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改变作战策略还来得及。
众位臣工恳请皇上班师回朝,但王振绝不同意。
户部尚书王佐与兵部尚书邝壄,两人被罚跪在草地上。一直跪到晚上,也没能见到朱祁镇让他回心转意。
这时,王振的党羽,钦天监正彭德清也站出来说话了。
他指出宣城的大风大雨是不吉天象,不能再让皇上继续往前去。前方大凶,恐怕会危及皇上的性命安危。
当王振的同党开始反对他,足见事态危急到了身处悬崖边缘的地步。
王振是怎么回答的?
《明史》记载,他说:「尔何知!若有此,亦天命也。」
非常直白的字面意思。
——你知道个屁!绝不退兵,朱祁镇如果必遭一劫,那也是他的命。
王振此番言论,足以称得上大逆不道。
朱祁镇却没有惩处他分毫。
说他被王振胁迫?不,那就是他的本意。
朝野俱言王振专权,但要问谁给他的权力?
在那个时代,人们不敢直接骂王振背后的朱祁镇。
朱祁镇二十二岁了,不是两岁的小孩。
八岁继位,朝堂上多的是能臣。他有足够的机会与时间去学做君王。
他偏心的宦官并没有伪装成忠臣。
于谦被冤枉入狱案、张辅家的佃户被害案,王振与喜宁的作奸犯科的行为无人不知,并且是皇帝最终亲自下的判决命令。
朱祁镇知情却屡屡徇私偏袒,就是他给了宦官们权力。
王振在出征后的种种行为,直接反映出朱祁镇的决策方向。
这样做究竟是什么心理?
自信爆棚,认为亲征就能让敌军消失?
让众臣瞧一瞧皇帝多厉害,打脸这些不让他出征的大臣,让众人臣服吗?
或是骑虎难下,不打不甘心。既然出了京城,不管前方怎么困难都要打吗?
无论如何,大军继续前进。
八月初一,从京城出发半个月后,大军抵达了大同。
八月初二,有个本该死了的人出现了。
前几天,宋瑛与朱冕战死阳和口,那支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大同镇守太监郭敬,躲在草丛中活了下来。
他与王振交好,匆忙前来汇报战况。说的都是大实话,绝对不能再往西北走了,真会死人的。
眼前无路想回头。
直到此刻,王振终于慌了,想要往回退。
从不论死活地往前冲,变为往回撤退,只是在短短一天之间。
朱祁镇做的军事决策就像是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御驾亲征如此,退兵撤退亦是如此。
撤退也好。
新的问题又来了,决定走哪一条路线非常重要。
郭登联络上曹鼐、张益,建议从走紫荆关撤退。
郭登,明代开国功臣郭英曾孙,也有说是孙子。
不同的史料对其辈分的记录有冲突,但对他的实战功绩记述很清晰。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朱棣去世的那年,郭登被授予勋卫,正式入朝。
正统七年(1442年),他开始跟随时任兵部尚书王骥出征西南,参与到了麓川之役中。正统九年,又出征云南。
此次,郭登作为都督佥事参将,辅助刘安镇守大同。他对这片区域的了解颇深,给出的建议却被否决。
史料记载,朱祁镇选择走蔚州,因为“振欲邀帝至蔚州幸其第”。
王振的老家在蔚州。
眼下,二十多万大军无功而返,只为平安返回京城。他提出的撤退线路选择理由,竟然是想邀请皇帝去自己老家府邸转一圈。】
啥玩意?!
“荒谬至极!”
“绝无可能!”
朱元璋与朱棣情绪紧绷地盯着水镜,不知不觉就从桌案边走向了墙头。
听着朱祁镇似玩闹般地仓促亲征,听着他带着朝堂一众高官随行却半点不听意见。这叫人越听面色越是铁青,额头青筋暴起。
当听到朱祁镇选择撤退路线的理由竟是如此不可理喻,两人没能忍住都大吼出声。
史实不以其意志为转移。
水镜:
【在大军好不容易抵达大同的两天后,八月三日又一次开拔,踏上回程。
不论我们现在看这种路线选择有多离谱,朱祁镇就是选择往蔚州方向走。回程之时,天气情况很不好。连日雷雨不停,恶劣天气加重了士兵们行军困难。
没有最荒谬,只有更荒谬。
就在此时,王振又跳出来了,说“既恐蹂乡稼,复改道宣府”。
这会他想起来了,大军路过家乡会踏坏庄稼,必须猛地一个转弯改道去往宣府。
匆忙出征,粮草不足,前方传来惨败连连的消息,回程又冒雨赶路,雪上加霜地遭遇反复改道。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可想而知二十多万的大军有多疲于应战。
此处必须要问,这样反反复复的撤退理由只是文献上记载的那样吗?是王振做主就能几度改变路线吗?
朱祁镇昏聩且愚蠢到这种地步?选撤退的路线,是依照王振想邀请他回家坐坐就走,王振不想家乡农作物被毁就改道?
我个人认为不只如此,赞同一些学者的观点。②
离谱至极的撤退线路选择理由,其背后暗藏着朱祁镇的小心思。
明英宗不甘心就此撤退,他声势浩大地匆忙亲征,怎么能灰头土脸没有一丝成果就逃回京城。
这是奇耻大辱,与他出发前一举拿下瓦剌军的想法彻底背道而驰。
因此,撤退也行的前提是力挫瓦剌军队,哪怕是一小支也好。
朱祁镇没有选择安全的紫荆关路线,而要找与瓦剌军正面对上的那条路。
明军二十多万,瓦剌就两三万。十打一,总能赢。
他并没有任何实战经验,此时用二十多万大军在赌博,进行一场极度冒进的军事冒险。
王振恰好能找到理由,不管理由多离谱,为皇帝反复改变撤退路线找到了借口。
当然,这绝非说王振没有过错。
他自愿做朱祁镇手中的魔刀,平时作威作福,战时将二十多万大军的性命视若无物。此人之恶,不容洗刷。
对此论点可能有些观众会不认同,没关系,我们求同存异。
即便撤退路线的选择目的存疑,结果都是朱祁镇与王振极其不做人的行为。
没有实力,仅凭着一己喜恶做出决策,对大明国运毫不在意,更对二十多万的大军生死视若无睹。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朱祁镇正统十四年的御驾亲征,违背了自古以来的行军用兵之道,其结局注定走向了覆灭。
八月初三从大同撤退,中途任意改变线路方向,导致军队被反复折腾。
在人疲马乏之际,八月十二日,大军抵达了雷家站。
雷家站地势开阔,与此前途经的狭窄山沟不同,永定河从其侧流过。这种地势便于大部队展开,适合放开手脚打一场决战。
十三日清晨收到了消息:“宣府谍报虏众袭我军后”。
朱祁镇收到瓦剌军出没在后方的消息,派出了吴克忠领兵去断后。大军主力却没有加速撤退,而是驻扎在了原地,一直等到了晚上。
此处就奇怪了。
如果撤退的主要目的是尽快回到京城,那就该加速行军,但在雷家站居然停留了一个白天。
更是验证其主要目标不是回京,而是希望半途奇袭瓦剌,但被奇袭的是大明军队。
天色将晚时分,传来了消息,白天派出去的那支队伍战败覆没。
不甘心,又加派了朱勇与薛绶领兵四万去支援。援军途径鹞儿岭,被埋伏的瓦剌军伏击,再次无一生还。
夜间,这个坏消息传回,是又一次覆灭性失败。
惨败接连而至,如同一次次晴天霹雳打击着明军。军心岂会不动荡,士气岂能不低迷。
这是一场没有准备好的出征,途中被反复折腾,更没有一次好消息能让人心振奋起来。
八月十四日,大军就是在极度的消沉中抵达了土木堡。
天还没有黑就原地驻扎了下来。土木堡地势高没有水源,为什么不继续前行?
《明史纪事本末》说:“众欲入保怀来,以王振辎重千余两未至,留待之。”
《明英宗实录》说:“至是,振以军失利,慙恚,即止于土木。地高无水,掘井二丈余亦不得水。”
两本文献记载不一,但都提到了王振做出了留驻原地的决策。
朱祁镇必是没有反对这个想法,让大军挖井原地解决用水问题,哪里料到一滴水也没有挖出来。
当时已然入夜。以明军的状态,不到万分危急不会再连夜赶路。
岂会料到危险在迅速靠近。夜晚,也先率瓦剌主力突袭了附近的麻峪口。
八月十五日,两三万瓦剌军在外围将明军二十多万团团围在土木堡之内。
此时,大明军队滴水未进十二个小时,虽然身心俱疲,但还没到极限。只要能稳住别乱,以人数优势未尝不能突围。
哪想瓦剌方面派人和谈,朱祁镇就信了,签订了文书让使者送回。
随后,瓦剌军撤退。
朱祁镇与王振都认为和谈奏效,放松了下来,宣布拔营去取水。
明军闻令,一众出发,此时想的就是快点喝到水。
不料瓦剌军折返回来,从四面八方猛攻,突袭反杀。
作战部署,最忌反复无常。
从七月十六到八月十五,二十多万明军被没有定数的军令反反复复折腾,早就犹如被拉扯到极限的弦。③
此时,瓦剌军的反杀给了重重一击。
哪怕有着一比十的人数差异,但也足以让似紧绷之弦的明军轰然溃散。
混战即起。
以少对多的战局再次出现,却不似二十一年朱瞻基时期以三千人战胜一万兀良哈军队。
这次被屠杀的是大明。
随行的大明重臣奋力顽抗,奈何军心已散,大军全线崩溃。突围无望,终是惨死土木堡。
土木堡之战,将大明从官员集团到主力军队的精锐全部一网打尽。
如此惨烈的死亡,让大明文治武功出现了极大断层。自此,国力由盛转衰。明之亡,始于土木堡。
那么造成惨剧的罪魁祸首去哪里了?
王振在混战中被明将樊忠杀死。
朱祁镇在亲兵保护下出逃,在跟随的
臣子中找出了与他身形相似的申祐。
申祐换上了皇帝的服装,伪装成英宗吸引瓦剌军注意,以声东击西的策略助朱祁镇逃脱。
奈何申祐为帝赴死,被追杀惨死后,终是没能达成心愿让皇帝逃脱。
瓦剌方发现所杀目标错误,再去追捕朱祁镇将其一举擒下,俘虏了回去。】
朱元璋与朱棣听到此处,已然愤怒到了极点。
握紧拳头,被指甲刺破手心,渗出血迹也毫无察觉。
下一刻,让人更加两眼一黑的残酷史实从水镜子里传了出来。
【朱祁镇被也先俘虏回去。也先挟天子以令诸侯,希望以此人质攻破大明边防。先后前往宣府与大同两城,命朱祁镇在城下传令,让守军打开城门。
但凡朱祁镇还剩一丝气节,想一想因为他惨死的二十多万人,对于也先的如此羞辱要求,他就该原地自杀拒绝。
然而,只有更荒唐没有最荒唐。
作为大明的皇帝,他竟然亲自下令大明守军大开城门。
正如前面说的,朱祁镇自私自利、寡恩薄情到了极点,他从没有将江山社稷、百姓性命放在心上。
“叫门天子”由此而来,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朱祁镇不只让守军打开城门。
随着叫门令一起发出的,是向城内筹集他的买命钱。去京城取“九龙蟒龙叚匹及珍珠六托金二百两银四百两去赐也先。”(《明英宗实录》)
京城太远,等待过程中先用其他人的财物来满足也先。
还记得此前提到的宋瑛与朱冕战死阳和口吗?
《北征事迹》记载:“八月二十二日,圣旨讨武进伯朱冕、西宁侯宋瑛、内官郭敬的家财及三人的蟒龙衣服酒器尽都拏来赏与也先城、酒器都拿来赐给也先等。”
七月,宋瑛与朱冕是为大明战死。
八月,他们的尸骨未寒。朱祁镇作为皇帝,居然索要两人留下的遗物财产给杀死他们的也先享用。
人,怎么能毫无人性到如此地步!】
镜前,朱棣与朱元璋再没能忍住。气急攻心,吐出血来。
水镜却未停止。
【我们都知道,事情远远没有到此为止。英宗被俘,大明将何去何从?】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史实较多)
◎土木堡之变◎
朱元璋与朱棣被气到双双吐血, 却不是喊太医的时候。
本集影像尚未结束,他们必须撑下去。想要先惩治罪魁祸首宣泄怒火,但又找不到喊打喊杀的对象。
此时, 朱元璋与朱棣都冒出了相同的念头。
怎么就没一个人在土木堡之变杀了王振与朱祁镇, 不让他们祸害大明而另选新帝呢!
朱瞻基不会只有朱祁镇一个儿子吧?
就算朱祁镇是独子, 也能从藩王之中过继儿子继位。
不过, 两人皆知这只能是狂怒后的暴论,他们都不会如此天真,清楚这种方案的可实行性极低。
尽管只听咕咕讲了土木堡之变相关内容, 没有获知更多英宗时期朝堂势力分布细节,但可以看出宦官王振掌权后一时无人争锋。
文官也好,武将也罢, 没有出现权臣与王振抗衡。
弑杀王振与皇帝,将此设计为两人互斗而死的结果。又在瓦剌大军压境之际, 当机立断拥立新君。
绝大多数朝臣都做不出来这种惊天之举。
在土木堡之变没有发生前, 大军众人的怨怼之气没有达到顶点,岂会做出形同谋反之事。
不成功就要被灭九族。
等到惊变发生, 明军被瓦剌奇袭时, 再谈后悔却已经晚了。
隔着一面水镜, 是隔着遥不可及的时空, 那个大明已经发生的历史无法更改。
水镜的出现是一种示警。
让人时刻不敢忘后世之痛,保证这个世界不会重蹈覆辙。
如此想着, 朱元璋与朱棣的心情更加不好了, 完全没有被自我安慰到, 更加心如刀割的疼。
朱祁镇将亲征视作儿戏, 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大明不是他一拳一腿打出来的, 哪能知道立国之难, 治国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