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青云微愕,就连跟在应青云身后的一众人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淡然,认真问道:“你想谋什么差事?”
封上上笑了,笑得很是纯良,纯良中带着老实,“大人,我想来衙门当个仵作,您看成吗?”
应青云还没应声,站在他身后的仵作老头老张头就震惊地跳起了脚,“简直胡闹!哪有女子当仵作的!”
封上上没理这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眼神期待地望着应青云,等待他的答复。
应青云倒是没有仵作老头那么激动,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封上上,半晌后道:“你先跟我进去,此事稍后再说。”
应青云说完便转身快步往衙门里走,脚步略急,看样子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封上上二话没说跟着他一起进了衙门,一行人直奔议事厅而去。
待应青云坐定,吴为上前禀报道:“大人,我已经带着兄弟们四下询问,告示也张贴了不少,但至今没有人家来报有女子失踪。”
应青云:“之前报失踪的那些人家询问了吗?”
吴为叹了口气,“都询问过了,但只剩骨头,那些人家实在辨认不出。”
应青云沉吟片刻,又看向老张头,吩咐道:“再仔细验一次,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线索。”
“大人,这.......”老张头满脸为难,“我已经验过好几遍了,但尸体如今只剩白骨,除了能看出皆是妙龄女子,其余的真看不出,就是再验也是同样的结果。”
“白骨验不出来,那具刚发现的也验不出来?”
老张头摇头,“大人,这具尸体毁的太厉害了,压根看不出原本的面貌,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实在看不出身份,只能靠丢失女儿的人家自己来报案了。”
吴为道:“可整个西和县那么多户人家,找起来谈何容易,更何况那女尸也有可能并不是咱们西和县的人,这要找起来就更难了。更何况有的人家不重视女儿,女儿失踪了,压根就不报案,总不能一户一户上门去问吧,那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出啊。”
如今这世道,女子失踪的不在少数,许多人家压根就不报案,再加上看不出死者生前的样貌,这要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应青云沉眸,厅堂内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这时,在旁边大致听出大概情况的封上上突然开口道:“大人,我能去看看尸体吗?”
众人一愣,同时向她看来。
应青云询问:“你想验尸?”
封上上点头,“也许我能帮上点忙也说不定。”
老张头刚刚就黑了一半的脸这下彻底黑了,不满道:“你又不是衙门的仵作,哪能随便验尸,你当咱们衙门是什么地方!”
封上上不卑不亢道:“多个人验一下说不定能找出更多线索,早日破案,这于衙门是有利之事,就算我什么都验不出,衙门也不会有什么损害,你何至于如此不满?”
老张头一噎,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
这时应青云道:“验尸房就在隔壁,你去验。”
“是,谢大人。”封上上微微一笑,她想的果然不错,这位年轻的知县大人果然不是那迂腐之人,这样的上司最讨人喜欢了。
嗯,她尤其喜欢。
大人都开口答应了,老张头再不满也只能硬生生忍着,憋着气跟着一起去隔壁的验尸房。他倒要看看这个毛头丫头能验出个什么不同来,难不成还能让死人活过来?
验尸房中摆放着九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属于尸体的腐臭味,许多衙役第一时间屏住了呼吸才没当场晕倒。
封上上面不改色走上前去,捏住离自己最近的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眼眨都没眨便一把掀开了白布,露出白布下森森的白骨来,随后便蹲下来仔细查看这具白骨,还用那纤细的手指触摸这具白骨的每一寸角落。
她脸上的表情认真又虔诚,好像在对待什么珍宝似的。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封上上将所有的尸骨都仔细勘验了一遍,然后来到最后一具前,她刚准备掀开白布便被吴为给叫住了:“封姑娘,我先给你准备个面罩,再点些苍术熏点醋吧。”
有时候尸体腐烂严重,味道大,仵作验尸的时候都要点上苍术薰薰醋用来去味,吴为想着这具尸体的样子,觉得待会这姑娘的脸色可能不会好看,觉得还是提前做点准备为好。
“谢谢吴捕头,不过不需要这些,我都闻习惯了。”封上上礼貌地拒绝,她从事法医这一行小十年了,期间不知道见过多少尸体,味道也闻惯了,这点味道还难不住她,更重要的是,她从小是跟着外婆在殡仪馆长大的,见过的死人无数,还真不惧这些。
闻习惯了?吴为觉得这话蹊跷的紧,她一个十几岁的乡下小姑娘到哪闻尸体闻习惯了?难不成是闻死猪闻习惯了?
还不待吴为再问,封上上便一把掀起最后一具尸体上的白布,露出白布下尸体的模样。由于动作太过猝不及防,尸体的惨烈模样就这般毫无预兆地闯入在场所有人的眼中。
第13章
离的最近的吴为下意识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几步,凭借强大的忍耐力才没有吐出来,但其他人就没有这般好的忍耐力了,两个年纪较轻的小衙役当场奔出验尸房跑到外面吐了出来。
那呕吐声让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
倒是应青云让人意想不到,见到如此惨烈的尸体依旧面不改色地端看着,一点嫌弃与惊恐之色都未显露。
好沉稳的人。
封上上细细打量着尸体,只见死者□□,身上无一丝衣物,皮肤上满布伤痕,这倒没什么,最让人受不住的便是整个尸体血肉模糊,腹部鼓胀,尸绿从腹部开始蔓延,脸上更是伤痕累累血肉翻飞,就像是一团烂肉,除了血就是腐肉,压根看不出原本的半分容貌。
封上上却没半分感觉,看着尸体就像是在看一团猪肉般,她一边验尸一边道:“大人可方便告诉我此案的情况,如果知道情况,可能有更多线索。”
应青云便示意吴为向封上上说明情况。
吴为便仔细说了起来:“这些尸体都是在城外二十里的一处破庙里发现的,发现之人是一个书生,他来此是准备考试的,哪想走到半路上马车坏了,又逢大雨,不得已便在那处破庙将就一夜,因夜里冷,那书生就缩到了佛像的后面,哪想无意中碰到了一处机关,发现佛像后面竟然有一处通道,那通道直通地下,地下有一处暗室,暗室里白骨数具,还有一具新鲜的尸体,那书生吓破了胆,连夜跑来县衙报了案。”
封上上有点疑惑,“根据这些尸体的白骨化程度可以推测,那处破庙藏尸应该不少年了,可为何至今才有人发现了那暗室呢?那机关若真这么难找,那书生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吧。”
吴为道:“封姑娘你有所不知,那破庙地处偏僻,又破旧严重,而且那里一向有闹鬼的传闻,据说经常会有女鬼的哭泣声从里传来,很是阴森,本地人都知道,所以谁也不敢进去,也就外地人不知情才有可能进去,但那庙实在太破,就连外地人也不想进去过夜。也就那书生运气不好给碰上了,现在还发热下不了床呢。”
原来如此。
封上上了解了情况,也验完了尸,便开始诉说自己的验尸结论,“这里一共九具尸骨,从尸骨的骨龄判断,死者均是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年轻女子,因尸体已呈白骨化,故而无法判断死者身份,但根据白骨化程度可以看出这些死者存在着死亡时间上的前后顺序,且都死在五年之内。”
说完,封上上指向其中一副尸骨,“其余尸体我暂时看不出什么,但这个受害者有点特殊,她的无名指比中指长许多,与一般人不太一样,而且,她的右手骨头曾经骨折过,这一点很可能是找到受害者身份的关键。”
应青云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忙让文书记下来,之前老张头便没发现这点,要不是她重验一遍,这么重要的线索就错失了。
老张头用袖子悄悄擦了擦汗。
不过仅仅知道右手曾经骨折并没有什么用处,茫茫人海每天都有许多人发生骨折,也有许多人无名指长于中指,仅凭这一点不可能找出死者的身份,所以,想要找寻线索,唯有从最后一具尸体上入手。
她走到最后一具尸体边对众人道:“幸好,最后一具尸体还是新鲜的,可以得到很多线索。死者腹部鼓胀,右下腹皮肤呈现尸绿,并且尸僵出现缓解现象,结合现在的天气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十二个时辰左右,也就是说,死者是在昨天下午酋时左右遇害的。”
“死者身上存在多处伤痕,根据伤口来看,皆为刀伤,并且这些伤口创口外翻,有喷溅状血液,肌肉创口处创缘皮肤内卷,创口显著哆开,这些乃是明显的生活反应,是典型的生前伤,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死者活着的状态下连砍几十刀,最终导致死者死亡。由此可见,凶手十分残忍暴戾,对死者充满了憎恨,他在尸体上寻求泄愤。”
众人听得口鼻同张,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处一个身影拿着刀拼命砍人的画面,画面中血液到处喷溅,死者痛苦地尖叫,然而凶手依旧拼命挥刀,死者慢慢地没了声息。
大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残忍,太残忍了。
不过,众人对封上上倒是有点刮目相看了,她验出来的东西可比老张头验出的结果丰富多了,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这姑娘岂不是比老张头还厉害?
大家偷偷地瞥向老张头,老张头被看得脸色僵硬,他承认这姑娘得出的结论比他多比他细,但那又如何,难不成知道凶手活活砍死了死者就能知道凶手的身份了?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问封上上:“那你能看出凶手是谁吗?”
封上上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她摇摇头,如实道:“只根据这些暂时还判断不了凶手的身份,要找出凶手,还需要先查清死者的身份。”
老张头撇了撇嘴,“你倒是说的容易,死者脸上伤口那么多,压根看不清面貌,怎么可能查到她是谁,难不成全县范围内一家一家去询问有没有人口失踪?要真是这样,那估计得等到猴年马月了,还破什么案子。”
应青云原本在看尸体,听闻老张头这话,抬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淡淡的,却让老张头一个激灵,嘴里剩下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咽了下去。
封上上没发现这点不对劲,自顾说道:“想要查清死者身份也并非那么难,至少目前我就可以确定,死者并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很有可能是烟花之地出来的。”
什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惊讶又惊疑,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应青云问道:“何以看出?”
封上上走到尸体旁蹲下,举起死者的手,用帕子小心地擦了擦她的手指,这才道:“大人请看,死者留了纤长的指甲,指甲上还涂了鲜红的蔻丹,不光是手指甲,脚指甲也同样涂了蔻丹。”
众人一看,还真是,虽然死者手上也有伤,但相对较少,能清楚地看到她指甲上涂了红色的蔻丹,可以想见生前这双手脚是何等娇艳。
封上上:“如果是农家女子或者普通家庭的女子,平时要干活,怎么可能会养这么长的指甲,又怎么可能会涂如此鲜艳的蔻丹呢?”
众人瞬间恍然大悟,是啊,普通女子可很少弄这么长这么漂亮的指甲,这不利于干活啊,像他们家中的姐妹媳妇可都不涂这玩意儿的,不然要被骂不正经的。
封上上指指死者身上伤痕较少的一块皮肉,继续道:“除了指甲,大家还可以看看死者的皮肤,死者皮肤并不粗糙,相反还十分白嫩细软,这样的皮肤需要精心养护才行,另外,死者的双手双足并无一点茧子,这说明死者没有干过粗活,普通人家的姑娘就是再受宠也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这下子,所有人都默然点头。
他们之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这姑娘好利的眼,好细的心。
这时,吴为问道:“那你怎么判断出来是那地方的女子呢?也有可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啊。”
封上上没急着说话,而是伸手将尸体翻了过来,露出死者□□的后背,然后指着臀部以及背部几处道:“死者正面的伤较多,背部相对较少,也因此可以从背部看出较多死者身前的情况。你们仔细看,死者的臀部还有背部存在多处条痕状伤痕,这些伤痕颜色新旧不一,很明显是积年累月所形成,所以这些伤痕不是凶手造成的,而是死者本身就有。想必你们都认出来,这是鞭痕。”
几个衙役原本还不太好意思看一个女子的背部还有臀部,自然也就不会发现隐藏在血肉模糊下的细微伤痕,经封上上这么一说,大家凑过去一看,发现还真是,这些伤痕就是用鞭子抽出来的鞭痕。
封上上又指了指另外几处,“除了鞭痕,死者身上还有许多细微的烫伤,这些烫伤呈圆形,这并不是开水烫伤的,倒更像是――”
不待封上上说出来,一个小衙役就叫起来,“是滴蜡!”
“哦~”大家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小衙役,小衙役立马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可没有干过这事啊,我、我就是之前不小心被蜡烛烫伤过。”
“哦~”其他衙役再次哦了一声,作为男人都明白,小衙役说的‘这事’指的是什么:行房时,许多男人为了增加刺激感,会借助外物。
而在青楼里,这些手段尤其常见,对待青楼里的女子,很少有男人会怜香惜玉,都是怎么高兴怎么来的。
小衙役被他们“哦”的脸更红了,赶忙伸出自己的左手给大家看,“我可没说谎,你们看我这疤痕,现在还在呢。”
他手背上的确有块圆形的烫疤,模样跟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
封上上倒是没在意男人间的这些揶揄,面不改色道:“不错,的确是滴蜡,死者身上有多处鞭痕和滴蜡疤痕,甚至连SC都有,要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或者姨娘,可能会被人如此对待吗?”
说完,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当然,也不能说的太绝对,不排除一些男子有特殊癖好,专爱在房里折磨自己的女人。”
“咳――”在场的男人不自在地咳了咳,倒是封上上一个姑娘家完全没觉得尴尬,说起这事淡定得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众多略显尴尬的男子跟她一比就显得格外不淡定。
不过,这姑娘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吧,说起这男女房事这么淡定真的正常吗?
第14章
封上上完全不觉得自己不正常,继续淡定地说着自己的推测:“另外,若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子,突然间消失,不可能不来报案,所以,我觉得是青楼女子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青楼女子为了取悦男人,从小便会娇养出一身细皮嫩肉,手脚涂蔻丹更是寻常,而身上的鞭痕和滴蜡疤痕便是那些恩客们在床上的变态手段。
应青云全程没有插嘴,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眼里除了赞赏,还有些许疑惑。
一个农家女,为何会验尸之法,又为何如此擅长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