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跟息竹想要毁灭整个修真界的消息一样令人震惊错愕的消息,息竹完全打破了这么多年来,这些名门正派对弟子的教诲。
师门总是在教导着自己的弟子,说身为名门正派的弟子,有责任杀尽世间妖魔,因为妖魔都会祸乱世间。可是如今,从息竹的话里,他们才知道原来时间的妖兽,是曾经的开山宗主亲手放出来的,目的只是为了想要窃取对方充裕的灵气。而魔族,也不是没有人性,一心作乱。当年消灭魔族,仅仅是因为魔族的修行天赋远远高于人族的普通修士,不过因为修士的嫉妒,而发生的血案。
至于未来要怎么定义当年的动乱,自然是胜利者说了才算。
这些年,他们都是在被蒙骗吗?
虞司明也还在礁石上,他看着眼前息竹的背影,眼神很复杂。对于息竹刚才说的一切,他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他也见过一些魔族,就像是千山,并不像是先前师父教导过的魔族都是杀人如麻的恶种。就连昆仑的阵法,他也有所耳闻。他知道每年青云宗都会派弟子前去镇守,但是那阵法具体是做什么的,他先前没有确切的消息,可在听了息竹的话后,他陡然明白过来,原来那就是为了撑开人妖两界的结界的阵法。
至于最西方的重楼镇,他虽然没有去过,可是虞司明相信奚十里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所以,一直受骗的就只有他们。
因为从小到大,宗门师父长老们给他们灌输的理念便是世间的妖魔就应该被铲除,他便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合理存在在这世间的,原本就只有人族。但这些,只是因为前人的贪婪,给自己的恶行找了借口,还做了完美掩饰。
浮玉真人在下方,已经听见了周围不少弟子的交谈声,他那张看起来和蔼的脸上,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了。
“这是真的吗?人界和妖界原本就是分开的吗?”
“难怪我看古籍上记载着,那时候的禁林压根就不叫禁林,周围还有普通人居住,因为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妖兽,一般人就算是住在附近,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从前我们听到的消息,都是假的是吗?”
“怎么息竹这么一个叛徒说什么你们都相信?”
此刻听见了息竹的话的众人,现在有的人是相信的,也有人并不太信任,但是大多数人心里都有了动摇。
像是这样的惊天秘密,如果没有息竹的话,可能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浮玉真人开口了,他的灵力四下荡开,带着迫人的威严,“安静!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你们熟悉的戒律堂堂主,他的话,不可信。”
浮玉真人在这时候有些责怪苏烨了。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死得太快太早,现在这种局面,分明他们两个宗门的掌门,就能够完全控制。可是现在苏烨死了,苏无涯这个孩子看起来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也不知道这时候在想什么,反正没一点反应。他可以让青云宗的弟子们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盲目听信息竹的话,却没有办法让紫阳宫的弟子也听自己的。
浮玉真人心里叹气,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所有人的情绪。
“无涯,你也说两句吧。”浮玉真人还是主动给苏无涯传了音,就算是看在从前他跟苏烨的交情上,他也会看着点苏无涯。
可是现在听见了浮玉真人的话的红衣男子,却没有像是浮玉真人预料的那样主动站出来,彻底掌控领导着整个紫阳宫,而是转过身,朝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样子,看起来竟然像是要离开。
浮玉真人皱眉,再一次给苏无涯传了密音:“无涯,你这时候在做什么?你父亲才离开,整个紫阳宫都交到了你的手中,你现在应该振作起来,带着门下的弟子振作起来!”
苏无涯的脚步忽然一顿,浮玉真人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回头的苏无涯的目光直接对上了他的,同时,苏无涯的声音也落进了浮玉真人的耳朵里,但,也不只是落进了他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我苏无涯便不再是紫阳宫的少宫主。”苏无涯说。
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似乎转身也只是为了交代这么一声,随后,下一秒,他又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月碎岛的方向离开了。
苏无涯的这个举动,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不论是浮玉真人,还是剩余的所有的紫阳宫的弟子,大家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苏无涯的身影都已经快要消失时,剩下的那些紫阳宫的弟子们这才纷纷大喊着,想要将人留下。但此刻的苏无涯,已经走到了传送阵处,一眨眼,整个人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他是真的想离开,不是为了作秀,为了让人挽留。所以消失时,格外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浮玉真人不知道苏无涯想做什么,觉得他此刻简直是在胡闹。可是苏无涯自己很清楚他在做什么,他不过是做了一件从前就想做的事情。
他并不想做什么紫阳宫的少宫主,他知道自己在阵法上的天赋不错,但是,相比于他,曾经的陈安,似乎跟整个紫阳宫的弟子们关系更好一点。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就经常听见一些声音。
“如果陈师兄是我们的少宫主就好了。”
“对呀,陈师兄每次都很有耐心,我每次见到少宫主的时候,都很害怕,少宫主看起来好冷漠。”
“其实我觉得陈师兄虽然是用剑,但是他跟少宫主比试的话,也不一定会输。上一次你还记得吗?在我们紫阳宫的比试里,陈师兄虽然最后输了少宫主半招,可是谁看不出来啊,那都是陈师兄让着少宫主呢,他最后主动走进了少宫主的阵法里,不然,我想少宫主压根就赢不了陈师兄。”
“算了算了,陈师兄只可能是我们的师兄,宫主就只有少宫主这么一根独苗苗,日后紫阳宫肯定是要交给少宫主的。”
从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跟谁比,或者要跟谁竞争,因为他知道,紫阳宫迟早是要交到自己手中的,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跟人比较。
可是当耳边听的这种话多了后,苏无涯也不由注意起了宫中那个叫陈安的人。
他一边看不起陈安,一边又渴望赢过对方。
可偏偏,喜欢陈安的人永远那么多。如果两人一同做任务,那想要跟在陈安身后的弟子,肯定比愿意跟着他的多。
他想证明自己,最后终于有一次,他赢了。可是,他听见的并不是大家对自己的赞美和崇拜。
“天啊,少宫主好凶,他竟然对着陈师兄用了杀阵。我们不是同门师兄弟吗?少宫主如此冷血,不行,我得去看看陈师兄。”
“听说陈师兄昨日出任务回来后受了伤,可是少宫主硬拉着他比试,也不知道现在陈师兄怎么样了。”
“我看少宫主就是嫉妒陈师……”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苏无涯想站出去说自己没有,他不知道陈安受伤,他跟陈安约定比试的时间是上个月就已经说好的,他并不能预知今日陈安会带伤前来。
可是当他当站出来时,背后小声议论他和陈安的弟子们,直接吓得脸色发白,甚至还有人跪了下来的,求他饶他们一命。
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苏无涯不再想着要让紫阳宫的弟子喜欢自己。他只想要将自己的阵法练就到最完美的境地,让所有人都仰望自己,这就够了。至于那些人要怎么想,他管不了那么多。
可是后来,陈安死了。
他心底那个隐隐的比较的对象,永远消失了。
再后来,从天海外离开后,那日,他看见自己的父亲被楼岛主要求履行这一次的试炼奖励。苏无涯承认自己没那么看重九转回魂丹,但他就是想看见月碎岛的众人因为这么一枚丹药,闹分歧的样子。他看不见同门虚伪友爱的样子,也认定了月碎岛的人都是一样的,当有了跟自己利益休戚相关的事出现时,那些友善的假想,就会被击碎。
可是,这一次月碎岛的人又让他失望了。
他回去后想了很多,羡慕却又很嫉妒。
甚至,苏无涯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月碎岛那样的同门,而不是做什么紫阳宫的少宫主。
他想要永远爱护自己师弟师妹的大师兄,也想要总是想将好东西留给自己同门的师弟师妹,想被人关照,被人发自内心的喜欢。
从前苏烨还在世的时候,总让他成长为能够领导整个紫阳宫的权威的少宫主,可是他做不到。他示好的时候,下面的弟子总是觉得他在作秀,他想要严厉的时候,只有人怕他。他其实很羡慕虞司明和辛停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做不到像是别人那样,让所有人喜爱。
一直在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的紫阳宫的少宫主努力,苏无涯想,他真是太累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才不要做什么少宫主。
如今,苏烨死了,他一直当做榜样的祖父,在息竹的口中,原来是那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人。
他也有自己的傲气。
或许,这紫阳宫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他也不配做什么少宫主,不配被这么多紫阳宫的弟子敬重。
既然如此,苏无涯想,还不如让它回到原点。
他不想在为了一个优秀合格的少宫主的名声战战兢兢,他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当好一个阵法师,就行了。
苏无涯这一离开,原本就涣散的人心,此刻变得更加涣散。
浮玉真人心中恼怒,只觉得苏无涯太意气用事,这些年来,苏烨就是太溺爱这个独子。不然,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应该挑起大梁的人怎么会离开?
浮玉真人深吸一口气,只能再次转头看向了站在礁石上看好戏的息竹,“息竹,你以为你现在在这里妖言惑众,就真的会有人相信吗?”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息竹的话影响到青云宗的弟子。他们青云宗,遭不起再一次的磨难了。
息竹听见浮玉真人这话,似乎没觉得生气。
“是吗?”他缓缓站直了身体,“那我可以给你看看。”
说着,他忽然伸出手,在半空中用灵气在勾勒着什么。
最初还没人反应过来,但是当所有人都看见在礁石上的息竹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后,忽然,人群中一个穿着紫阳宫弟子服的年轻弟子,开口道:“那,是不是我们紫阳宫的阵法?”
这话一出,周围倒传来不少附和声。
“这七星灌顶的手势,好像就是我们紫阳宫的阵法手势!”
“啊,我忽然想起来了,他们青云宗那个叫郑家豪的人不是说息竹这些年都去了我们紫阳宫的藏书阁吗?难道那时候,他在偷偷研习我们紫阳宫的阵法?”
“可能不叫偷偷研习我们的阵法?你难道忘记了刚才郑家豪自己也说了,息竹是用什么黑市南边的生意,跟我们宫主做的交换,宫主应该是知道的,而且也是默许的。”
“但是不是说择行境就是让我们选择走那一条修行的路吗?选择一种后,就不能再修行第二种,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息竹没有再分出心神去听下面那些弟子们惊呼的声音,他今日来,怎么可能不做完全的准备?虽然奚十里和郑家豪的出现,是有些在他的预料之外,他也没有想到千山和奚十里两人就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在他的计划里,如果顺利的话,他在各大宗门追杀千山到了最后一刻时,自己就放出邪修,困住这些人的步伐,而自己带着千山离开。
但现在的情况看来,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偏了自己预计的轨迹,但这也没关系,就算是今日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他也绝对不可能让下面这些人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妖界被阵法打开后涌入人界的灵气。
这些年来,他将当年苏音的阵法已经研究透彻。即便是隔着怎么远的距离,但是他身上有独活,这是从九尾狐的内丹里取出来的东西,两者之间有感应,他也能在此地操控着在昆仑的阵法。
至于魔界,息竹心里叹气,只是他看不到魔界结界被打开的那一天了。但他想,就凭着如今住在重楼镇上的那些人,只要他们不想一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即便是没有他的监督,这些魔族仍旧会尝试着打开结界,回到故乡。
那时候,从缝隙间出来的魔族,能够修行的魔族,可就多了。
没有同心蛊的掌控,这天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也未可知。但,总归不会很太平就是了。因为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族人那点卑劣的心思,看不惯有人比自己强大,看不惯有的种族惊人的天赋。贪婪,总会引起战争。
强行逆转了筋脉使用阵法,息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似乎都已经开始渗出鲜血,呼吸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浑身没有一处不是在叫疼,提醒让他快停下。
但是息竹脸上始终挂着笑,他就只差一点点,就能将昆仑下的阵法彻底毁去,他想,九九应该也是不想要自己的内丹,被放在阵法中几百年,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浮玉真人在听见紫阳宫的弟子的惊呼声时,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昆仑下的阵法,一直都是几大宗门的秘密。这些年来,万佛宗和月碎岛虽然置身之外,当年也没有这两门派的参与,但是就凭着这些年万佛宗和月碎岛在修真大陆的地位,浮玉真人想,他们应该也模模糊糊知道些什么。可是他作为青云宗的掌门,对那阵法是最了解的人。
浮玉真人从来不觉得真有人能破解苏音留下的阵法,应该也没有人会去破坏,但是现在看见这么癫狂的息竹,他忽然产生了一丝丝的怀疑。
浮玉真人忽然想起来当年自己还是个小弟子的时候,有一日自家师父在青云宗的山巅叹息。
他问师父是怎么了,他师父一边叹气,一边告诉他,其实眼下看起来的太平日子,不一定太平。
当年在人妖两界的结界彻底打开之前,有昆仑处的居民无意间进了妖界,也有人族跟妖族相恋。现在人妖两界已经基本合并,但妖族的妖兽却是被在人族的修士追杀,那些已经跟妖族相恋的人族,显得不那么安定。
他当时并没有在意,跟妖族相爱的人族能有什么见识?只要不是自甘堕落的人,怎么可能跟畜生在一起?就算是有想要报仇的心,也没那本事。
直到到了眼前这一刻,浮玉真人才意识到当年自己的想法是有天真可笑,他师父的担心,在时隔百年后,一语成谶。
“虞司明!拦住他!”浮玉真人看见息竹的动作,急忙开口。
就算是他不清楚息竹如何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操控远在昆仑下的阵法,但是他的直觉不会有错,息竹肯定是有什么办法,正在破坏阵法。
作为一派宗门的掌门,他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息竹破坏掉前人的心血。
就算是知道现如今修真大陆的灵气几乎都是从妖界“偷来”的,但他也不可能放弃。反正都已经这么过了几百年,还有必要让一切恢复如初吗?当初死的人都死了,死的妖也都不可能复活,既然如此,维持现在不挺好的吗?要知道没了这些灵气,人族的修士修行就会变得困难,境界也会难以提升,到时候,寿命自然也会变得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他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