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身经百战的无限流玩家,苏时川早已练就一身无坚不摧的本领,哪怕面临天大的危机都不会手忙脚乱。
但是,在监控室内看到晏小苏抱膝蹲下的一刹那,苏时川竟听到了自己脑内名为“理智”的弦崩坏的声音。
惊恐、担忧、害怕,许久未曾冒头的负面情绪在此刻全部涌现。
晏小苏,这个上天以奇特方式送来的小天使,已经成为他跟晏萤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他们是一家人。
与自己前十八年可悲的家庭生活不同,他、晏萤跟晏小苏在一起,是真正的家人。
就在苏时川进行发散式胡思乱想之际,房间大门被人推开了。
“老婆?你回来啦!”见到来人,苏时川一秒挂上热情洋溢的笑脸,端起一盏茶杯,邀功似的跑到晏萤面前。
晏萤接过茶杯,问:“小苏还在睡吗?”
“是。但我刚刚给女儿喂了晚饭,她足足喝完了一碗粥,”苏时川拍拍胸脯,“依我看,小苏只要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
晏萤点点头,将外套脱下。
她眼底充血、神情疲惫、脚步虚浮,简直跟出门前判若两人——这是过度使用阴阳眼的后遗症。
“老婆你……又开了眼?”苏时川扫一眼她的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不过这次开眼很值得,”晏萤倚在墙边,轻啜一口茶水,微微恢复了些元气,“我在洲洲身上有了新发现。”
“你说的是他身上的死气?”
“不止。我怀疑,洲洲身上的黑气并不是死气,而是一种屏障,”晏萤若有所思,“那些黑气聚集在他的大脑附近,也许是在封印着什么,也可能……”
是在保护着什么。
但晏萤语气一顿,并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
苏时川眉头蹙起:“屏障?”
“没错。那并不是象征死亡的黑气,在这层屏障后,或许封印的是某种记忆,也可能是某种思想,”晏萤缓缓开口,“有很多种可能。”
苏时川思索半晌,指尖轻抚上晏萤卷起的发梢:“老婆,为什么你敢断定,洲洲大脑周围的并不是死气?”
晏萤听凭他抚摸自己的头发:“因为有对比。在洲洲身边,我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真正的死气。”
“洲洲的爸爸李鹤,身上萦绕着的……”
“才是真正的死气。”
*
晏小苏做了个格外逼真的梦。
她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脚下是湿淋淋的水泥地,地上划着白色跟黄色的交通指示线。
一滴重重的雨点从天空落下,打在晏小苏额头上。她不自觉抬头望去,发现天空没有太阳,一片灰蒙蒙的雨云遮蔽大地。
“……宝栖路段突起大雾,发生发生车辆撞击侧翻事件,请求支援!”
“车头变形太厉害,副驾驶已经没救了……”
“快点救人,后车座还有个小孩子!”
警笛刺耳的警报声与人们的疾声大呼混杂在一起,将晏小苏的记忆拉回了下午的地下通道:那时,令她不堪重负的吵嚷音,跟现今如出一辙。
晏小苏尝试捂上耳朵,却没有办法隔绝外界的声音。
雨天特有的潮湿味道,混合着车辆引擎的硝烟味,还有一股子血腥气,直直往她鼻子里钻。
“是司机报的警?那司机人怎么不见了?”
“肇事车辆逃窜,暂时未找到痕迹!监控被雾遮得严严实实……”
“后排的大人怎么样?”
按理说,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这样惨烈的车祸现场,是一件极诡异的事,然而,周围穿着荧光色执勤服的协警却像是没看到她一样,径直快步从她身旁走过。
天空的雨下得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偶尔会溅起几处带着泥花的小水坑;晏小苏感知到雨滴落在身上的微凉感,低头时却惊异地发现,自己的章鱼宝宝睡衣并未被打湿。
雨点穿过她的身体,砸在地面上。
“妈妈,快点救我妈妈!呜呜……爸爸,我的爸爸在前面……”
一道极其熟悉的哭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晏小苏将捂着耳朵的双手放下,愕然地看向不远处侧翻的纯黑色车辆。
首先吸引她注意力的,是一双纤细的、沾血的、青筋毕露的手。
那双手将一个小男孩艰难地从车内托举出来,在移交给救援人员的一瞬间,便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软绵绵地垂在车窗外。
晏小苏睁大了眼睛。
“洲洲哥哥?!”第25章 25只小苏
被那双手从车内抬出的小男孩, 居然是洲洲。
晏小苏下意识向前方跑去,穿过了临时警戒线,过程中无一人阻拦她。
被救援人员抱在怀里的洲洲嚎啕大哭,对着那双垂下的手声嘶力竭。
“妈妈!”
他自己额头被划了一道长约五厘米的伤口, 汩汩鲜血从伤口中流出, 混合着雨滴和泪水,沿着他的眉心、鼻梁和下颌流下。
晏小苏看到, 洲洲脚上的马丁靴沾了泥土跟血迹, 被雨水冲刷而下,打湿了救援人员的卡其色裤子。
“……!”
她连忙跑到车辆附近, 但在绕过被撞到只有先前一半大小的、变形的车头时,脚步骤然一顿。
又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晏小苏眼前。
李鹤那标志性的大胡子, 混合着红的白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凝固在车窗上;他整张脸被挤压成了平面,双手无力地撑在窗上, 眼球仍惊恐地瞪向车窗外。
晏小苏浑身一颤,被眼前惊骇的画面吓得几乎走不动道。
她虽然胆子很大,但生平第一次直视这恐怖片一样的现场,大脑瞬间如遭雷劈般嗡鸣不断。
晏小苏的视线茫然无措地落在李鹤一只手腕上, 她看到,李鹤腕上电子手表的光未曾熄灭, 碎裂的表盘依旧忠实地执行着它的任务。
——13:16。
白色字体烙印在晏小苏的视网膜。
这时,抱着洲洲的救援人员, 从车头绕出去, 经过了呆滞的晏小苏。
洲洲满是血泪的脸上, 空洞的视线毫无焦点地落在了晏小苏身上。
他微怔,绝望的目光比天气更阴沉:“小苏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视线相接的一刹那, 晏小苏头顶灰沉溟濛的雨云上方,突然传来一声与梦境格格不入的隆隆声。
“——洲洲哭得太凶了,先把他喊醒吧。”
隆隆声这样说,声音如被无形的风扩散,吹到世界的边边角角。
下一刻,雨天、车祸、洲洲,全部在晏小苏眼前扭曲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在画面消失的一瞬间,晏小苏眼前一黑。
她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紧接着,她的意识便随着感官的封闭而中断,重又归于混沌。
*
次日一早。
《萌娃一家亲》永裕古堡站第三天录制。
“阿川,你先用毛巾给她洗洗脸,尤其是嘴角的口水。”
“好的,老婆!”
晏小苏满脸被热乎潮湿的毛巾覆盖,神智终于被慢慢悠悠地唤醒。
……她好像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四肢软绵绵的,像是泡在温水里许久,使不上力气。她眼皮尚未睁开,就已被迫接受了来自外界的毛巾洗礼。
软绒的毛巾细致地擦遍晏小苏的五官,尤其在嘴角处打着旋揾拭了好多遍。
“嗯嗯嗯……”
待湿毛巾离开后,晏小苏披头散发地打了个滚,将小脸向下埋进枕头。
从上方看,像是一团凌乱的黑色海藻球。
“这样睡会呼吸不畅,阿川,你去把小苏捞起来。”外界女声说。
“好的,老婆!”
晏小苏本能地转了转脑袋,在感受到有人将手放在她的被子上时,她立刻向被子下方钻去。
而后,她用逐渐恢复了力气的四肢裹起被子,整个人像白白胖胖的蚕宝宝一样蠕动。
但下一秒,晏小苏就被连人带被抱起出拔步床。
窗外和煦的阳光打在她脸上,拂过一阵柔和的温度,让晏小苏不自觉睁开了眼睛——而后,苏时川放大的俊朗面孔在她眼前出现。
“小苏醒了。身体还舒服吗?”苏时川问。
晏小苏点点头,沙哑开口:“爸爸,我好像做梦……了?诶?”
这是她的声音?!
好像有一只生锈的大铅球碾过干枯大地发出的声响!好恐怖!
她仅有的瞌睡虫被自己陌生低沉的声音驱散,两只无措的小手捂住喉咙,清澈明亮的眼眸睁大。
“爸爸,我的嗓子!”晏小苏弱小无助地扼住自己喉咙,求救似的看着苏时川。
苏时川爽朗一笑,重又把晏小苏连人带被放回床上,宽慰她道:“睡了十几个小时,声音当然会哑,这很正常。”
这时,一旁的晏萤将床头摆放的小鱼水壶拿起,送到晏小苏怀里。
“喝口水。”
晏小苏立刻像往常一样“吨吨吨”喝了几口,总算觉得喉咙清爽不少;她揉了揉逐渐澄明的眼睛,鼻子四处嗅嗅,闻到一股熟悉的潮湿气息。
“今天下雨了啊,雨季总是这样,”苏时川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窗旁,已经推开了窗子,“是小雨,不算大。幸好倒是不冷。”
晏小苏动作骤然一顿。
……雨?
这个字立刻把晏小苏拉回了那个奇诡的梦境。
她经历了一宿补眠,身体跟精神本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然而此刻被窗外阴晦天气影响,晏小苏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车祸现场。
“我不喝啦。”
晏小苏闷闷开口,穿上拖鞋,怏怏不乐地抱着水杯从床上跳下;纯棉睡衣边沿被她下床的动作牵动,露出白白鼓鼓的肚皮,像一块刚蒸出来还散发着热气的馒头。
“为什么会下雨呢?”
孩子撅起嘴唇,转头惆怅地望向窗外的天气。
她突然好讨厌下雨。
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晏小苏的小嘴不自觉撅得更高。
“怎么了?”晏萤立刻注意到晏小苏情绪不对。
自家女儿根本不会掩饰表情,开心时眼睛弯弯,不开心时脸颊嘟嘟,喜怒哀乐一看便知,是个心中所思所想完全透明的小团子。
此时从晏小苏沉闷的神情来看,她明显有心事。
晏小苏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心情低落地绕着手指,用小孩子独有的絮絮聒聒讲述了自己的梦境。
“妈妈,我昨天做了个好奇怪的梦。”
“是跟今天一样的下雨天,嗯,洲洲哥哥的爸爸在车里,好可怕,车窗上都是、都是他;还有,洲洲哥哥被一双手举出车外……”
她描述时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然而,随着晏小苏话语的逐渐深入,晏萤跟苏时川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雨天,道路车祸。
李鹤死亡,洲洲幸存。
晏小苏虽然在讲述过程中不停打补丁,但她努力照顾到了每一个细节,甚至将看到的时间都复述了出来。
13:16。
李鹤手表上的数字,至今还鲜明地残存在晏小苏的记忆中。
数分钟后,房间内只剩下晏小苏嗫嚅的声音:“这个梦好奇怪,我现在心情好闷、好难受……”
尽管晏小苏生性开朗乐观,但只要亲眼见过那样梦魇般的画面,哪怕再成熟的大人也不可能轻易摆脱。
下个瞬间,晏萤轻轻把晏小苏抱起,放到了床上。
“这只是一场噩梦,是假的,不要担心。”晏萤蹲在晏小苏身前,与她平视,语调不似往常般冰冷。
苏时川也走过来,跟晏萤一样半跪下来,语气轻松阳光:“没错,全都是假的!”
晏小苏小脸皱起,圆葡萄似的大眼睛困惑地垂下:“是……假的?”
没等她回过神来,晏萤跟苏时川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紧接着,晏萤从衣兜中变魔术般掏出一枚蓝莓味糖果。
“吃糖吗?”她问。
晏小苏上一秒还表情忧郁,下一秒就眼神放光:“吃!”
妈妈一定是忘记了,她起床时还没刷牙呢。
但既然有糖,那不吃白不吃!
晏小苏生怕晏萤反悔,飞快地将糖纸剥开,把晶莹剔透的糖块放到嘴巴里,感受着口腔内弥漫开来的水果香气。
望着注意力被转移的晏小苏,晏萤继续说:“小苏,还记得妈妈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如果你选这个房子,那你的身体可能会不舒服,也会做噩梦。”
晏小苏咂摸着糖,含糊不清地“嗯”了声。
她想起,在自己最初选房子的时候,妈妈的确告诉过她,选1号房的话就要做好做噩梦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