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了解这样邪门的禁术,但不妨碍她听到这几个字感到震惊和胆寒,仿佛浑身骨头好像跟着都痛了一遍。
见到千山平静点头时,奚十里忽然感到很生气。
“然后呢?”
她不知道自己眼里的担忧落在了对面少年的眼中,都是炙热的令人向往的光。
从来没有被人关怀的少年,在触及光的明亮和温暖的霎那间,就想留下。
哪怕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没有然后。”千山嘴角抿成了一条线,在密室里的惨状他不想告诉奚十里,总归最后的结局是他现在还可以现在她的跟前,这就足够了。
奚十里的小脸仍旧皱得紧巴巴的,“抽筋剔骨,该杀。”她说,“反杀也很漂亮。”
对仇人还感恩戴德,那是纯种蠢蛋。
反杀的小狼狗,让人有点心疼,又欣慰。
千山转头,看向身边小女娘时,眼中有奇异的光。
“不过,你也太莽撞了!”奚十里忽然又道,“你一个人就放倒了那么多人吗?这不危险吗?前日我见你时,你受伤应该很严重吧?”她自顾自絮絮叨叨着说:“好歹也要找人一起呀!”
千山怔住。
奚十里看着他的模样,只当他还觉得伤心,不由走过来,踮起脚尖,抬手拍了拍少年瘦削的肩头,“别难过了,等会儿第一杯双皮奶就给你,别告诉驺吾。”她弯眉浅笑。
蒸笼里已经放上了蛋清和牛奶,再加了些白糖,不需太久,就可以出炉。
千山垂眸,他怕自己这瞬间的神色吓坏了眼前人。若是说之前他还站在钢丝上犹豫不决,那么如今,听着奚十里的话,他忽然有了一个决定。
他要留下。
就留在奚十里身边。
他要这束光,伴着他。
……
石川来找奚十里的事,并没有瞒过秋起。事实上是石川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对着带着弟子离开比试台的楼千暮道了声恭喜。
虽说在院中石川因为奚十里的话,对千山的身份打消了疑虑。可一离开小院,石川还是忍不住主动出现在了月碎岛师徒一行人的跟前,亲自确认。
“晚辈还未恭喜楼岛主又收一爱徒,那位小师弟的资质一定非比寻常。”石川说。
师徒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秋起在听见这话时,几乎立马断定,“你去找过我小师妹?”因为今日清晨,跟她同院的小师妹就哒哒地去了师父院中,说要去看昨日在禁林中保护自己的少年。
石川脸上浮现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没否认。
秋起面上浮现出一丝怒色,不用脑袋想,她也知道石川肚子里打着什么算盘。她冷笑一声,刚准备说什么,就被楼千暮拍了拍肩。
秋起不听旁人的话,但对于自己师父,还是很敬重,她拧着眉头,按住了内心的火气。
楼千暮递给自家徒弟一个眼神,他这俩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坦荡。坦荡到每次闯祸,都恨不得在事发现场的墙壁上写上“鄙人秋起/辛停云到此一游”。给教训什么的,低调一点也行嘛。
“石师侄说得可是千山?”楼千暮微笑,那双桃花眼里带着点意味深长,“那孩子资质的确不错。”
石川闻言,心中最后一点疑虑终于被打消,他拱了拱手,“恭喜楼岛主。”说完后,他又对着秋起苦笑,“秋师妹,湘娘她真知错了,还望你能高抬贵手放过她。”
秋起忽然神情变得温柔了不少,再开口时,那语气听起来也好商量得不行。
“行啊,你让你的湘娘亲自来找我小师妹道歉,在千里镜中公开,那我可以考虑考虑。”
石川当即面露难色。
秋起见状,脸上的笑容说收就收,干脆利落,她冷笑一声,眼中的光冰冷犀利,“出事后,薛怡湘可有主动找过我师妹道歉?”
不等石川回答,她自顾自开口,“她没有。”
“差点害了一条命,她有愧疚吗?
她也没有。你说你要我放过她,你在放什么狗屁?”
说这话时,秋起手中不知道何时已出现一张黄色的符纸,她纤细的手指搅动着灵气在黄纸上刻出痕迹。下一瞬,她也不管面前的青年面色如何煞白,伸手一挥,符纸上大大的龙飞凤舞的一个“滚”字,砸向了石川的脑门。
“咚――”
在后面的楼千暮偏过了头。
不远处的青衣少年,以字面意思的“滚”,形象地在道路间翻滚着。
他作为长辈,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不然,不出手相助太不道义了。
片刻后,楼千暮耳边传来了二徒弟弱弱的声音。
“师父,这回我不会再被关禁闭了吧?”秋起神色认真极了,“我真的有克制,摔不死他。”
楼千暮:“……”
低调做坏事,徒弟怎么就学不会!?
等回到小院,楼千暮让秋起将小徒弟带回去,然后独留了千山一人。
“今日,十里对外宣称你是我徒弟。”楼千暮负手说。
堂下的少年在修罗剑的威压之下,鬓角微微出汗,但神情看起来仍旧坚定,“嗯。”
“你怎么想?”
千山诧异抬头,在对上楼千暮那双有些过于平静的桃花眼时,心头原本涌上的热血,全都在这瞬间冷却了下来。
一个人不会一直拥有好运,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
“我想成为您的弟子。”
好运从未偏袒过他。
但,他想要争取。
楼千暮静静注视着跟自己对视的少年,他的确不常收徒,也的确讨厌麻烦,尤其是面前这一个,不用多想,也知道会是个大麻烦。
“我只有一个要求。”楼千暮开口说,“脊骨剑,拿出来。”
脊骨剑。
当这三个字一落地时,堂下少年几乎是瞬间紧绷了身子,那双漂亮而锋利的丹凤眼中流露出的戒备和敌意。
“你,都知道?”千山压低了嗓音,有些沙哑的变声期的少年音,此刻听起来很危险。
但这一切,楼千暮似乎觉察不到一般。他神情自然,点头,“开始还不清楚,毕竟你也没在我面前使用过灵力。但近日,薛家灭门案是你做的吧?”除了像是他小徒弟那样的天生灵体,还有如此强大的爆发力,能让一个人瞬间从普通人变得强悍,甚至有灭门这般本事的,只有天生魔体。
天生灵体可没有“不死”的本事,那……
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你不用紧张。”楼千暮感觉到面前少年浑身紧绷,他淡声开口,“既然小十里想保你,你在我月碎岛还是安全的。”楼千暮当然信任自己的小徒弟,他相信自亲手收的每个弟子,也愿意让他们独立成长。
“她知道吗?”千山问。
楼千暮知道他问的是自家小徒弟,挑眉,“你当我单独留你,是什么意思?”
千山闻言,脸上的紧张少了些,他看着面前这看起来好似年轻却深不可测的男人,“脊骨剑,不可能给别人。”
他能从薛家逃出,当然不可能只是因为瞬间的灵力爆发,而是身为魔族,只可能被魔的骨剑杀死。
做为天生魔体,能被杀死的,只有自己的脊骨剑。
这是天生魔体的本命剑,绝不可能落入别人手中。
谁会将性命,主动交托给旁人?
楼千暮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也不觉得意外,“那,给小十里呢?”
千山面色微怔,他愣住了。
迟疑。
楼千暮抓住了少年这一瞬的凝滞,“我对魔修的骨剑毫无兴趣,可以以心魔起誓。”
修行之人,可能没有人不畏惧自己的心魔。
楼千暮这般开口,直接打消了千山的疑虑。
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千山才觉得更加迟疑。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不排斥将自己最重要的脊骨剑,交给奚十里。
楼千暮:“你想想吧,在大比结束之前,给我答案。”
楼千暮并不催促,他收千山为徒,当然不是因为看重后者的资质,不过是魔修这一类人,消失得太久了。
久到,一现世,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其余宗门是什么态度,楼千暮并不在意,也不想被别人裹挟。
如果面前的少年愿意,那就凭着当日对方在禁林中对自家小徒弟的一份救命之恩,月碎岛便能保他。
但……
若是对方不愿,那日后,生死自负,便不再与月碎岛有分毫关系。
千山回到自己房间里,他刚坐下,就看见床头多出来一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陶瓷小碗中装着奶白色的东西,看起来好像还很有弹性。托盘里,还放着一黑色的长颈药瓶。
──这是师姐给我的洗髓丸!有洗筋伐髓之效,听说对稳固筋脉也极有用。味苦,旁有双皮奶,可解苦。别让驺吾看见!
在这张泛黄的纸条上,最后还有一个看起来稀奇古怪的小人儿举着手握成拳,小人儿旁边有个可爱的“冲”字。
千山虽然不知道“冲”是什么意思,但当他在看见这张纸条时,薄削的唇线,渐渐的,开始不自觉上翘了一点,露出了好看的弧度。
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将他的话,放在了心头。
当日被绑在密室里,被禁术抽筋剔骨的痛他都已经快忘了,只剩下了眼前被人记着的熨帖和……甜。
“咦,你这儿原来还有双皮奶!”
就在千山看着奚十里留下的纸条时,窗户外面忽然出现一颗被剃了毛的五彩缤纷的大脑袋。
驺吾现在显然是已经忘了刚才在千山这里吃过的亏,它眼里只有托盘里的双皮奶。
今日奚十里端给它时,它还以为是跟昨日一样的味道。谁知道一尝,它眼睛就亮了。
“这是什么?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吗?怎么味道完全不同!”
甜滋滋,奶乎乎,还有点弹弹的,反正,就是神奇又让人幸福地眯眼的味道!
在遇见奚十里之前,它又不是没有偷偷去过人类的村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美味!
“双皮奶。”奚十里跟它介绍说。
现在,驺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属于千山的那碗双皮奶,虽然奚十里早就兑现了诺言,给他准备了十碗双皮奶,还有十碗姜撞奶,可,可甜品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吃得够的时候?当然是多多益善!
“你的碗,比我的大!”驺吾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桌上,哪里有留意过此刻少年不善的眼神。
“我要!”它大大方方说出自己无理的要求。
千山这时候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在刚才小女娘留给自己的纸条上,还特意写了不要让这头蠢灵兽看见。
他抬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要笑不笑的刻薄模样。
“找死?”
他伸手摸了摸后背的脊梁骨,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忽而一下,一把通体黝黑的剑,出现在了他手中。
脊骨剑,剑身优美狭长,周身蕴染着磅礴的灵气,气势逼人。
举剑挥下,乱石暴走。
既然要留下,那好像也没什么要再隐瞒。
驺吾此刻瞪大了自己铜铃般的眼睛,“你,你,你是……”
可它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斩石劈风的剑招就冲着自己扫来。
“卑鄙!”
再一次毫无预兆在千山手中吃了闷亏的,已经被扇了老远的驺吾,悲愤的声音遥遥传了回来。
楼千暮没想到少年会这么快又来找自己。
第16章
看着门口的少年,还有对方手中通体黝黑的脊骨剑,楼千暮感到有点差异。
“想好了?”他问。
千山点头,“如果给她,我愿意。”
能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人,哪怕就只有今日这么一次,他也感到满足了。
他说完这话时,就将手中通体黝黑的剑,放在了桌上。
“她会知道吗?”
“你想她知道吗?”楼千暮看着眼前的少年,反问。
千山沉默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在剑身上轻抚而过,最终摇头。
“算了吧。”
当他在不见天日的山洞中,被人猎杀取乐时,他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并不光彩,至少说,在如今,在修真界,没有人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自己。
这一次,他有些懦弱地想要逃避。
楼千暮:“好。”
随后,他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抽出来一柄赭色的剑,“这是赤血剑,是我当年从一处秘境所得。今日,既收你为徒,这就当作是给你的入门礼吧。”
千山闻言,郑重跪在了地上,稳稳当当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楼千暮坐下来,受了这一礼。
“月碎岛没太多规矩,你去了便知。不过,本门也不是完全没有规矩。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楼千暮意味深长道。
这也是他愿意收眼前的人为徒的原因。
也不知道千山究竟明不明白这话里的深意,少年点头,“一切谨听师父教诲。”
楼千暮抬手,一道灵力稳稳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我知你们不需借助外力武器,这是一本你族指功功法,你且拿去看看,若是有不懂之处,再来寻我。”楼千暮说。
话落,千山就感应到了灵台一阵波动,他放出灵力探寻,很快就在自己的识海中找到了一本功法。
“魔族功法,到如今已存不多,若日后为师寻得,再给你。”楼千暮的声音又落进了千山的耳中。
千山抬头,眼神有些晦涩。
“怎么?”楼千暮见状,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千山抿了抿唇,现如今存在于自己识海中的那本功法,他只粗粗翻阅了两眼,也知道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入门级别的功法。因为在功法的扉页,记载得很明确,这是一本可以修行到入虚境还能继续修行的术法。
非高阶功法不可能在入虚境还能使用。
“不是说……”他顿了顿,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他以为自己只是个“添头”,不过是他救助了奚十里的命,让面前的男人可能心软了一瞬,勉强收下的徒弟吗?“……我是魔吗?”千山咬了咬牙,第一次在人面前承认自己见不得光的身份。
那为什么还要这样教导他?难道楼千暮就不怕以后自己变得强大,为非作歹吗?修真界,不是一直看不上他这样的人吗?
“那又怎样?”楼千暮不动声色挑眉问。
千山:“我出生的地方,魔就是该死该杀。”
楼千暮眉心一皱,这的确是现在修真界的现状,可是不是所有的大势所趋,就是正确的。
物有必至,事有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