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里说得不错。”楼千暮进门时，刚好听见这话，他笑着赞叹道。
“师父。”秋起见到来人，站了起来。
楼千暮抬手示意她坐下，“青云宗查不出来很正常的。”
辛停云在回来时便已听说了小师妹和小师弟遇袭的事，只不过很多细节，他都还没有来得及一一过问。现在听见楼千暮这话，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师父的意思是，在青云宗内，有人跟他们里应外合？”
楼千暮没有否认也没点头，在没有证据之前他不轻易下定论，只不过……
这时候楼千暮看了眼坐在凳子上最沉默的徒弟，后者朝着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楼千暮才开口：“千山从小便生活在崖底。”
一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信息。
“靠？”秋起在反应过来后，当即骂出声，“那些人在崖底下的山洞里，已经存在了十多年？青云宗就没有半点发现？”
“也不一定，或许，是有人发现过的。”辛停云在此刻接过秋起的话，“只不过在这宗门内，有人能完美地掩盖住这些‘小小的意外’。若是说崖底的险峻，几乎罕无人迹，是他们的第一重保险，那么在青云宗的内应，就是他们的第二重保险。”
“所以，这内应在青云宗内，应该还不是什么没权没势的小弟子？”秋起喃喃道。
楼千暮没吭声，只是无意识一般搓了搓手指头。他跟大徒弟想到了一块儿去，可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谁身上最有疑点。
此刻，在青云宗内的一处山涧，水潭上有一处小小的瀑布，在这个季节，水量还不算充沛，但垂直而下的流水，落在了深潭中，还是激起了不小的浪花和轰隆的水声。
在水潭岸边，有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临水而立。
他身后，正有一名穿着青云宗弟子服饰的男子跪在地上。
“师父，长老们和宗主已经决定，明日将会把此次处理的结果告知各大宗门，以牢狱中的凶徒结案。在崖底的事，应当算是揭过了。”跪在地上的男子开口说，“初一他们，没有人会知道，还请师父放心。”
黑披风的男人整张脸都掩藏在兜帽之下，听见预料之中的这些话，他冷笑一声：“青云宗果然这么多年来，死性不改。为了面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在地上的男子低着头，没敢吭声。
“不过这样也好。”黑披风男开口：“这件事到此为止，既然青云宗没查出来什么，别人不知道，但他们心里清楚，日后肯定会对禁林有更加严格的管控。这段时间，让剩余的人不要外出。在黑市上，也给我低调点，要是给我招惹了什么麻烦，后果你们都是知道的。”
他身后的弟子点头，“是，师父。”
很快，黑披风男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深潭旁连脚印都不曾留下，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二日，在主峰的大殿内，果然青云宗的人宣布了藏书阁崖底的凶徒调查结果。
“凶犯”被带到了大殿内，当场处决。
楼千暮带着辛停云和秋起，沉默看完后，没有发表任何质疑。
期间虞司明倒是忍不住朝着秋起的方向看了好几眼，他原本以为今日上午，肯定会出一番乱子，可是现在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这让他不由感到几分惊讶。
处决了“凶犯”后，青云宗的人又面对殿内的众人郑重承诺，日后戒律堂将会对禁林日夜巡逻，决计不会叫这一次的事再次发生。
万佛宗的佛子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愿带领师兄师弟前往崖底为那些枉死的亡灵超度。”
“佛子有心了。”浮玉真人道。
楼千暮在听见这话时微微挑眉，而辛停云和秋起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几分纠结。
若是日后佛子知道了自己今日超度的亡灵，都是魔族之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毕竟，如今在修真界中，魔族向来都是死不足惜。
快要大半月的宗门大比也终于落下了帷幕，月碎岛的众人也准备着离开。
离开那天，奚十里看着自家师父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像是迷你小舟的玩意儿，然后一挥衣袖，宛如模具的小舟，瞬间在半空膨胀，一艘看起来精致豪华的飞船，便出现在了她跟前。
楼千暮见自家小徒弟看得出神，不由笑着介绍道：“这是碧落灵舟，是一种依靠灵石飞行的飞行法器。”
秋起在一旁笑眯眯接口道：“师父平日里才懒得用这玩意儿呢，这一次我们也是跟着小师妹和师弟享受享受。”
奚十里眨了眨眼，“啊？为什么不用？”
楼千暮低咳一声，“御剑，才是剑修的素养。”
这模样一看就很假正经。
但奚十里偏偏就差点要信了。
“没有的事。”辛停云在这时候对自家师妹密音传耳，拉了一把单纯的小师妹，“师父就只是觉得御剑更快更刺激……”
奚十里：“……”
她对悬浮在半空的灵舟实在是很好奇，不由先登了上去，千山紧随其后。
当奚十里已经上了船，站在灵舟上看下去，正好看见自家师姐跟青云宗的那位辰锦师姐在一处。
“此行凶险，你真不要我跟着你一起吗，辰锦？”秋起皱着眉，看着跟她们一起出来的好姐妹问道。她原本还想着那几日辰锦说要独自一人北上，去寻银狼，只是一时的气闷之语，却没想到她如今这么快就准备好，现在就要离开青云宗。
辰锦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裙，看起来淡雅而脱俗。听到好友担心的话，辰锦笑了笑，“你还不放心我吗？虽说我的剑法不能跟你大师兄相提并论，但好歹跟你比划比划两下，还是有胜算的。”
秋起：“……”
她一个符修，还跟剑修比什么剑法？
“其实，今日他也来了。”秋起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虞司明每日要处理的宗门事务很多，昨日宗门大比结束，万佛宗和紫阳宫的人也都会陆陆续续离开，可他仍旧选择主动过来给月碎岛的众人送行。
从现在秋起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在跟辛停云谈话的虞司明。后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朝着她和辰锦的方向扫来。
“秋秋，不用说了，我意已决。”辰锦在说这话时，像是要证明什么一般，她转头，大方地迎上了不远处虞司明名的目光，还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致意道别一般，眼中再也没有往日里的那些想拼命掩藏起来的少女情怀。“我想过了，不论你们说大师兄是有多喜欢我，多在意我，但是，他在意的事情太多了，他要做好的事情也太多了，我要的，不是这样的。可能是我狭隘，觉得若是那个人不将我放在顺位第一，那便觉得那个人不是那么喜欢我。”
辰锦说完后，抱了抱自家好友，在秋起的耳边轻喃道：“再说了，秋秋你不是曾经跟我说过吗？这世界上，比男人这玩意儿重要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个不行，那就换个呗。横竖这么漫长的修行之路，我要真就只喜欢一个，是不是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说着，辰锦便自己笑了出来。
秋起伸手回抱住了她，没有再劝说。
她当初对辰锦说那番话时，是差点被石川打动，刚萌生出一点想要跟对方试一试的念头，后者忽然失信于自己，最是厌恶男人时说的话。见到虞司明和辰锦这么多年最后这般无疾而终的结局，她如今，只是感到有点可惜。
同时在另一头，虞司明的脸色，在看见刚才秋起的那个回头后，彻底有些藏不住情绪。
旁人可能看不明白，他却能从辰锦对自己扬起的笑容里，看清楚对方最后一抹释然。
这也就意味着，冲着他笑的，从小就追在自己身后的师妹，在这一刻，是真的要跟过去的自己说再见，而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也只能停留在师兄和师妹，再无再进一步的可能。
虞司明勉强也挤出了笑容，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他的笑看起来是有多勉强，又是有多难看。
“你这又是何必？”辛停云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要是放不下，你就去把人追回来。”
虞司明摇头，“既然她不想再继续，我就不应该打扰她。”
辛停云皱眉，“你怎么就在感情上这么优柔寡断？但凡你把处理你们宗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半的果决，放在辰锦身上，也不至于这般。”
虞司明握紧了那只拿着剑的手，没有说话。
去追吗？可辰锦的眼神，分明就是告别。
辛停云很少对朋友的感情指手画脚，他能在刚才说出一番话已实属不易。
“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一步。司明兄，后会有期。”辛停云对虞司明抱剑行礼，然后转身，大步登上了碧落灵舟。
另一头的秋起也跟好友告别，上了灵舟。
碧落灵舟的飞行速度其实很快，楼千暮让两个小弟子先进舱房。
奚十里坐下来后，看着窗户外面的云景，不由对自己即将抵达的地方感到好奇，“师父，月碎岛是何模样？”
楼千暮姿态放松地靠在躺椅上，听见这话，手中的折扇一开，“在小十里的想象中，月碎岛是什么模样？”
奚十里托着腮，眼里带着憧憬，“应该是很大很大的海岛吧？我先前听师兄说过，我们就在海边。”
她当时听见这话时，别提有多高兴。她喜欢大海，当然对自己宗门更喜欢了。
“那可就要让小十里失望了。”秋起在这时候走进来，笑着说。
“啊？”
楼千暮：“月碎岛不是一个岛，而是一片岛的统称而已。整个月碎岛，有千万岛屿，其中最大的，是主岛。而你师兄师姐的住处，是在周围独立的岛屿上。”
奚十里听见这话后，眼中没有露出失望，相反的，她眸色中带着十足向往。
“真的吗？”她惊喜出声，同时又有些羡慕，“师兄师姐竟然可以有自己的小岛！”
要知道上辈子，她虽说家境殷实，但也没有能随随便便就买一座私人岛屿的富有。
“这有什么？到时候你和千山，也能自己选一座小岛。如果你们不嫌麻烦，想要搬来搬去的话，你选十座岛，也没有人会说什么。反正，加上师父，我们月碎岛就只有五个人。可有那么多岛呢，你爱挑几个就挑几个。”秋起随口道。
但这话，落在了奚十里耳中，差点没直接让她尖叫出声。
这是什么待遇！
随便挑选！
甚至还是随便挑选几个岛都行！
所以，她的师门，是这么有钱的吗？
奚十里眨了眨眼睛，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
“月碎岛，是因为夜晚的夜色，洒进大海时，像是碎金一般，在拍打着万千岛屿，所以，祖师爷命这万千岛屿为月碎岛。”
辛停云在此刻也走了进来，开口解答着奚十里最初的疑惑。
他将手中的两碗药分别递给了自家师妹和师弟，“先喝药，等睡上一觉，我们就回家了。到时候，你便知道何为月碎岛。”
奚十里看着手中黑乎乎的汤药，眼里闪过一丝讨厌，但下一秒她捏着鼻子，一口喝光了这几日都没断过的药水。“谢谢师兄。”
千山也喝完了手中的汤药，“多谢师兄。”他在说这话时，还从怀中拿出了一包蜜饯，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身畔的小女娘手边。
奚十里觉察到他的动作，不由转头，冲着他露出甜滋滋的笑容。
千山就对视了一秒钟，就飞快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这药的确有让人想睡觉的功效，奚十里和千山回了房间，躺下休息。
等到第二日差不多快要中午时，奚十里才醒来。
她推开门时，发现灵舟已经停了下来，而在对面，便是万千岛屿。
这是奚十里第一次来到月碎岛。
从碧落灵舟上放眼望去，碧蓝清透的海水和葱郁的绿意，鲜明得让人心醉。
日头的太阳，将整个海面都照得波光粼粼，宛如星辰坠落，在这些点点星辰中，无数海岛傲立其中。
广阔的天空和辽阔的海域，置身其中，只令人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一阵海风迎面吹来，碧落灵舟倒是平稳极了，而奚十里头上浅粉的发带，被吹得在半空旋转跳舞。
她的鼻翼间，此刻尽是海风的味道，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着迎面而来的风。
千山就站在她身边，对于眼前看见的与内陆截然不同的壮阔景色，他心里惊叹。若是没有拜入月碎岛，他想，可能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样的地方。
可很快，千山就感觉到了脸颊旁有些麻酥酥的痒意，他转头，便看见了属于奚十里的发带，此刻正不听话地朝着他脸上飞舞着。
这一转头，千山便不想再回头。
奚十里闭着眼拥抱风，他便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
这样就很好。
千山心想着，他可以站在她身边，一直这样，陪着她。
“小十里！”秋起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走出来，看见自家师弟师妹站在灵舟的船头，大步走了过来，英姿飒爽又明艳逼人的两种感觉，完美地交融在一块儿。
“师姐。”奚十里笑盈盈冲着来人招手。
秋起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既然醒了，那就下去吧。刚到的时候，师父说你们还没有睡醒，想着让你们醒来，再一起回去。”
月碎岛一行人走下了碧落灵舟，楼千暮收起法器，却没有放心自己的储物袋中，而是递给了奚十里。
“先前见你喜欢，那为师便将此物送你。”楼千暮说，他又转头看向千山，既然都是新收的徒弟，自然不能厚此薄彼，正想要说什么，却不料面前的小徒弟却开口拒绝了。
“师父，徒弟暂时用不上这法器。”奚十里站在海边，看着面前的众人，开口说：“徒弟可能短时间里，不会再离开月碎岛半步。”
众人哗然。
“小师妹？”辛停云不解开口。
奚十里笑了笑，“我想闭关。”她说完这话后，神情变得认真了不少，然后拿出自己随身的千里镜，这东西可堪比手机，每日上面都有不少修行者分享修真界的各种八卦。但此刻，奚十里却交了出去，“弟子自从在藏书阁崖底跟人交手后，深觉自己法术低微，想要好好闭关修行。弟子入师门已晚，比旁人落后了一步，如今更不能懈怠。”
秋起：“……”
不知怎么的，看着如此勤奋的小师妹，她忽然觉得有点脸疼。换作是她，她决定自己可没这定力。闭关修行，一听就知道会很清苦。
辛停云倒是一脸赞同模样，他是觉得自家小师妹在宗门内，肯定会更安全，不会被人欺负。
千山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对于奚十里的决定，他向来支持。只是这一次，他有些……舍不得。
楼千暮在片刻沉默后，就笑了。
他原本没想过要对小徒弟严格，可是现在小徒弟自己主动要求，那他这个做师父的，如何会不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