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世子妃文氏突然发现谢婉宁脸色煞白,冷汗直流,身体还微微颤抖,便急忙上前询问。
沈淮文也站起来,围在谢婉宁身边,关切地问:“表妹你怎么了?刚刚吃坏了肚子?也不能啊,我都没事,你都吃啥了?”
谢婉宁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表哥表嫂关切的目光,她心里一暖,轻声说道:“我没事,可能是有点闷……”
“宁姐儿,你先回去吧。玉烟,你好生服侍着,着府医去看看,有什么事及时来报我。”
老夫人发了话,谢婉宁只好起身告罪,由玉烟扶着出去了。
“祖母,孙儿去送送表妹。”沈淮文说。
老夫人刚想同意,猛然想起谢婉宁说要嫁给沈淮文的话,遂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沈淮序,吩咐道:“序哥儿,你去送送宁姐儿吧,文哥儿你站住,今日有事问你!”
谢婉宁已经走到了院中,里面一番拉扯她一概不知。她满脑子都是梦里的画面,感觉浑身发冷,一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悠然而来。
她跌跌撞撞出了院子,经过后花园的凉亭,打算坐下来冷静一下。
玉烟跟在一旁担心得不行,她怕小姐的旧疾犯了,偏偏荷包里的药丸空了忘了补上。她留下一盏灯,匆匆跑去如意院拿药。
谢婉宁坐在石墩上,将自己蜷缩进厚厚的大氅里,指甲深深抠着手心,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那只是个梦而已。
就算不是梦,离沈如歌回到府里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她一定要好好筹谋。既然知道自己是镇国公嫡女,那她就不是毫无依仗的孤女,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梦里她被沈如歌映衬得黯淡无光,嫉妒心作祟做了很多错事。被锁在暗无天日房间里,府里没有一个人为她求情说话的。说到底,她只不过是个表小姐,不是至亲之人,谁会真正怜惜她!
这次,她绝不走这样的路!她要让府里至亲对她的身份讳莫如深,不能随意拿捏她,要最真实的宠爱,做最尊贵的“表小姐”!
谢婉宁深呼一口气,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下,慢慢直起身来,拿起一旁的灯笼,转身却看到沈淮序立在亭下。
沈淮序听从老夫人的吩咐,从松鹤堂出来,远远跟在谢婉宁身后,看她虚弱地坐在亭下,像个流浪猫一样将自己包裹在夜色里……
“表哥。”谢婉宁提着灯笼给沈淮序行礼。
“走吧!”沈淮序丢下这两个字,率先转身走了。
谢婉宁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她心下疑惑他为何会在此处等她,却并未问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向如意院走去。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沈淮序高大的背影就像巍峨的山峰,是谢婉宁永远无法攀登的存在。
这一幕,梦里恍惚也出现过,那时的她,刚刚得了外祖母的暗示,心里装满了对他如夫君般的爱慕。那份爱慕无关身份,即使怀疑他是养子,仍未动摇她的心意。她将沈淮序放在心上,是她心之所向,视他为最亲密无间的人。此后多少个日夜,沈淮序的背影一直萦绕在她的心田。她慢慢将这份甜蜜化为私有,才会在沈如歌接近沈淮序时,那样紧张嫉妒,最后失去理智……
前面那个身影突然停下了,谢婉宁也随即站住,挑起灯笼,看到三步外的沈淮序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不言,她亦不语!
这夜,谢婉宁第一次梦到了沈淮序,梦到了他高大的身影,和一双闪着寒芒的眼睛。
……
这日,谢婉宁让玉烟找徐妈妈要她母亲的嫁妆单子。她吃住都在府里,衣服首饰,老夫人会按季节给她添置。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际,自然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嫁妆是老夫人的人打理着。
梦里,沈如歌进府后处处都要压谢婉宁一头,一副镇国公府正牌小姐的倨傲模样。布料首饰都是沈如歌挑剩下再给她送来,果子点心也都被沈如歌克扣一半,她房里的好东西,沈如歌看上的都给她搬走了。
她本着自己是表姐的身份不敢计较,这让沈如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连她母亲临终给她的玉佩,都被沈如歌抢了去。
说到底,还是她没用,自己立不起来。
谢婉宁这时候让玉烟去找徐妈妈要嫁妆单子,是想提醒老夫人,该给她准备嫁妆了。趁着老夫人还怜惜她,多要点嫁妆傍身,以后出嫁了,也有底气在夫家立足。
还有一个原因,她要找到母亲的那枚玉佩,不能再让沈如歌暗中夺了去。
徐妈妈跟着玉烟来了如意院,拿着厚厚一本嫁妆册子。
谢婉宁的母亲沈静柔虽是老国公的庶女,却也是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十分得宠。当年嫁给他父亲时,也是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谢婉宁拿着单子和徐妈妈一样一样去库房比对,唯独不见了那枚玉佩,也没有在嫁妆单子上。
她记得小时候将玉佩戴在脖子上过,那时候她刚刚进府,每天都哭着找母亲,沈淮序小大人一样哄着她,说天天戴着就能梦见母亲了。
他们在库房找了一下午,最后在一堆杂物里找到了一个盒子,里面除了那枚玉佩外,还有她零零散散玩过的小风车、鲁班锁和九连环。还有一个用旧帕子包裹了的泥人,那泥人像极了她小时候,她却忘了这个泥人是怎么来的了。
徐妈妈在一旁自责道:“这些都是小姐和五公子小时候在松鹤堂经常玩的,老夫人让老奴一直收着,怕那时候随手将玉佩也收到了一起。”
谢婉宁并未责怪,只要能找到玉佩就好。她将泥人重新放进盒子里,让玉烟好生收着。自己则拿着那枚青玉镂雕牡丹佩回了如意院。
前世,沈如歌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有这块玉佩,缠着给她看,然后死乞白赖地拿走了。这枚玉佩并非极品,其中一瓣花还缺了一角,实在不知哪里特别,值得见惯好东西的沈如歌,舍得下脸抢走。
……
锦绣坊是京城最大的绣坊,绣线最多最全,当然价格也是最贵的。
谢婉宁到的时候,门口停满了马车。她今日特地来绣坊选丝线,准备给那枚玉佩打个新络子。
锦绣坊是云家的产业,云家在江南是名门望族,出仕子弟众多。如今云家的宗主,是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云太傅。
谢婉宁认真地挑着绣线,毫不知自己的美貌已经看呆了一屋子的人。
威远侯二公子柳昊天,在二楼看到谢婉宁,惊为天人。他一边伸着脑袋往下看,一边回头说道,“云兄,快看,你家来了个绝色小娘子,啧啧,这般美貌,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云弈坐在一旁喝茶,并未动身。在柳昊天眼里,大街上随便有点姿色的,他都会来上一句绝色小娘子。所以,云弈和同在一起喝茶的公子们,并未在意他的话。
“我说柳兄,你不是来替你家妹子拿绣样的吗?怎么眼睛都快粘到了人家小娘子身上了。你快点啊,我们几个还等着你出门呢!”一位身穿青袍的公子催促道。
“快……快来,她上楼了!”
云弈无奈地起身。这家绣坊是祖父送给他打理的产业,他可不想因为柳昊天坏了名声。不管那个小娘子美不美,都不能让她上楼。
云弈一动,其他几位公子也都跟着走到栏杆边,探着头往下看。
只见一个身穿淡绯色锦绣长裙,外罩着蜜色绉纱镶花边褙子,梳着随云髻的小娘子,正低着头往楼上走。她脚步轻盈,姿态玲珑,亦步亦趋优雅非常,竟把几人看怔住了。
云弈瞥了一眼几人,抬脚就往楼下走。
楼梯并不宽,铺着厚厚的红毯,云弈下去挡住了谢婉宁的路,迫使她抬起了头。
第6章 第 6 章
楼上几人屏住了呼吸,这才看清楚她的模样来。
这小娘子的桃花眼氤氲着水雾,眉间似藏着淡淡的愁绪,略施了胭脂,却无法挡住她面色那抹苍白。绝色的容颜配上一副娇弱玲珑的身躯,让人忍不住想去呵护她,保护她!
“原来还是个病西施啊!”有人叹息一声。
这话一出,楼上几位公子哥儿顿时失了兴趣。只有旁边的柳昊天看直了眼,泛出一抹玩味来。
“小姐请止步。”云弈拦住谢婉宁,向她略施一礼道:“楼上今日不便,小姐要选什么东西,我让掌柜送你到绣雅阁去挑,为表歉意,绣雅阁内的东西削价给小姐,如何?”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莫名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人无法拒绝。
谢婉宁抬头,看到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心尖猛然轻颤了下。
云弈,云太傅的孙子,是云家年轻一辈中最负盛名的一位公子。他容貌俊美,青丝如墨,肩宽窄腰,身姿挺拔,嘴边挂着隐隐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被誉为京都第一公子,是万千闺阁小姐的梦中情郎。
可惜,这样出色的人物,最后碾落成泥……
想到这里,谢婉宁再看他时,眼神中透着一股同情。她认真回了一礼,跟着掌柜去了绣雅阁。
绣雅阁是锦绣坊专门招待达官贵人的雅室。掌柜的会将店里最新的款式,最精贵的料子,一一摆出来,供贵人挑选。
谢婉宁一般买绣线都在一楼挑选,实在不合心意,才会去二楼挑选精致一点的。她手里只有月例银子,平时都用来打赏下人了,选贵一点的东西,她都会再三斟酌。这绣雅阁,她还从未来过。
云弈立在楼梯上,看着谢婉宁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并不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看他的眼神,让他莫名有种被怜悯的忧伤,他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怎么了云兄,看美人看呆了?这京都中,哪个美人能美过云兄你啊!”柳昊天走下楼,拍着云弈的肩膀,调侃道。
听到话,其余几人开始起哄调笑起来。
云弈不为所动,他将柳昊天的手从肩膀上推开,抚了抚衣领,正色道:“多谢各位抬爱,云某笑纳了!”
他不急不躁,甚至语气还是那么和缓清润,但犹如有魔力一般,竟能让人收起怠慢轻视他的心思,生出因亵渎他而产生的愧疚来。
柳昊天这才讪讪回神。尽管云家已经式微,云太傅也即将致仕,但云家百年勋贵的底蕴犹在,轻视不得。
……
谢婉宁挑好绣线已快到午时。早上出门时,她就和老夫人说好了在外面用饭,所以她并未急着回去。带着玉烟沿着街道,走走停停,打算给小包子沈承安买点小玩意,哄他开心。
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谢婉宁在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前停住了脚。看着琳琅满目各具特色的小泥人,她忍不住开口问:“店家,能指定捏一个泥人吗?就捏她吧!”谢婉宁指了指身旁的玉烟。
店主是一个头发发白的老人,他拱手道:“还请小姐原谅则个,这泥人要是照着捏需要费上不少工夫,还需这人站在小老儿眼前。五六年前,有位小公子倒是这样要求小老儿,捏过一个小人。那小公子拿着一副画像,每天都站在这儿等着。”
“后来呢?是个什么样的泥人呢?”谢婉宁声音里带着颤抖,她想到了那个用旧帕子包裹的,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泥人。
“后来,那位小公子嫌弃小老儿学艺不精,没有捏成。但他还是付了小老儿一笔银子,是个心善的小公子!”
“哦……”谢婉宁心里倍感失落。
正当她失神之际,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猛然间撞向她,她脚下一痛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小姐!”玉烟惊呼一声。
“小心!”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时,一只大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一把玉扇拦住了她的腰。她一个趔趄,重心不稳,被大力一拽,跌进一人的怀里,额头撞上他温暖的胸膛。鼻尖立刻萦绕了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谢婉宁立刻羞红了脸,她还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过。手忙脚乱地稳住身形,拉开与那人的距离,这才抬眼望去,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睛。
是云弈!
“对不住!”云弈待谢婉宁站定,立即拉开距离,向她拱手致歉。
“多谢云公子!”谢婉宁急忙道谢。
“小姐,你怎么样,刚刚那个小乞丐故意撞人!”
“不妨事。”谢婉宁揉了揉被撞到的腰,这才发现腰间的荷包没了。
“啊,小姐你的荷包呢?是小偷,那个小乞丐是小偷!”玉烟叫嚷起来。
玉烟刚想大喊一声抓小偷,就看到几步开外的街角,一身黑衣,正望向他们的沈淮序。她心中骤喜,忙不迭地跑过去,大叫了一声:“五公子,抓小偷啊,刚刚那个小乞丐偷了小姐的荷包!”
谢婉宁闻声扭头,正好看到沈淮序阴沉着脸望着她。她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沈淮序为何出现在这儿,又为何那样看着她,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错事一样,不就是丢了一个荷包吗?至于吗!
哼!给谁摆脸色呢!谢婉宁扭回了头。
云弈看了看对面的沈淮序,嘴角扬起一抹轻笑,很淡,淡到瞬间淹没在风里。他视线调转,温柔地看向谢婉宁,说道:“小姐你认识云某?”
谢婉宁嫣然一笑,“当然,京都第一公子,多少闺阁女子的梦想,想不知道都难!”她在梦里,并未和云弈有过交集,只是知道他的美名,这么清雅温润的公子,很难不让人喜欢。
“多少闺阁女子的梦想?也包括小姐你吗?”云弈眼神真诚地看着谢婉宁,丝毫没有冒犯的意思。
谢婉宁一愣,没想到云弈会问出这句话。云弈如今已经及冠,听说说亲的媒人都踏破了云府的门槛,云家愣是一家也没有答应。看来,云家也如梦境那般,所图甚多!
云家野心勃勃,云弈更如炙肉烹火,身不由己,婚事与他都是筹码。云弈,一个可怜人罢了!
云弈本是一句玩笑话,见谢婉宁认真思索起来,他那颗促狭的心立刻被吊了出来,忐忑地追问了一句:“如何?”
“当然!”谢婉宁甜甜一笑,语气坚定,并无任何敷衍之色。试问,哪个女子没有憧憬过自己的婚事,想要一个出众的夫君呢?她当然也不例外。
谢婉宁知道云弈的婚事必然不会顺利,如她这般的身份,是不足以令云太傅另眼相看,云弈和她,自不会有缘分!
啊?这小娘子真大胆!云弈忽感自己棋逢对手,眼神中立刻迸射出耀眼的光。
被人当面肯定,云弈心里从未有如此开心过!他们彼此看到了真诚,她知他并无轻浮孟浪,他也知她心里纯粹坦荡。
两人相视一笑。
沈淮序隔着一条街,看到对面相谈甚欢的两人,心底那股躁意越来越盛。
今日当差,他被圣上叫去了勤政殿。圣上问他,可有娶妻的人选?心里有没有喜欢的小娘子?
“没有,我不还不打算娶妻生子!”他硬邦邦地回道。
侍立一旁的祥公公听到这话,把头压得更低了。这个回话,换作旁人,早就被拉下去杖毙了。可这位沈五公子不一样,他回话要么硬邦邦顶回来,要么就是沉默不语,性格耿直得有点过头了。偏偏圣上就喜欢他这种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