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青云宗的人一动时，千山手中的动作更快，几乎叫人看不清楚他的动作。但是随着他的步伐的加快，倒在地上的尸体也变得越来越多。
一击毙命。
千山是下了死手，但凡他现在留给对手一点希望，就是给自己的性命多增加一分危险。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犯在了他手中，一招毙命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
不过在随着千山越来越接近苏烨的同时，他后背的伤口也是越来越多。哪怕他现在穿着不显血色的黑衣，但也能让人看出来的他后背的濡湿。
带着血腥味的湿润。
苏烨看着杀红了眼的青年，手中的千疮百孔杀阵有些乱了阵脚，他承认这一刻自己是被千山浑身带着的凌冽的杀气震撼，以至于有些失神，让手中的阵法迟迟不成。
这样下去可不行，苏烨心想着，他抽神朝着身后某一处看去。
这一次大家过来，是带着必胜的决心，任何让千山从他们这么多人手中逃出的可能都要被掐灭。
可是苏烨这一眼，并没有换来想象中的“救援”。不过，在性命攸关之际，他手中的千疮百孔杀阵终于成了。在这刹那间，千山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意笼罩。事到如今，他不仅仅是要面对着身前身后的攻击，还要面对着各个不同地方的阵法杀机。
捉襟见肘。
即便是他师父在此处，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更何况是他。
千山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指尖带走了多少人的性命，他自然也感觉不到身上多了多少对于寻常人而言格外致命的伤口。血液在疯狂流失，他能感觉到眼前都已经出现了重影，手脚渐渐变得冰凉，就连杀人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了不少。
不甘心。
千山的脑子里除了铺天盖地的“杀杀杀”之外，唯一清明的地方，就只留下了这三个字。
不甘心就这么死去，落在这帮贪婪的人的手中。
不甘心就这么跟自家小师姐分别，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虞司明站在浮玉真人身后，刚才在青云宗的弟子一股脑地冲上前后，他意外反常地没有像是从前一样，冲在师弟师妹们的最前面，而是紧皱着眉头。
虞司明在看见千山的那一刻，想了很多。
包括还在天海外的时候，他们青云宗的弟子才得知千山是魔族的身份时，他们这一群受了千山恩惠的人，却像是毒蛇一样，对自己的救命恩人非但没有一丝丝的感恩，甚至还大放厥词，恨不得让对方去死。他也想到了不久前，辰锦在宗门里，有意无意地试探打听宗门长老们的安排，她的小动作真是太明显，也太不自然，虞司明就算是想不注意都难。
也是在那时候，他心底的信念忽然变得有些动摇起来。
他从未见过当年人族和魔族究竟是发生了怎样惨烈的交锋，只是听着幸运者的修行的前辈们口述。他们从小被教育着要防备魔族，任何一个魔族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见到魔族就应该将他们铲除殆尽。
可是，这些前辈和师长的教诲，就是正确的吗？
虞司明不得不承认，饶是自己想要否认，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辰锦的想法的影响。
回想到他认识千山以来，后者的表现，实在是不像师门的长老们所说的那样，是什么无恶不作的魔头。魔头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全，自己对上邪修吗？魔头也会救那些不属于他的同门的师兄师弟吗？
何况，在救人之后，千山从未对着他们提出任何要求。这哪怕放在整个修真大陆上，都是难能可贵的品质。
他真的要为了师门干巴巴的教诲，就无视了自己心里的声音吗？
那是个无辜的人啊。
他的剑，不是一直都只想要对上那些奸恶之辈吗？
虞司明，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下一刻，虞司明转身，看着自己师父，他的余光里是千山奋力反抗的身影，那个人脸上，已经布满了血迹，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看起来宛如从地狱走出来的修罗恶鬼，可他如今，不过是在对抗想要他的命的人而已。
“师父。”虞司明开口了。
“我们这样，真的对吗？”虞司明顶着此刻浮玉真人抗过来的严苛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他甚至还搬出了辰锦，企图让浮玉真人回心转意，“辰锦师妹也觉得千山其实并没有什么威胁，这么多年来，他拜在楼岛主的门下，几乎就没有怎么离开过月碎岛。他没有作恶，也没有触犯任何一条戒律，现在我们这样对他，难道不是在将他往绝路上逼吗？”
分明在之前，他们的相处还很愉快的。
浮玉真人听着自己大徒弟这话，气得两边的胡子差点都飞了起来。
“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浮玉真人皱着眉头开口说：“魔族，跟我们人族向来不对付。你现在之所以觉得他没什么威胁性，那还不是因为这小魔头还没成气候，等到有朝一日，他强大到我们谁都治不住他的时候，那可就是整个修真大陆的灾难。谁能拦住一个魔头的脚步？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虞司明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奚十里。”
“什么？”浮玉真人一边看着受困于阵法的千山，一边分神听着大徒弟的回答，压根没有明白他这时候叫奚十里的名字做什么。
虞司明：“师父不是问到时候谁能治得住千山吗？我说，奚十里小师妹，她可以。”
根据他从前对千山和奚十里的观察，楼岛主最后收的这一对小徒弟，关系好得很。可以说千山几乎事事都听他的那位年纪明明比他小的小师姐，若是有朝一日，千山真变得强大得无人能敌，那到那个时候，他想，千山仍旧会听一个人的话，他会听奚十里的。
虞司明就是有这种直觉。
可是，他这回答，显然不能令浮玉真人满意。
“哼。”浮玉真人冷笑出声，“无知想法。”
他可不觉得一个月碎岛的小废物，能压住千山这样的魔头。
“我们现在，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虞司明朝着千山的方向扭头，看着后者变得有些踉跄的脚步，眉心不由变得更皱了一点。
“对魔头，哪里还有胜之不武这一说？”浮玉真人道。
虞司明还想要解释两句，但是浮玉真人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
“好了，不用说了。千山这个小魔头，今日我们是必然要将他拿下，你现在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既然知道自己是下一任掌门的人选，就应该时时刻刻警惕自己的职责。现在你不去对付千山，日后你还怎么在一众师弟师妹们面前立威？”浮玉真人催促道。
虞司明内心不愿，可眼下浮玉真人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有了虞司明的加入，让原本就有些力不从心的千山更觉得艰难。
他如今还没有倒下，全凭着一股信念在支撑。
那也是他的妄念。
他还想要再见一次奚十里，至少，也要跟后者好好说一声再见才离开。
大约是这一股执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还真让他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中，硬生生地破开了苏烨的阵法。
千山并不知道自己的境界在这一次的交战中又提升了几个小境界，他现在的感受可不怎么好。阵法是破了，但他整个人也是真的到了极限，他猛然喷出了一口鲜血，眼看着身子就要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忽然，赤血剑在千山的手中出现。
他握着赤血，撑在了地上，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至于布阵的苏烨，因为千山的狂暴破阵，直接导致他整个人被阵法反噬，“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不过，在苏烨的身侧，早有他门下的弟子上前一步，将他稳稳地搀扶住了。
可能因为千山破了阵法的这一幕太令人震撼，所以，这时候明明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却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了。
千山抬起另一只没有持剑的手臂，袖口在自己的唇边胡乱地擦拭了一番，随后，他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被亲传弟子簇拥着的苏烨，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至极的笑。
他虽然受伤，但是现在心里着实很畅快。
老匹夫的拿手杀阵，居然让他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都还破了，他倒是要看看，日后紫阳宫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想想都觉得畅快极了，如果可以的话，千山此刻就想要大笑三声，只不过他现在这副身子，破烂得不行，别说大笑，就轻笑一声，五脏六腑都像是错了位，拉扯着疼。
即便如此，他就是忍不住对着苏烨的方向露出了讥笑。
当苏烨看见千山的笑容时，哪里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即，苏烨差点没被他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你你！”苏烨伸出手，气得手都在半空中颤抖，一张脸一阵红一阵白，看起来格外滑稽。
“来啊。”千山见状，也不怕。就算是感觉到自己生机在飞快流失，也知道现在的他，真的不堪一击，但他不想露出任何怯懦或是怕了，他谁都不会怕，就算是面对着这么多人，他也不会知道怕是什么情绪，他只能战死，绝不投降。是以，此刻他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看着周围对自己持剑相向的人冷笑道。
这声音，桀骜，又带着张狂。
可是周围的弟子们，早就被千山身上那股子不怕死的劲儿吓住了。
千山不怕死，但是他们的命金贵着，他们怕死。好不容易踏上了修行之路，寿命不知道比平凡人要多了多少倍，如果就因为这么一次宗门的行动就搭上了自己的命，那再多的荣华富贵，再多的荣耀，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那些围在千山身边的弟子们，退缩了。
谁都不想跟“亡命徒”对上。
“让开！”浮玉真人见门下的弟子竟然如此畏畏缩缩，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敢主动上前，不由怒喝一声，拔剑就朝着千山的方向劈来，“孽畜，休要嚣张。今日你师父既然不在，那老夫就替他清理门户，省得你这魔头污你的师父的名声！”
一派掌门的修为功力，显然不是几个小弟子能比拟的。
千山飞快挥剑抵挡，但对上跟他师父不相上下的浮玉真人时，他还是没有任何悬念地落败。
当千山整个人被击飞出去后，又重重落在了地上，激起了两丈高的尘埃时，他的耳朵，眼睛里都流了血，身下的岩石都化作了齑粉，血液瞬间渗透了这些齑粉，还有隐隐扩张的嫌疑。
“咳咳――”千山咳出了不断上涌的鲜血，一时间觉得头晕眼花。
“千山，念在老夫与你师父相识一场的份上，只要你现在乖乖跪下头像，暂时可以饶你不死。”浮玉真人看着趴在了地上，好似一动不动的千山，开口说。
虽然现在他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极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在自己的内心是有多震撼。浮玉真人见到魔头的时候，跟楼千暮差不多。他那时候也都还是个孩童，没什么跟魔族交手的经验。但传闻，天生魔体，能不老不死。从前他都还不怎么相信，可眼下，在看见对上了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千山时，明明受了自己一剑，但就是没有死，浮玉真人脑子里猛然出现这个不知真假的消息，愣住了。
千山没有聋。
他不想跪下，不想臣服，他想回去，回到岛上，回到奚十里身边。
靠着这一股信念，他从尘土中抬起了头。
“饶我不死？”千山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杀不死我吗？”他嚣张道。
虽然如今他自己已经狼狈至极，但是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他的笑话。
跪地求饶这种事，他永远不会做。
“魔头就是魔头！果然不知悔改！”苏烨现在缓了过来，刚才因为千山破了自己的阵法，让他在弟子们面前丢尽了脸。看着千山，苏烨哪怕不动手，也想要将这人踩进土里去，“真是给你师父蒙羞，楼千暮一世英名，怕都是要因为你这个魔头毁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师父难道真的不知道你身份吗？还是说，他明明知道，哼哼，但偏偏就是要跟全天下为敌？这果然是楼千暮的作风，随心所欲又善恶不分。哼！”他又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要我说，日后这天下乱了，那就是你师父一手造成！”
千山原本还能忍，但是现在在听见苏烨的话时，他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对方。
他可以接受这些无知的人的谩骂，但想要骂他的师父，他的师兄师姐，都不行。
“你找死。”千山阴冷地盯着苏烨，冷冷道。
在这一瞬间，谁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快速站起来的，反正当周围的人反应过来时，千山已经冲到了被周围弟子保护得好好的苏烨跟前，那样子，不将此人的人头收下，誓不罢休。
他这宛如发狂的一幕，看得在场所有人心头都狠狠一跳。
因为千山的动作太令人猝不及防，所以，他还真就顶着自己这幅破烂的身子，快要杀到了苏烨这个人的眼前。
这股强烈的杀意，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化作了实质，割伤所有想要阻拦千山的脚步的人。
“息竹！你还不出手？”苏烨在千山的眼神里，感受到的杀意让他心生畏惧，他这时候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能大喊一声，觉得最不可能眼看着自己去死的人的名字。
他虽然不知道青云宗的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自家的藏书阁，但既然对方有所求，他就能拿捏，现在他就是要息竹保护自己。
隐匿在众弟子里的息竹真人，在听见苏烨叫出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脸上有一闪过的阴郁。
不过很快，他吹了一声口哨，那些藏在了普通弟子里的魔族，纷纷跳了出来，一窝蜂地朝着千山奔去。
其实不需要苏烨这一声，息竹也打算出手了。
如今的千山，在他看来已是强弩之末，而不论是紫阳宫的人还是青云宗的人，显然都没能在千山的手中讨到好处，死伤的人数可不少。他在看见浮玉真人出手时，就知道自己时机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道理，浮玉真人懂，他也懂。
他要千山这个人，当然不可能让对方就这么落在这一群所谓的名门正派的手中。
今日出来，他就没有想过还要再回到青云宗。
被同心蛊控制的魔族还是太少，但今日他带出来的这些人，已经足够应付眼前的这些名门正派。
当青云宗和紫阳宫的弟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还跟他们并肩作战的同门，忽然有不少人变得直接对自己的挥刃。
都来不及抵挡，就被一道接着一道的带着红光的灵力，结束了性命。
“魔族！”
“是魔族的人来了！”
“快跑啊！这魔头竟然有同党！”
周围一声接着一声的惊慌的叫声响了起来，血腥气顿时一阵盖过一阵，浓郁得令人作呕。
浮玉真人和苏烨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一幕的发生，尤其是当两人看见不少魔族都是穿着自家弟子的服装时，就算是再怎么尽力过风浪的人，此刻也感到快要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