏银什么的我也不要,但你说的幼余堂之事,还望卢员外尽心。”
幼余堂是应青云上任之后提出建立的善堂,专门收留那些无父无母流落街头的孤儿,西南地区本就经济落后,老百姓贫穷困苦,再加上昏官当道,许多老百姓生活艰难,卖儿卖女在本地十分常见,街头的孤儿更是随处可见,许多还没大人大腿高的小孩穿着破烂的衣服在街头乞讨,甚至从别人家的垃圾里翻吃的,本地人见着习以为常,但应青云却第一时间有了想法,他想要创办一个收容这些孩子的善堂,请专门的先生教他们些本领,不管以后是去读书也好,还是去当个账房,哪怕是做个木匠,有一技之长在手,总不至于流落街头当乞丐。
这个想法很好,但实行起来却很难,创办善堂首先需要场地,其次需要大量的银钱,凭着应青云那点微薄的月银基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他便想到找本地的富豪乡绅们捐款筹建。
然而,这些富豪乡绅都是无利不起早之人,没有利益的事情想让他们白白出钱比登天都难,所以此事一直进展不顺利。
没想到打瞌睡却恰好碰上来送枕头的人!虽然这种事不给钱她也会帮忙,但能薅点羊毛促成幼余堂的建立,实在是意外之喜。
第32章
封上上十分心动, 她也很可怜那些孤儿,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但她自己才刚刚达到温饱水平,能做的十分有限, 今天遇到这样的好事, 她怎么可能不答应!
就算卢员外的儿子碎成了一滩肉泥, 她也要让他恢复如初!
应青云看向封上上,眼神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柔, 默默地看了好一会才对卢员外道:“这位封仵作的确能恢复死者生前的面容, 既然她答应了,卢员外便不必担心其他。”
知县大人竟然对这位姑娘如此自信?卢员外本来只是道听途说,囫囵听了那么一嘴,其实心里是有八分不信的, 但亲儿子面目全非地躺在那,他这个当爹的太心痛,想为儿子最后再做点什么,所以死马当活马医,亲自上门来请这个传说中的仵作, 但见到封上上本人, 他心里的不信任瞬间扩大到十分, 没想到这位话不多说的知县大人竟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莫不是传言真实, 这位仵作姑娘真有此等本事?卢员外思绪翻飞,面上却丝毫不显,朝封上上鞠了一礼,十分尊敬道:“那就麻烦封仵作了, 卢某不胜感激。”
封上上话不多说,立马跟着卢员外回家去, 应青云派云泽跟着她打下手。
到了卢府,只见门上贴着白色对联,白帆高悬,屋檐下点着白灯笼,所有人皆身穿孝服,整个府中被一股沉重所笼罩。
卢员外带着封上上进了摆放棺木的灵堂之中,靠着棺木默默流泪的妇人见到他们立马踉跄着爬起来,抓着卢员外的袖子哭着问:“找到人了吗?可以恢复我儿容貌吗?”
卢员外安慰地拍拍她的背,“别哭,找到了,就是这位仵作姑娘。”
卢夫人一见封上上就目露诧异,然后便是质疑,正要说什么却被卢员外打断:“这是知县大人亲自派来的人,封仵作虽年轻,却是有真本事的。”
听他这么说,卢夫人嘴里的话便咽了下去,压下巡礼所有的疑虑和不安,紧紧拉着封上上的手哭求道:“好姑娘,求求你帮帮我儿――”
封上上点头,语气诚恳道:“卢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力。”
“好了,让封仵作开始吧。”卢员外当即吩咐小厮去准备封上上需要的东西,然后带着封上上靠近棺木,看着躺在里面的卢少爷。
看得出来卢员外给卢少爷打理过面容,面容上的血迹已经没了,可以依稀看出卢少爷原本的面容轮廓,可以想见,若是没有这次意外,这本该是个俊朗朝气的少年郎,可此刻却面目全非地躺在这里,实在是令人惋惜。
卢夫人看着棺木中的儿子,又受不住哭了起来,卢员外怕她哭会影响封上上干活,便让丫鬟将她扶回房间休息,不过卢夫人怎么都不愿意,她想在这里亲眼看着。
卢员外犹豫地征求封上上的意见,封上上摆摆手,“没关系,卢夫人在这里看着不影响。”
“好好好,多谢你。”卢员外拉了拉卢夫人,劝道:“你在这里看着可以,但别哭了,别影响人家。”
卢夫人立马用帕子擦擦眼泪,努力憋住不哭。
封上上道:“有没有卢少爷之前的画像?有的话给我拿一幅来,越像越好。”
卢员外立马点头:“有有有,我们家人每年都要请画师来画像的,我这就让人去拿。”
等丫鬟将画像拿来,准备的工具也到了,封上上洗了洗手,让卢员外将卢少爷从棺木中抬出来,然后便开始给卢少爷修复面容。
卢少爷的脸被山石所压,导致多处骨骼碎裂凹陷,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将骨头恢复原状,对于能修复的,封上上便将骨头恢复原状,对于实在碎得太厉害无法拼接塑形的,她便用石膏代替原本的骨骼,将凹陷处重新撑起来,支撑起面部的皮肤。
骨骼修复花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等全部修复好,封上上只匆匆喝了口水便再次投入工作中,接下来缝合、遮盖、化妆一口气做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半时辰。
她捶了捶酸痛的腰和胳膊,看着卢少爷恢复了原来八分的面容,却感到很欣慰,她让开两步,好让卢员外和卢夫人看得更清楚,“卢员外,卢夫人,你们看行吗?”
卢夫人本来不太信任封上上,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家怎么可能有这等手艺?可她全程这么不错眼地盯着,亲眼看见这个年轻的姑娘在自己儿子脸上缝缝补补揉揉捏捏涂涂抹抹的,亲眼见证着自己面目全非的儿子一点点露出原本的真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似乎只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