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能抓住一切机会,当机立断端来一杯酒,扯上笑容喊道,“导演,我敬您一杯。”
“在座的可都是导演,手里都排着不少戏呢,你就敬一位?”
赵西雾硬着头皮看过去,是个穿衬衫的中年男人,她不知道具体是那位导演,也不想在这儿得罪人,干脆就一杯一杯轮番敬过去,喝到一半的时候她感觉胃里翻涌,想要吐的感觉硬生生被忍住。
姜琼咂咂舌,伸手扶她一把,感慨,“你可真拼命。”
赵西雾扯了下唇,“机会都到眼前了还能不抓住么。”
她脚步踉跄两下,却还是眼疾手快替姜琼挡了一杯酒。赵西雾抬了下酒杯,干脆利落不欠一点人情。
“感谢你今天给我牵桥搭线。”
“举手之劳。”姜琼把手搭在她肩上,打量她一眼,“其实你今晚不一定能接到戏份,就算是小角色。”
姜琼一语中的:“你长得太冷艳,五官攻击性也强,放电视剧里会艳压,演配角又容易被关注。”
“其实你适合拍电影、文艺片什么的。但电影圈可不好进,你要真说机会,龚导演旁边那个就是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
赵西雾目光望过去,深棕色的真皮沙发,她看见姜琼给她指的那一条不太明亮的路。
那是近年来在电影圈微微展露头角的新人导演,三十几岁的年纪,刚结婚,花边新闻却从来没断过。
半透明的酒液倒映出她因为怔住而发愣的脸庞,赵西雾捏着酒杯的那只手微微晃动,一瞬间的犹豫不决,她下意识捂住抽痛的小腹,对姜琼抱歉道,“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好像早就预料她决定,姜琼摆摆手,没抽完的半支烟又被她咬在唇间,她从容在这声色犬马里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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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西雾在洗手间吐了个昏天黑地,她一只手扶着墙面,另一只手紧紧捏住几张薄薄的名片。
她今天离机遇就差一步之遥。
但真的是一步之遥吗?
赵西雾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步跨过去要付出多少东西。
尊严、身体乃至灵魂,社会通行的法则是等价交换,她这个背后没有任何资本利益的普通人,能交换的也只有空泛的美貌和贫瘠的□□。
她暂且还没做好这种付诸一切的决心,人生也还没有走到要出卖身体的穷途末路。赵西雾深吸一口气,将名片小心收好在背包的最内侧口袋。
她找了个静谧的空地蹲下来刷微博,刚好首页推送的是那位龚导演新获奖的电影《寻青》。
故事的女主角周青,出生在一个动乱年代,是这个家庭里最小的女儿。
就像电影名一样的故事,她这一生都在寻找,寻找因为战火流离失所的家、寻找掩埋在战争废墟里亲人的尸骸,也在寻找她自己。
这个故事极尽悲情,最大的表达特色却是平淡写实,没有一句哭泣与哀伤。
在影片的最后,她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周青站上废墟的那一刻,就是战争最残酷的表达。
这部电影在上学期艺术赏析课的时候老师就已经给他们品鉴过,赵西雾对这部电影印象很深,她为这个故事动容,也想要讲述这个故事。
她躲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耳机里放着电影主题曲,闭上眼睛,电影里的每一帧画面就浮现在眼前。
她想象自己是那一场戏的主角,站在光华璀璨的舞台,咿咿呀呀唱出人生的这台戏。
身后掌声响起,不是很大的声音,赵西雾慌乱扯下耳机,心跳如雷,她第一反应居然是遮住自己的脸。
轻佻戏谑的笑声落下,她听见来人是一道男声,低沉的带着点分明的笑意。 “你叫什么名字?”
赵西雾抿了下唇,才不会告诉他名字。
她抬起下巴看过去,一片暗色的长廊,男人一身笔挺西装,明明极工整的穿戴,穿他身上却有种不俗的懒散风流,撑着手臂目光轻佻瞥过来,拉长的语调,出口是慵懒成性的京腔。
“哦,得先自我介绍一下。”
“邵禹丞。”
邵禹丞朝她伸出手,他眼睛微微眯起,自然而然落在她脸上。
刚刚没看见正脸,这会明明白白站在她面前,发现这姑娘是真漂亮。美的像天鹅,微抬起的下巴,不自觉流露的骄矜,看人的目光充满警觉和戒备,又冷又艳,有种让人招架不住的致命吸引。
他打量的同时,赵西雾也在审视他。
她看人的直觉很准,听见名字的那一秒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认不是娱乐圈同行的时候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眼看过去,身上的西装是看不出牌子的定制款,腕间的一块手表是百达翡丽鹦鹉螺系列的款式,配色新潮又大胆,多半是个富二代。
赵西雾又瞥他一眼,第二眼判断还没下,就听他开口——
“搁这儿观察我呢,偷看我好几眼了。”
“就两眼。”
赵西雾没忍住又看他一眼,她迅速移开眼,又觉得好像欲盖弥彰,扬起下巴重新聚焦他脸上,恰好对上邵禹丞似笑非笑的眼睛。
皮相俱佳,性格蔫坏。
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定义。
邵禹丞单手插兜,姿态随意,
“演艺圈的?”
“算……算是吧。”
“哦,我对京市的演艺圈不大熟悉。”
赵西雾眉头一挑,说了句是么,她眼睛一下亮起来,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那你不许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我是大明星……很,很注重个人形象的那种。”
邵禹丞轻笑一声,抱着手臂问她,“多大的明星?”
赵西雾哪能说多清楚,人都有好奇心,万一这花花公子哥真显得没事干去网上搜她老底怎么办。
她比划了一下,欺负他是圈外人。
“反正很大的那种。”
邵禹丞点点头,他笑的玩世不恭,拉长语调答应她,“知道了,大明星。”
赵西雾在这一句“大明星”里落荒而逃。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许那天她虚荣心作祟,又或许他是唯一一个窥破她秘密的人,戏谑的带着一点调笑的嗓音像是一把羽毛包住的钩子,无意间撩拨她繁芜心绪。
那天赵西雾丢掉了自己的学生证。 所以她不知道,在自己还没意识到命运的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男人低头拾起她的证件,盯着蓝底一寸的证件照慵慵懒懒笑出声。
“原来你叫赵西雾。”
第83章 邵禹丞*赵西雾(二)
(二)
十二月一过就是京大的期末周, 赵西雾急得原地发愁。
原因很简单,京大的期末考试异常严格,每一场都要查学生证比对照片, 好巧不巧从东郊回来的那一晚她的学生证就消失不见,不知道遗落在哪个角落。
不得已,周一她只好重新去补办。
临行前她向钟意抱怨一句:“去一趟什么戏没接到,还丢了个学生证,真倒霉。”
“就当混个脸熟了, 以后有适合你的戏份说不准就想到你了。”
钟意宽慰她两句,抽屉一拉, 她把两颗治胃药的药丸塞进她口袋, 十足贴心。
赵西雾勉强笑了笑, 混脸熟了又怎么样, 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出挑美女, 非亲非故的,凭什么人家大导演就要把角色留给她?
这些话都被赵西雾压在心里,她出社会出得早,高中就开始在校外兼职机构打工,寒暑假在横店跑了不少龙套, 学校里的稚气全被社会棱角磨平, 在别人还在等着一炮而红的时候,她就明白这个圈子没有机遇,有的只是背后看不见的资本和努力。
出门的时候她在路上打了个电话给姑姑,早上八点钟,应该是刚忙完全家早饭的时候。
赵美华刚坐下来歇歇脚, 接到她电话挺开心,问她最近生活怎么样。
赵西雾说了句还好, 心里惦念她前两天身体不舒服的事儿,让她抽空赶紧去医院查一查。
赵美华说:“不碍事,就是一点小毛病,时不时疼一下,去医院太麻烦了。”
“您要不去,放寒假我亲自陪您去。”赵西雾说,“别忽略小毛病,去查一下才安心。姑姑,我昨天银行卡给您汇了一笔钱,不多,先拿着用。”
赵美华唉了一声,想要推拒她好意,可这孩子总是不打一声招呼就把钱打入她账户。
“哪有学生挣钱给家里人的,姑姑在家都有钱,等你以后当大明星再来养姑姑。”赵美华没什么太多概念,只是问,“西雾,你毕业后就能拍电影了吧?”
“挣多挣少其实不重要,姑姑就想在电视上看见你,你这两年好忙,一直都没回家。”
赵西雾蓦然酸了眼眶,她压下喉间的涩意,温声宽慰道,“我过段时间有空就回去看您。”
“那你寒假过年不回来吗?”
赵西雾顿了下,神色如常答道,“回不去呢,剧组这边赶工拍戏,一来一回太费时间,我又不是大明星,哪敢摆这个架子。”
这个理由赵西雾用了好多次,赵美华回回也都相信。
其实她们两个之间早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刚出生的时候赵西雾就被不靠谱的父母遗弃,是赵美华把她带回家里养。那时候年岁小尚且不懂寄人篱下的苦楚,后来长大了总是能感觉到一点尴尬微妙氛围。
赵美华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刚上中学的儿子要养。阖家欢乐的大年三十,赵西雾出来上学以后就再也没回去打扰过她们一家人聚会。
清晨的凛冬,透着一股不可说的肃杀冷峭。赵西雾挂掉电话快步往办公楼走,教务室在五楼,她哈着气一口气爬到三楼渐渐感觉到全身血气通畅,暖意重回躯体。
歇脚的片刻,正要抬腿继续往上走,就看见阳光散去的楼梯转角,邵禹丞搭着手靠在那儿。冬天没散去的寒意,他站那儿好像自带盛夏暖意,肆意落下一声笑,微抬了下下巴,算是冲她打招呼。
赵西雾睫毛颤一下,因为他这笑容心神短暂停滞。
尔后她目不斜视,径直越过他。
“西雾。”
邵禹丞跟在后面低低唤她一声,他字句咬的很含糊,清清冷冷两个字却叫他喊出缠绵味道。
赵西雾下意识回头看他,第一回 被别人喊这么亲昵的名字,她下意识抖了下,满脸困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姓名?”
“因为它。”
两指捏住一个墨绿色的封皮,烫金字体清清楚楚,赵西雾眯了下眼睛,下意识伸手去拿。
可邵禹丞偏偏不让她如意,他只身体略往旁一倾,让她扑了个空,低低落下几声促狭的笑,还不忘好心扶一把她差点儿就要折下去的腰。
他天生就是恶劣品行,却偏偏长一副叫女人招架不住的好皮囊,上挑眼睛含笑瞥过来一眼,倒引得过路女同学频频侧目。
赵西雾自始至终冷冷看他,她撑着手臂摆出一副对峙姿态,直截了当问他,“那你要怎么样?”
“想请你帮个忙。”
邵禹丞手臂撑着墙面,距离拉近了些,变戏法似的掏出两张门票在她面前晃,“朋友送了两张话剧票,我不懂这些怕去了丢脸,想请你一块去撑个场面。”
赵西雾瞥了一眼。
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票难求的品鉴会,都是老牌艺术家,大部分的票被当作人情内部流通,是他们这些普通艺术生可望而不可求的。
赵西雾一下拿捏不住他心思,对着他轻佻浪荡的一双含情眼,她的心绪不可控地起伏,理智与冷静又在暗中审度。
他该是多风流的一位人物,暧昧的氛围拿捏完全,用甜言蜜语织就的牢笼,有条不紊向她攻势。
赵西雾无声叹了一口气,很快她又扬起眉梢,干脆利落说了句“好啊”。
她甚至兴味落下一声笑,要看他究竟还有多少花招,又能摆出多少的诚意。
邵禹丞摆出一个“请”的姿势,毫不吝啬笑意,他身上没太多令人厌恶的烟酒气,笑起来的时候明亮璀璨,好像全身上下都沾染着金钱与繁华铺就的随性从容。
跟着他往前走的每一步赵西雾都惴惴不安。
他们走的还是同一条路,一条她每天进出校门都要走无数次的路。
但她就是觉得,今天走出去,这条路以后就不一样了。
她思虑很重,脑袋里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在疑虑与惶惑的复杂心绪里,原本懒懒散散走在她前边的男人忽然停下来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邵禹丞刚要开口说话。
就听赵西雾开口:“我叫赵西雾。”
她声音像珠玉一样清脆,泠泠掷在白玉盘,清透通灵,真是一点二也不拖泥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