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大风大浪的秦景也被堵得失言, 想伸手喝口水, 才发现主人家待客之道简直不行,连个杯子都不给。
最终, 只是缓慢点了下头:“有骨气, 挺好的。”
裴桑榆笑了笑, 表情娇俏又明媚地说:“那你们俩就别为我吵了, 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说完, 利落背上书包,往门边走:“那我就走啦,两位再见,周末愉快。”
元气满满的模样, 完全看不出方才一秒失恋的悲痛。
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那个想要玩弄人感情的渣女。
等到人消失在门口, 秦景坐姿端庄的样子也撑不下去了,低着头没忍住笑了下。
过了那股劲儿,才重新抬头看着自己儿子,语气十分揶揄。
“周瑾川,你也有今天。”
周瑾川大步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靠着椅背,拿着手机边发信息边随口问:“我怎么了?”
【YYJDGY】:找个地儿等我,很快
【sunset】:干嘛?
【YYJDGY】:一会儿说
秦景见他打字的模样,又轻言细语地调侃:“急着安慰小女朋友啊,人家比你拎得清,是个好孩子。”
就受不了她这副冷嘲热讽的口吻。
周瑾川把手机扔到一边,抬着下巴看她,冷声说:“您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来阴阳怪气几句?最近公司业务下滑了没事干是吧?不行就早点转行。”
“我是提醒你该回家了,老在这儿住着像什么,乱糟糟的也没人打扫。”
秦景看着一桌狼藉,还有好些喝空的酒罐,没来得及清理,一片混乱,一眼就看得出平时过得不是什么好日子。
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但周瑾川不接茬。
“回家上学多远啊,这离附中很近,跑步两分钟。”
秦景跟他斗智斗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再拐弯抹角,直接点明说:“你知道我不是在说房子的事儿,还没想明白?”
这就是把话摆在明面上了,铁定要跟他扯个清楚。
周瑾川收了那股漫不经心,语气变得认真:“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已经决定了,不会改。”
“那你要我解释多少遍,你一心想着读法律,读了又能怎么样呢?顾余是自杀,欺负他的人判不了。”
说到这个,秦景语气变得无法控制地激动起来,“我要知道就这么一个顾余能让你影响这么大,当初就不会帮你把他弄进礼嘉!”
周瑾川扯了下唇:“我也挺后悔的。” “周瑾川,你平时照顾朋友我没说过什么吧,谁要转学我是不是扭头就帮你处理了?我不欠你什么吧?我跟爸爸对你就一个期望,读清大经管,然后接手家里,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很难吗?”
这样的吵架已经轮番过很多次。
每次都是同一个结局,但还是会车轱辘似的再次转回来,相当没意思。
也不想跟她再吵,周瑾川抬眼看她,放缓语气:“妈,我不是机器,你们输入了指令就得执行。我有我的执着,也有我的目标,真的改不了,我很抱歉。”
气氛凝滞了一瞬。
秦景看向他,终于亮出底牌,讥讽说:“现在又加了一个砝码,裴桑榆是吧?之前你让范桐转学,我稍微过问了几句,因为他欺负裴桑榆是不是?裴桑榆的妈妈是亲口承认的蓄意杀人,现在江州那边的判刑还没下来,但不是重刑就是死缓。怎么,这个你也想救?等你读完法律学成归来,人早没了。周瑾川,你什么时候能收起你那些泛滥的同情心。”
“你调查她?”周瑾川拧起眉心。
“我要是真仔细调查,刚一见面我就能反应过来了行不行?”秦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放轻语气,“再说了,你以为她外公是吃素的,裴清泉想花钱还找不到好的律师?需要你?”
这是底都摸穿了吧。
无情又虚伪的成年人。
周瑾川身上收的那点锋芒又重新露了出来,无所谓道:“我想读法律跟她没关系,这不是两年前就决定的事儿么,都跟她不认识那会儿。”
“当时你年纪小,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我信什么。”秦景确实是跟他争不出个好歹,叹了口气,换了个温和的说法,“我明白十几岁的男孩子想法单纯,你那些理想抱负,还有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你把家里的事情做好,照样可以回馈社会。”
周瑾川轻嗤了声,没说话。
“你再好好想想,为什么今年老是追着你问这事儿。还有小半年就要分科,虽然大部分都是文理兼收,但经管偏理,法律偏文,就你这脾气,多半会对着干是吧。”秦景说。
周瑾川这回倒是发自内心笑了下,没心没肺说:“你倒是很了解我。”
是真聊不下去了。
秦景气得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勾着大衣起身,拎着包大步就走。
“慢走啊妈。”周瑾川还相当得体地道了别。
等人走后,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想了会儿,整理好心情,才起身出去。
边穿鞋出门边给裴桑榆打电话过去,只是还没接起,就看到了站在玲珑巷那头的人,在寒风里裹得严实,圆溜溜一团像个三角粽。
他眼神变得柔和了些,朝着她扣了下手:“过来。”
裴桑榆背着书包快步朝他跑过去,仰起头问:“要跟我说什么?我刚看到你妈妈气冲冲走了。”
“嗯,吵了几句。”周瑾川随口说着,转身朝着院里走,“怎么不找个地方坐着,外面冷。”
“想说应该不会聊太久吧,这一片我还没逛过,就四处随便走了走。”裴桑榆小步跟上去,还在追问说,“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周瑾川没说话,只是重新回到客厅的沙发上,视线沉甸甸地看着她。
思绪回到方才她走之前。
到底还是帮自家人先道了歉:“我妈说话一直那样,阴阳怪气的,你别放在心上。”
裴桑榆坐在他对面,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语气很坦然:“哦,你说她有点瞧不上我的意思是吗?周少爷家大业大,挑对象眼光高很正常,我没在意。”
周瑾川一时半会没听出这是嘲讽还是真心。
他想了一会儿,才问:“所以就火速撇清了关系?”
“不然呢?等着你们俩为了我吵翻天啊,没必要。”裴桑榆歪着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周瑾川又停顿了两秒。
缓慢重复她的话:“没必要?”
裴桑榆嗯了声,浅笑盈盈说:“是啊,我又不喜欢你,也不是真的在跟你谈恋爱,不需要争取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嘛。反正我们就是普通同学,解决问题比较重要。”
她快速说完,反应过来大概是伤了少爷自尊,又宽慰说:“你也别放心上,你魅力还是很大的,一定会有给五百万也不跟你分手的女生出现。”
这次说完,周瑾川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很久。
也没出声,就那么沉沉地看着。
久到裴桑榆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才听见他低声开了口,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解决得挺好的,确实没必要。”
听出了弦外之音,但又不太明白,裴桑榆后知后觉想起顾余,他那个死去的白月光。
该不会当初也是走了这么一套棒打鸳鸯的流程,才……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实在是太惨,自己的做法确实在伤口撒盐。
但此时此刻,连那个名字,她也不敢再提。
她看向对方的眼睛,只是轻声问:“周瑾川,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周瑾川跟她视线撞在一起,没说话,算是默认。
过了好一阵,才起身说:“送你回去吧,不用做饭了。”
见他从自己身边经过,她眼疾手快抓住对方的袖子,不让人走。
这回相当笃定说:“你就是不高兴了,而且很不高兴。需要我做什么能让你开心点吗?”
周瑾川垂眸看她,女生语气真挚,干净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那么看着他,清纯得没有半分杂念。
这双眼神看着人的时候,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误会。
他情绪不高,声音也变得很低。
“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底线吗?裴桑榆?”
裴桑榆被问住,咬了下唇。
她很少看到周瑾川这个样子,哪怕是最初认识的时候他们并不相识,对方也相当有分寸地没有提出过分要求让她难堪。
但是现在,他的眼神压迫感很重,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意味,就那么直截了当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语气带了点质问。
裴桑榆声音很轻,小心翼翼说:“我觉得….你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周瑾川突然笑了下,漫不经心的样子。
然后从口袋里伸出手,缓慢拨开她抓着袖子的指节,松开:“只是帮你补个课,关心同学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
裴桑榆此刻很清晰地察觉出来了,他在跟自己划清界限。
意识到这一点,她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理智上告诉自己应该就此离开,情感上却在提醒她,周瑾川现在情绪实在算不上太好,是不是应该不要听他的话,留下来。
裴桑榆僵在原地没动,轻声叫了他的名字。
对方却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了。
周瑾川偏过头,不再看她:“走吧,打车送你回去。”
-
周天裴桑榆没再去周瑾川家。
她也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他们俩之间的相处很奇怪,也很陌生。就像是电影的时间轴明明已经走了一半,被人又强行拉回了开头。
不,现在的状况,好像比开头更糟。
连边潇潇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粗神经都察觉出来了不对,课间去做操的时候,她偏过头悄悄问道:“你跟周瑾川吵架啦?”
“吵架,没有啊。”裴桑榆脸露茫然,“为什么这么问?”
边潇潇想了想,随口举例说:“平时你都会传纸条给他问题,这两天完全没有。明明只隔着一个过道,但一句话都不讲,这很不正常。”
“我们以前经常讲话吗?没有吧。”裴桑榆皱眉,觉得意外。
“最开始是没有,在学校里碰见跟陌生人似的,但后来熟起来之后还挺频繁的。”边潇潇慢吞吞说,“而且,除了你周瑾川也不怎么跟别的女生讲话,所以非常扎眼,也很明显。”
被旁边的人这么点出来,裴桑榆愣了下。
她确实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和周瑾川已经熟成了这样。
正愣神的时候,她看着前方周瑾川跟陈界一起经过,没有视线的碰触,只是快步先下了楼。
他的步子很流畅,一步两个台阶,快到最后几阶的时候,垫了几步,看上去又随意又自在。
好像突然又变回了那个大家眼中的周瑾川。
不同于之前小打小闹的别扭,是毫无关联的冷淡。
裴桑榆撇了下唇,眼神里露出罕见的迷茫:“我也不知道,好奇怪啊。”
慢步走到操场的时候,大部分班级的人员已经到齐,闹哄哄的。
马主任站在正中央的话筒处指挥着:“今天我们就不做课间操了,大家上一周都学了校园华尔兹,现在就开始正式展示。各位稍微用心一点啊,今天有几个报社的朋友也会前来观看,争取人人都展示出附中的精神面貌和青春风采。”
话说完,又指着一堆慢吞吞的人拔高了声音,恨铁不成钢地说:“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走快点,按之前分配的搭档站好,吊儿郎当的像什么学生样。”
操场上嘈杂得不行,各式各样的吐槽声不断。
“我操,还有报社来,现在都没新闻了么。”
“老师我肚子疼,现在请假还来得及吗?”
“丢脸丢大发了,传出去附中能让人笑一整年。”
“还要拍照,救命,我这就去戴个脸基尼挡住。”
…….
听到这话,裴桑榆却只觉得尴尬。
她本来和周瑾川就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气氛,爱答不理的,这会儿被迫站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四目相对,尴尬蔓延。
裴桑榆有各种各样的话堵在嘴边。
“你情绪好点了吗?”
“最近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是不是又跟妈妈吵架了?”
想问的很多,却一字也问不出。
就像周瑾川说的,不过是补课的普通同学,问这么多也是过界。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跟人过于熟络的性格,也许此刻才是他真实的常态。
裴桑榆张了张嘴,平时胡言乱语习惯了,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倒是周瑾川先开了口:“都记住了吗?”
裴桑榆点了点头,表情跟四肢一样的僵硬,轻声说:“勉强吧,应该能记住,反正我们站在最后排,问题不大。”
话音刚落。
半仙走过去,一手搭上一人的肩膀,笑着说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