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最好看的那支。”
“好,你说要哪支,我就给你折哪支……”
到最后,总是沈淮序背着她,她手里拿着一束梅花,乐呵呵地回松鹤堂。
“阿宁,你怎么了?”沈淮序见谢婉宁不说话,紧了紧她的手。
手指传来炙热的温度,谢婉宁望向沈淮序,小时候稚气的脸庞已然不见,可那关切的目光一切如旧。
忽想起刘恒跟她说的话,急忙抽回手,红着脸说道:“表哥,这里人多眼杂,小心被人看到了,下午在马场那会儿,就被刘恒看到了。”
“我故意让他看到的,省得他老是惦记你!”
沈淮序说着,上前迈了一步,将谢婉宁堵在了墙角,伸出长臂挡在她身侧,低着头说:“你放心,外头我都安排好了,没人发现。”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呼吸交缠,影子也重叠在了一起。
谢婉宁含羞带怯地缩在墙角,像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正被一只流着口水的大灰狼盯着。大灰狼好想啊呜一口将小白兔含在嘴里,慢慢厮磨。
可沈淮序不敢,上次在普宁寺借着醉酒,他得逞了一回,一连好几天谢婉宁都不给他好脸色。
“明日将军府的赏菊宴你还去吗?”
“去,我答应了云小姐。”
“那你不能答应刘老夫人,云家也不能答应!”
谢婉宁低着头未应,今日她已经点明了刘恒,想必明日将军府的目光不会倾注在她身上了。至于云家,刚刚老夫人留下了镇国公夫妇,或许正在商讨此事。
“怎么?你还真看好云家?云弈只是个……”沈淮序及时止住了话头,他的教养又不允许背地里说人短处,只好气恼地握紧了拳头,关节清脆地发出咔咔声。
谢婉宁慌忙拽住了他的衣袖,嗫嚅着说:“上午老夫人同我说过了的,我……我答应了!”
她磕磕绊绊地说完,也不敢看沈淮序的眼睛,羞得想立刻找个物什将自己藏起来。
谢婉宁不想再让沈淮序患得患失,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试试吧。到明年冬日还有一年的时间,她又喜欢了沈淮序两世,那就勇敢一回,即便是自己头破血流,如前世般凄惨,至少眼下,她喜欢的人同样爱慕着她,哪怕片刻的欢愉,也足够了。
等沈淮序反应过来后,他开心地一把将谢婉宁高高举起,“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
“哎,你快放我下来。”谢婉宁吓得急忙搂住了沈淮序的脖子。
沈淮序将她放下,仍不撒手,将人搂在了怀里,“阿宁,我好开心,从未这么开心过!”
谢婉宁将脑袋埋在他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渐渐迷失沉沦,不禁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腰,既然决定了,那就全力以赴好好爱他吧!
“那我们尽快成婚好不好?我等不及了,我想现在就成婚,阿宁,我好想要你……”
沈淮序说着,用力将人搂紧,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觉得自己醉了,醉倒在谢婉宁的怀里。
松鹤堂里,老夫人正和镇国公商议谢婉宁的亲事。
苏氏本以为云弈这门亲事还不错,怎么听老夫人和镇国公的意思,不准备应下呢?那她今日那般热心对邢夫人,成什么了!
谢婉宁可是她的亲生女儿,为了弥补这几年的亏欠,说什么也要给她选一门好亲事。这云家七公子洁身自好,身边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云家在江南也富贵,离她娘家云中也近,就算将来云弈没有入仕,回江南做个富家翁,云中老家那边的人从旁看着,想来也不会亏待谢婉宁。
“还有一事,昨日序哥来求我,想娶宁丫头。今日问了宁丫头的意思,已经答应了!”老夫人缓缓说道。
“什么?”苏氏失声道。
为何放着云弈这么好的亲事不允,要嫁给那个养子?
苏氏不甘心,沈淮序在府里这几年,她心上那根刺就扎了几年,难道还要搭上自己的女儿不成!
“不行,我不答应!”苏氏红了眼眶,她怎么容许谢婉宁嫁给罪臣之后,将来的命运……她年少时已经坎坷而过,这嫁人如同再世为人,怎么能如此草率。
“苏氏,嫁给序哥,她一辈子都会待在府里,由我们看着她,序哥不会薄待了她!”老夫人见苏氏情绪如此激动,只好拿这个理由去劝慰她。
“在府里看着就不会薄待了吗?自打那位成年,住在府里的日子屈指可数,还怎么厚待,难道让宁儿以后也都这样过?”苏氏哭道。
她想到了自己。她以前因着疑心沈淮序的身世,和镇国公闹过,闹到最后,镇国公就很少回后院了。虽然他没有纳妾,可在书房里养了两个风流俏婢。她寒了心,对他书房的人从来不闻不问,世人都说他们两人相敬如宾,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样冷硬心肠的人,实非良配,她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女儿步自己后尘,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镇国公揉了揉眉心,苏氏心里一冷,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看来他是赞成这门亲事了。他怎么敢?那也是他嫡亲的女儿啊!
苏氏浑身无力,如坠冰窟。
镇国公起身走到苏氏面前,想伸手拉她,苏氏调转了头,丝毫不理。镇国公只好讪讪缩回手。
“老大,你领你媳妇回去吧,好好跟她说说,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告诉她实情了,隐瞒这几年苦了你,也苦了她,哎!”老夫人说完,挥挥手让他们回去,自己则由徐妈妈扶着回了内室。
苏氏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并没听清楚老夫人的话,跟着镇国公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凝辉院。
镇国公遣散了守夜的丫头,拉着苏氏走进内室,轻声安抚着,这才将沈淮序是当今圣上五皇子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氏震惊得无以复加,难道这么多年她都错怪了国公爷?
她发髻凌乱,红着眼睛,身子因激动轻轻颤抖着,白生生的小手抓着镇国公的衣领。令镇国公倏然意动,将人连哄带骗地按在了床上。
这夜,红烛燃尽,苏氏和镇国公冰释前嫌,竟如新婚燕尔般闹到了天亮。
……
第二日,沈淮序意气风发地站在勤政殿外当值,连看圣上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笑意。
圣上却没有发现,他正为渭南的水患着急上火,昨夜收到密报,渭南有民乱的迹象。下朝以后,又找来首辅赵大人和镇国公等人在勤政殿商议。
镇国公昨夜与苏氏言归于好,又仔细考虑了一番,今日本想找圣上挑明婚事,不巧上朝遇到了这种大事,只好将婚事放下,容后再禀。
民乱可是大事。内阁首辅赵史弼向陛下建议,可秘密派人前往渭南,探查内情,然后清查户部赈灾款项,是否如实发放到渭南灾民手中,再派巡查使进驻渭南,察看灾情肃清渭南官场。
镇国公等人附和,只有户部尚书曹和光心里捏了一把汗。
渭南水患,户部首当其冲,可国库空虚,户部没有银子,他只好向圣上哭穷,这才有了世家门阀募捐的事情。钱是筹到了,也让人调拨给了渭南,可为何还要清查账目呢?这账目该怎么做合适?
他心里一团乱麻,站在勤政殿上冷汗津津。
曹和光是曹贵妃的胞弟,自打他父亲原内阁首辅曹有德去世,他们曹家也开始没落。好在他父亲的门生遍布朝野,经年的积威尚在,又有些把柄在手上,这才让他们曹家仍屹立在众世家之上。
曹和光资质平平,没有继承曹有德的辅宰之才,这么多年汲汲营营,才靠着曹贵妃混到了户部的位置。
那笔赈灾的银子去向,他心里清楚,二皇子曹贵妃更清楚,就怕到时候清查,查出什么问题。这事需赶紧向娘娘禀报,让二皇子早做打算。
几位大人在勤政殿上的讨论声,悉数落入了沈淮序耳中。他穿着六品侍卫服,手中拿着长戟,拱卫在勤政殿一侧,目光锐利地扫向站在最后的曹和光身上。
闲暇时,曾听几个当值的护卫小声议论,说户部是二皇子的钱袋子,任由二皇子和曹贵妃予取予求。
曹贵妃把着户部不放,不就是为了二皇子的将来做准备?
沈淮序收回目光,又想起画舫上的事,想起二皇子看谢婉宁那赤裸裸的眼神,他心里暗恨,敢觊觎他的人,那就打断他的狗腿。
他斜睨了一眼神色不安的曹和光,嘴角轻蔑地勾起,那就从户部开始吧!
赵大人和镇国公等人,在勤政殿上因为人选的问题,唇枪舌战起来,都想安插自己的人过去。圣上颇为头疼,改了明日再议,将人悉数打发了出去,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沈淮序侧身给祥公公使了个眼色,祥公公会意,将殿上的一干人等全部撤下。
等人都走了,沈淮序将长戟放在一旁,这才肃容来到大殿中央,规规矩矩地向大雍帝行了一个君臣之礼,朗声道:“臣沈淮序向陛下请旨,自荐去渭南查清民变真伪、赈灾款去向,摸清渭南官吏盘根错节的关系!”
龙椅上的大雍帝,嚯地睁开了眼。
……
朝堂上波云诡谲,将军府上却花团锦簇。
刘老夫人坐在上首,拉着谢婉宁的手好生夸赞了一番,一旁的沈如歌却心里暗恨。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大红锦稠繁花裙,就想在宴会上艳压一众小娘子。岂料谢婉宁穿了一身白色流沙烟罗裙,外罩秀金绫锦绣衫,那绫锦据说是贡品,一寸绫锦一寸金,寻常难得一见,更别说做成绣衫了。
被谢婉宁清冷高贵的气质一比,沈如歌那身大红裙就显得俗不可耐起来,气得她要将一口银牙咬碎。
刘老夫人是知道谢婉宁的,刘恒归家的经过,她清清楚楚,看谢婉宁温婉可人,越发亲近起来。
这时,云娇随着邢夫人也来到了堂上,几人互相见礼打招呼后,云娇就跑到谢婉宁身边,挽着她的手,甜甜地叫了声谢姐姐。
将军府人丁稀少,今日来赴宴的人家,大多心知肚明,除了邢夫人。
邢夫人那日从镇国公府回去,云娇就在她面前叽叽喳喳地说起谢婉宁的好来,还说将军府的恒哥哥教她骑马的事情。
云娇天真懵懂,邢夫人并没有告诉她去国公府做客的目的,她想让女儿多保留一份纯真,打算过两年议亲时再教导她。
邢夫人本不打算赴宴的。将军府名曰赏菊宴,其实是庆祝嫡孙刘恒劫后余生,他们和将军府文臣武将素无往来,不知怎的将帖子送到了她手上。
不过,当听云娇说苏氏和谢婉宁也会赴宴时,她就想趁机探探国公府的口风,遂领着云娇掐着时间赶了过来。
当刘老夫人拉着云娇不撒手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人家惦记上了。她又高兴又悲伤,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要去别人家了。
云娇拉着谢婉宁去院子里赏花,邢夫人则拉着苏氏坐在院里的凉亭下,感慨地说:“我家小九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想到将来她嫁出去,我这心里就不好受。你我均是远嫁,想回一趟云中都难,我可不想女儿走我的老路,我得给她找个京城的人家才行。”
苏氏望着闻花的谢婉宁,安抚着邢夫人,“是啊,养大的女儿嫁出去谁不心痛呢!你我还能时常说说话,万一嫁出去身边连个亲人朋友都没有,岂不是更难过!”
“说的极是,这万一婆母不慈规矩大的,日日受磋磨,夫君再不敬重,做母亲的鞭长莫及,可不愁坏了。”
苏氏点头表示同意,“时至今日,我方能理解母亲当年送我出嫁的心思来,哎!”
邢夫人嗔怪了苏氏一眼,“你叹什么气啊,好在你没有女儿。表小姐如果能来我们云家,我保管将她留在京城,好好待她!”
苏氏轻轻一笑,她有女儿,女儿就在眼前,嫁出去和娶进来都一样,她这个母亲兼婆母更不会磋磨她,如果沈淮序胆敢不敬重她,就让她大哥三哥抽他。
苏氏越想这门亲事越好,这种天定的姻缘,打着灯笼都难找。
昨日还在心里骂镇国公和老夫人没有心,今日换个角度,豁然开朗,真心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回府就赶紧操办起来,嫁妆准备起来,那无忧院也该休整休整,争取明年秋天就让他们成亲,后年她是不是又有外孙抱了?
邢夫人看苏氏眉眼含笑,以为事成了,小声问道:“你们老夫人答应了?你放心,我们云家绝不亏待她!”
苏氏这才回过味来,怕邢夫人误会,急忙挑明了说:“你别急,她自小由老夫人抚养长大,情分非同一般,老夫人不肯,说要再等两年放她走。”
苏氏遗憾地说完,目光转向院中赏花的小娘子们,一下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沈如歌,接着说道:“你看看其他的小娘子呢?我们府上还有位六小姐,今年刚满十五,还没议亲……”
邢夫人愕然,她本以为国公府一个表小姐,身份上差了一些,云家提亲,还是鼎鼎大名的第一公子,想必国公府会欣然应下,没承想人家不但没应下,还推了府里的六小姐出来。
这六小姐虽是二房的,可他父亲却是大雍从六品的官员,好歹是正经的国公府小姐,身份上倒是比无父无母的表小姐强上许多。
邢夫人心里拿不定主意,只好将此事暂时放下。
将军府门口停着不少马车,车夫和粗使婆子是没有资格进府的,大家伙就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吹起牛来。
正巧,今日跟沈如歌出来的婆子,正是那日在海棠院偷听马氏母女说话的邹婆子,原本她是不能出来的,赶巧有个婆子拉肚子,她顶替了。
她以为今日能到将军府开开眼,没想到连门都进不去,苦哈哈地和其他府里的婆子挤在背风处,拉拉家常。
当得知她出自国公府时,几个婆子纷纷上来巴结她,她心里受用,一时嘴快卖弄,将偷听的五公子的身份含含糊糊说了出去。意识到说错话以后,又打着幌子圆了过去,却还是被几家心思活络的婆子听进了心里 。
邹婆子自知闯了大祸,回去后找了个死了老子娘的借口,匆匆出府逃命去了。
将军府赏菊宴后,一则镇国公府五公子是皇子的消息,悄悄在世家仆妇口中流传开来。
……
白日还是晴空万里,傍晚开始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镇国公府书房内,沈锐骑正焦急地踱来踱去。
他刚出宫,又被祥公公派人叫了回去,等他匆匆赶到勤政殿,就看到圣上动了真怒,沈淮序则硬挺着脖子立在大殿上,不言不语。
圣上当时听得沈淮序说要去渭南,心里还是欣慰的,可想到万一有民变,怕伤了他,就没有允准。为了打只耗子伤了玉瓶的事,绝不可做。
一个要去,一个不准,闹僵了起来,祥公公只好请镇国公来解围。
镇国公好歹劝住了沈淮序,将他带出了宫,却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他在书房焦躁不安,他真怕沈淮序倔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直接去了渭南,那他怎么向圣上交代!
他将家里的仆从都派出去寻找,也和城门处的守将打好了招呼,一定要将沈淮序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