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狩——尤四姐【完结】
时间:2023-06-09 14:53:00

  众人面面相觑,药藤和听雨倒是很释然,毫无意外,发挥稳定。
  居上有点不好意思,但目测偏靶的距离并不算太离谱,不离谱就是进步,她甚至有点满意,笑着对凌溯道:“郎君你看,我是可造之材吗?”
  凌溯觉得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自动忽略过后正色问:“小娘子学箭多久了?”
  居上算了算,“大概有两三年了。不过平日不怎么操练,投壶玩得多一些。”
  两三年,学成这样,饶是骁勇善战如太子,也深感没有把握。
  他在战场上遇见过最难缠的敌人,到最后都能将其斩于马下,如今碰上眼前这位,比强敌更棘手,只怕教到最后,会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权衡一番,他试图打商量,“这样,左内率府有个郎将,太子亲卫的箭术都是他教授的,很有些功夫在身上。等过了中秋,我命他来指正小娘子,只要经过他的点拨,你的箭术必有大成。”
  居上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也就是说,郎君不打算亲自教我?郎君驰骋沙场多年,调理过万千精兵,却教不会一个好学的女郎?”当即脸上流露出败兴之色来,摇头叹息一气呵成,“高估了……高估了……”
  谁能容许别人低看自己?尤其骄傲如斯的太子!
  虽然任重道远,凌溯还是决定试一试。于是接过一支箭,替她搭在弓上,仔细纠正她的动作,“箭首往下一寸……气要稳,心要静,身端体直,用力平和……”
  众人看着太子殿下将太子妃娘子半圈进怀里,啊,太子妃娘子虽然生得高挑,但在殿下面前,颇有小鸟依人之感。
  在场的各位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行辕的筹建,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婚前培养感情,让太子妃娘子的柔情,感化铁血铮铮的太子殿下……
  “咄”,一箭又射出去,没有正中把心,勉强射中了箭靶边缘。
  太子殿下很不满意,“已经瞄准了,你抖什么?”
  居上说:“我没抖啊,只是临时调整了一下。”
  “那你调整之后,射中靶心了吗?”
  居上看看箭靶,“好像差那么一点点,再来两次一定能行。”
  那就接着试。凌溯重又来指点她,“你射箭有个毛病,箭镞抬得过高,箭镞高了,箭身便会飘,适当压下来一些,可以保证平稳。”
  “咄”,又是一箭中地。
  居上惭愧地觑觑他,凌溯面无表情,居然神奇地被激发出了不服输的精神,又从婢女手里接过一支箭,沉声道:“再来。”
  然后那箭矢纷飞,射中了灯笼,射进了草丛……当然也有那么一两箭破例射中靶子的,但辉煌不能持久,很快便又原形毕露。
  崩溃了,太子殿下觉得率领十万大军,都没有教她一个人累。他陀螺一样游走绕圈,眉眼简直可说狰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重又上前扣她在怀里,一面勒令:“不要想入非非,一心只想射中靶心!”
  居上心道谁想入非非了,你虽然有点魅力,但还没到让我方寸大乱的地步。
  他握住了她拉弦的手,慢慢引导她:“平心……静气……”
  箭射出去了,还是差点意思,弄得凌溯开始怀疑弓箭本身,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
  接过来查看,他说:“我来试试。”
  只见他舒展身姿拉满弓,一箭命中靶心,这就说明不是弓箭不好,是人有问题。
  “你是长短手吗?”他仔细观察她,“还是眼睛不好?一只看不见?”
  他凑过来,被居上一把推开了,“你才长短手,你才瞎呢。学不会的徒弟,必定有一个授课三心二意的师父,你若是好好教我,我哪会接连脱靶,郎君,我看你的问题很大!”
  凌溯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下了定论,“你不适合练箭,改练别的吧。”
  但准头行不行,与当下很多搏戏息息相关,她就是为了输得不那么难看,才立誓要学好它的。
  不服输,她重新摆开架势自己练习,连边上旁观的女史和内侍都有些佩服她的韧劲了。
  一箭不行再射一箭,越射越觉得气馁。足尖的那根线阻碍了她的发挥,她气得大步迈近,在距离两丈的地方站定重新搭弓,这下总可以了,然后欢喜地笑起来,回头还看了凌溯一眼。
  凌溯将视线调向了天际,无情地说:“不要告诉别人,你曾跟我学过。”
  简直和金吾卫师父一样的路数。
  居上说:“这个有点难,人人知道我与郎君有婚约,郎君又是骑射无双的英雄,放任如此不长进的我,实在说不过去。”
  最后那人终于还是屈服了,大声下令内侍,再添几盏灯来。
  两个人站在月下,从足间的距离开始,然后到摆臂的姿势,瞄准的主眼,从头到尾将她的恶习逐一纠正了一遍。再试一次,这次成功了,在场的众人欢呼起来,凌溯欣慰中又带着虚脱之感,庆幸只教她一个,要是再多来两个,只怕命都要没了。
  居上掌握了要领,再放箭就驾轻就熟了,也不忘对恩师表示感激,“这下可以告诉阿耶和阿兄他们,我师从太子殿下了。”
  凌溯摆了摆手,表示不足挂齿。再看天色,已经月上中天,便道:“来日方长,今日先歇下,等空闲了再勤加苦练吧。”
  他负着手,慢慢往寝楼去了,背影看上去疲惫又萧索。
  居上转头问药藤,“教人练箭,真有那么累吗?”
  药藤说:“可能教别人不累,教小娘子特别累。别说殿下得亲自指点,就连我们这些旁观的,心都很累。”
  居上讶然看众人,众人讪讪发笑,她不由泄气,看来一个笨学生,真能坑死师父。
  反正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她的箭术得到了提升,明日就算有搏戏,也不怕在众目睽睽下丢脸了。
  练得正起劲,又射完一个箭匣才罢手。回去洗漱后睡下,睡梦里都在回忆要诀,因为屡屡不能射中,还急出了满头大汗。
  第二日起身,行辕中已经忙碌起来,尚衣局为太子妃娘子准备好了赴宴的行头,不求扎眼,只求端庄稳妥。将到未时前后换上一件金埒的广袖罩衣,再配条赭罗高腰间色裙,松松挽上筠雾的画帛。傅过粉的脸颊上点好了花钿,贴上面靥……上下仔细打量一番,傅母们笑着夸赞太子妃娘子,真是无懈可击。
  居上抿唇笑了笑,梳妆打扮好后,人像上了重枷似的,压得她轻快不起来了,现在起一言一行都要力求庄重。
  药藤她们是不能跟随进宫的,长史点了两名掌事的女史,随侍她左右。
  中秋宴设在大明宫,与东内苑只有一墙之隔。马车到了太和门前停下,女史引领她穿过左银台门,再走一程,便是含凉殿。
  含凉殿建在太液池旁,前朝时候,居上跟着存意来过几次,记得殿前有个好大的露台,那时她拿脚步丈量过,东西足有一百零八步。如此一个上好的避暑之地,却因为司天监说与崇庆帝相冲,很长一段时间被弃用了,因此她能去的机会也不多,更没有在那里参加过中秋宴。
  从堤岸上望过去,雕梁画栋掩映在绿树繁花之后,别有一种恢弘又婀娜的气势。待到了台阶前,宫门上引荐的内侍早就通传进去了,皇后身边的长御在门前候着,见到居上,深深肃了下去。
  殿内已经来了好多命妇,大家围在一起闲话笑谈,正说得热闹时候,听见门上大声的呈禀:“辛娘子至。”
  众人立刻回头看,因门窗洞开着,有风从池上来,吹起了垂挂的帐幔,也吹起的贵妇们挽着的披帛。灯火高悬下,见一位盛装的丽人从门外迈进来,那一瞬衣袍飞舞,人像画壁上走下来的飞天一样,顿时引得人惊讶又叹服。
  秦国大长公主对皇后说:“从北地到长安,确实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女郎。”
  皇后听罢一笑,自然也很满意这位准儿媳。
  其实上次的烧尾宴上,她一眼便看见了她,但因她和前朝关系太深,便没有将她放进候选者中考虑。可惜是真的可惜,毕竟这样好的容色,若作配太子,婆母看着也赏心悦目。那时她还与身边长御感叹过,那么好的女郎不能进他家门,很是遗憾。
  不想后来形势有变,隔了两日她召见中书令家四娘子,也将太子传了过来。结果两下里一相看,太子显见地无话可说,作为母亲便知道他的心意了,到底是不曾看上。
  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将这朵花摘了下来,作为婆母,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另外行辕中安排的傅母每常进宫来报,说太子妃娘子多聪慧、多伶俐,焚香煎茶了如指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听得愈发称意,见了人,当然更加欢喜。
  抬手招了招,“殊胜,到我这里来。”
  居上上前行礼,端端肃拜下去,“皇后殿下安康。”
  皇后说免礼,探手虚扶了她一把,顺势把人引到身边坐定,笑着说:“降旨令你们定亲,却不曾招你进宫来,是因为怕你乍然见我不自在。今日正逢中秋,宫中起宴,正好可以结识族中的长辈和姊妹。”说罢又怕她觉得孤单,和声道,“陛下在前朝设宴款待臣工,泽清也在那里作陪,等宴一完,就到含凉殿来与大家一同过中秋。”
  居上到这时才知道太子的小字,感慨真是一辈子离不开水,难怪误以为她落水,想也不想就一猛子扎下去了。
  敛神,忙道是,“儿承陛下与皇后殿下恩典,还未向殿下谢恩,今日才来拜见,请殿下恕罪。”
  皇后说无妨,“让你们在行辕多多相处,若彼此间和睦便爱屋及乌,见了我就不拘谨了。”一面又低声问她,“你与太子一切尚好吧?行辕中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不要有顾虑,只管告诉我。”
  居上恭顺地说没有,“一切都很好,郎君待我很和气,行辕中的长史家令和傅母等也都很照应我,请皇后殿下放心。”
  皇后颔首,抬眼见一众族亲都看着她们,这才想起彼此引荐。于是这位是姑母,那位是姨母,仔细向她介绍了一遍。
  居上别的本事不好,就是会认人,但凡从她面前经过的,她都能牢牢记在心里。
  中秋的筵席么,还是要以内苑的家宴为主。前朝大宴早早结束后,一干在朝的皇亲又挪进了含凉殿,因都是一家人,凑在一起并没有太多男女的避忌。大家热闹地互打招呼,居上也向圣上见了礼,圣上虽是一代霸主,气势非凡,但待人的态度倒很和蔼,一如长辈垂询小辈,松散地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吩咐太子,“好生照应着。”
  凌溯道是,本想把她带在身边,可一回身,发现她已经去了皇后那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旁观所有人,莫名对一切饶有兴趣。
  他迟疑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朝人群中望去,陆观楼、凌……今日他们都在。
  他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她看上去如鱼得水,尤其那表情,真是格外令人起疑。
第38章 兔子不吃窝边草。
  居上那厢呢, 伴在皇后身边,听皇后慢慢说着太子幼时的趣事,说在北地时候上山下河, 胆子比谁都大。
  “后来年岁渐长, 入军中历练, 彼时常有吐蕃人扰攘, 他每每出征,当前锋、当司马、当将军,虽每次都凯旋, 但我也还是提心吊胆,要见他回来才能放心。”皇后说话的语调不急不躁,吐字的方式, 和凌溯很像,曼声说着, “男儿在军中, 到底很苦啊,他有雄心, 即便不出征的时候, 也愿意在校场上操练。如今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须得安定下来, 须得有个家,我与陛下很为他的婚事操心, 他百样都好, 就是不会讨女郎欢心。殊胜, 他若是有惹你生气的地方, 你且担待他, 要是实在气不过, 便来告知我,我替你好好出气。”
  话虽这样说,居上还是知道分寸的,就算平时水火不容,也不能闹到长辈面前来,便乖巧地应答:“我初与太子殿下相识,看他是个很严厉的人,但相处日久,才发现他正直且热心。殿下请放心,我们在行辕很好,我有许多不足之处,受傅母指正,受郎君包涵,也学着如何与郎君和睦共处。只是人不知自己的短处,若我有欠缺,还请殿下明示,容我改正精进。”
  懂得说这番话的,便是真有欠缺,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皇后笑着说:“傅母对你只有夸赞,从不曾说你有什么不足。你是名门出身,行止教养自然比人强,我只盼着你们处得好,明年开春顺顺利利成婚,就是完成我的心愿了。”
  复又说了几句温存的话,居上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至少目前看来,日后婆媳相处应该没有太大的难度。
  转头再看凌溯,他在宾客间游走,脸上带着得体的笑,极有耐心地周旋。居上不由啧啧,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面对她时经常冷眉冷眼,不知
  
  是有意拿腔拿调,还是怕太温和了,会让她喜欢上自己。
  嘁,她暗暗腹诽,复又散漫地调开了视线。
  人群中看见了陆观楼,那个曾让她少时钦慕的人,现在成了驸马,沛国公主就在不远处坐着,他与众人侃侃而谈,颇有春风得意的架势。
  再往远处看,看见了赵王世子,他似乎一直是个安静的人,与几位王侯站在一起说话,也只是仔细聆听,并不参与讨论。
  唉,错过的总是让人唏嘘,再相逢也只能相顾无言啊。
  大约察觉有目光跟随自己,凌抬起眼,朝她望过来。这时满堂宾客仿佛都面目模糊了,只有眼中那人是清晰的,闪亮夺目的。凌的神情微起了一点变化,但因知道场合不对,形势也不对了,唯有凝眸远望,微微颔首,算是向她致意了。
  居上心头惆怅,算不得难过,只是失之交臂后略觉遗憾。如果自己许的是赵王世子,那将来是怎样的日子呢,窗前对坐描娥眉,杨柳树下共徘徊吧,哪里像现在这样鸡飞狗跳,红眉毛绿眼睛!
  没有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即便不能如愿,心里留下一小块地方缅怀,还是可以的。
  正在她伤嗟的时候,发现一道凌厉的视线朝她射来,其精准犹如搭弓射箭。居上心头一蹦Q,果真看见含笑的凌溯,双眼炯炯如鹰隼般盯住了她。于是模糊的宾客一瞬间又面目清晰起来,如常的笑谈声也涌进耳中,皇后还在致力于撮合他们,体贴地说:“泽清正看你呢,你过去吧,让他带你多认识些亲朋。”
  居上应了,起身迈下脚踏,凌溯也朝她走来,锐利的眼神化作春水,动作轻柔地向她伸出手,外人看来真是相处融洽。
  因他个头高,要与她耳语必须偏身凑近她,居上以为他有什么正经话要说,甚至很配合地奉上了耳朵,结果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小娘子不许再看他们了。”
  居上成心和他抬杠,“故意不看,不是显得很心虚吗?”
  凌溯唇角的弧度扭曲了下,“这里人多眼杂,可万万不要被人拿住把柄啊。”
  完全是为她着想,真是个体贴的好郎子!但她与那两位的内情只有他知道,哪个多管闲事的会胡乱拿把柄。
  居上勉强笑了笑,“多谢郎君提醒,我会留意的。”
  恰在这时,沛国公主朝他们走来,笑着说:“我与驸马大婚,是阿兄为我们主持的婚仪,还不曾有机会好生谢过阿兄。”说着招手唤来了陆观楼,一面对居上道,“大婚那日忙乱,未能好好与娘子结交,今日趁着中秋宴,先向娘子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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