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三年了，许愿是一有空就会回去，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也一个人打点得妥妥当当的，没有麻烦李婆婆的地方。
是以，这还是第一次接到这个电话。
许愿只觉得心头一跳，就怕发生了什么事，拨电话的指尖都在发抖。
当她拨过去之后，没响几声，对方马上接起了电话，像是一直在等她。
听到电话接通，许愿忙不迭地问了一句，“李婆婆，怎么了？是不是我外婆……”
谁料，那头竟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佳佳，是妈妈啊。”
这久违的嗓音，以及多年未曾再听过的名字……
那头的人是许梦，许愿的母亲，许梦。
许愿觉得喉头一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对面没听到她的回话，又“喂”了好几声，然后开始骂骂咧咧，“这什么破地方，信号不好吧？我说李姨啊，你这手机都旧成这样了，也该换了吧……”
过了好久，许愿才开了口，一字一句像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来的。
“你怎么会，会在李婆婆家……你不是，走了吗？”
那头顿了顿，而后避开了这个问题，“佳佳啊，妈妈今天回到家，发现钥匙开不了门了，你……你能不能回来一趟啊，我想去看看你外婆。”
“你还有什么脸提外婆！”
许愿一声大喊，吓得一旁还在收拾拍摄设备的实习生手一抖，差点让上万块的镜头摔在地上。
不过“外婆”这样的字眼，多少有点带着八卦的气息，现场不少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想要听听许愿的“家长里短”。
小安怕惹来什么麻烦，凑近了小声嘀咕着，“许愿姐，我们去化妆室里再说吧。”
这劝告很快被电话那头的许梦听见，刚才被许愿呵斥的尴尬立马转化成了怒意，对着许愿大喊，“你翅膀硬了是吧？我可是你妈，我是你妈！”
许愿讥笑了一声，“真是难为你提醒了，你要不说，我可能都忘了我还有妈了。”
一想到许愿现在的身份，许梦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不跟你说其他的了，你现在有空回来一趟吗？我们去看一下你外婆。”
听她提到了外婆，许愿强压住了心中的怒气，交代了两声后就挂断了电话。
随后，她闭眼等着化妆师替她卸去脸上的各种彩绘，让小安去停车场等她，她要回一趟老家。
小安本想再问什么，但看到许愿一脸的疲态，悄悄退出了房间。
许愿外婆家所在的小村子距离宜市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刚一走到邻居李婆婆家的院外，许愿就看见了一个打扮时髦的女性坐在椅子上，面色尽是不难烦。
看起来跟这个小村子格格不入。
开了这么久的车，小安多少有些疲惫，但许愿一想到自己家的那些糟心事，只觉得就算是让小安在家里休息，也休息不好，便让她在车上睡会儿，然后开车回宜市，明天再来接自己。
是以，小安没有机会和许梦碰面，不然她一定会惊呼许梦和许愿至少有七八分相像。
属于放在人群里都能一眼看出是母女的程度。
率先看见许愿的是邻居家的李婆婆，她笑眯眯地同许愿打着招呼，“佳佳，你回来啦？”
因为年迈，李婆婆的脊背开始弯曲，许愿得弓着身子才能让她够到自己。
“李婆婆，你身体怎么样？”
这两年李婆婆的听力没有从前好了，许愿不得不提高声音，才能让她听到自己的回应。
而这声音，自然也惊动了许梦。
“死丫……”她突然顿了顿，“你还知道回来！”
许愿没理她，继续关心着李婆婆的身体，然后又拿出了一沓钱来，要递给李婆婆。
李婆婆不肯要，推搡着让许愿拿回去：“不用不用，我和你外婆这么多年姐妹了，帮忙照看一下哪需要用什么钱？再说了，你每次来都给了钱，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里还花得了什么钱。”
还不等许愿再劝说两句，许梦先炸了。
“什么？你还给她钱？”
许梦冲上前去，就要抢那叠被两人推过来推过去的钱。
“你外婆从前没少帮衬过她家，现在你外婆走了，让她帮忙看着点坟怎么了？居然还好意思要钱？”
许愿当然知道从前外婆是怎么帮助这个中年丧子老年丧夫的老姐妹，所以才会在自己手上有点闲钱后，帮着死去的外婆延续她的善心。
看着许梦这见到钱就彻底失了理智的模样，许愿再也按捺不住火气。
“她做了什么？”
“她不过就是帮着你这个没良心的女儿照看生你养你的亲妈！”
“你还嫌自己丢的脸不够多吗？在这里撒什么泼！”
许愿将钱塞给了李婆婆，二话不说就往老房子的方向走去。
太久没回来，老房子里没有人气，散发着一股阴冷气息。
但好在，李婆婆总觉得自己拿了钱心不安，时不时就会来打扫一下，以便许愿回来看外婆的时候有个能落脚的地方。
其实许愿早就给了李婆婆一把家里的钥匙，但李婆婆也知道许梦的个性，没有许愿的允许，她也就瞒着不说。
将随身携带的包放在家里，许愿又从柜子里拿出了从前穿的旧衣服，将自己拾掇成了乡下小姑娘的模样。
外婆不喜欢她进娱乐圈，许愿也一直记着，每次回来都换了副打扮，才敢去看外婆。
只是等一切准备就绪后，之前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去看外婆的许梦，突然又不着急了。
“佳佳啊，妈妈这么久没回来了，快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她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许愿一眼就瞧出了猫腻。
“你不是回来看外婆的？”她反问道。
许梦脸上的笑意凝滞，“瞎、瞎说什么呢？我当然，当然是回来看你外婆的。”
“妈妈就是，就是觉得我们母女这么久没见了，妈妈很想你……”
许愿听得心里直发笑，冷眼看着许梦用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心想如果自己能遗传到她的这演技，估计也不会被骂是个花瓶了。
而许梦看见许愿对于自己的“真情流露”而无动于衷，她自觉无趣，随意想要找个椅子坐下。
“那个椅子是坏的，几年前就坏了，”许愿讥讽道，“哦对，你这么久没回来过了，当然不知道。”
“我看你走了这么久，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外婆埋在哪里吧？”
许梦被冷嘲热讽惯了，早就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其实啊，你外婆走了没多久，我就回来看过，那时候我才知道你外婆去世了。那毕竟也是我的亲妈，我还为她守了好几天的灵。”
许愿知道她在说谎，如果许梦真的来过，李婆婆早就告诉自己了。
但她只是静静看着，没有拆穿她。
“佳佳啊，你外婆走了之后，妈妈也很后悔，以前我妈妈不懂事，现在妈妈已经改好了，从今往后，妈妈会留下来好好照顾你，我们母女再也不过那种分别的日子了。”
“妈妈以后啊，只想照顾好唯一的女儿。”
她起身走上前，双手颤抖着握住了许愿的手。
许愿没挣扎，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妈妈发誓，以后一定会当一个好妈妈的，佳佳，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只是短短地被这么握了几秒钟，许愿就觉得浑身不适，挣扎着甩开了她的手。
“我已经成年了，不用谁来照顾了。”
见许愿不再扯之前的那些事，许梦顿时觉得自己的盘算有了希望，再次伸手握住了许愿。
“要的要的，这么不要呢，我的佳佳不管几岁，都是妈妈的女儿。”
“再说了，我听说，那些大明星身边都有好几个助理的，你与其给那些人开工资，不如让妈妈照顾你啊！”
许愿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样。
想必许梦是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她的广告，知道她进了娱乐圈，这才马不停蹄的回来找她的。
“我没有钱，你不用想了。”许愿冷冷说道。
许梦一听这话，立马变了副面孔。
“怎么可能，你是明星，你怎么可能没有钱！你想骗我，你想骗我！”
这副撒泼的模样，一点也不符合她脸上的精致妆容。
许愿拽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到了外婆遗像面前。
“我为什么会没有钱，你难道不知道吗？”
第60章
许梦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当然知道许愿的钱去做了什么, 她早就找人打听过了。
不然她也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
“那点钱对于你来说算什么？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了，是大明星！”
“我在商场外看到你了，你别想骗我。”
她一次次地刷新着许愿的底线, 许愿已经开始觉得麻木。
“整整两百万, 你跟我说不算什么？”
“你知道吗，我读高中的时候, 学校让交一百块钱的学杂费，当时是外婆找李婆婆借的，后来硬生生地纳了一百双的鞋底才赚回来。”
“你知道赶集的时候一块钱能买一个肉包子两个素包子吗？”
“你知道我和外婆一个月只要五百块钱就能活下来吗？”
“你现在跟我说两百万不算什么，许梦, 你以为你说的是烧给外婆的冥币？”
许愿气得口不择言, 要不是估计着对方的身份，她真的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让她好好在外婆面前忏悔。
许梦无动于衷，但许愿也没有奢求她有什么反应。
毕竟要是能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就醒悟, 那就不是许梦了。
她转过头去，嘴里不断地小声嘟囔。
许愿听不大清, 但也不想凑近去听。
因为她会说的那些话，许愿倒着都会背了。
无非是什么外婆肯定留了钱给她=自己的，无非是如果没有自己, 外婆的钱应该是花在她许梦身上的。
但许愿没有想到的是，许梦这次更是变本加厉，将外婆的死都推卸到了自己身上。
“要我说啊, 我妈一直身体好好的,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 怎么会积劳成疾, 对, 一定是积劳成疾！”
“都是你的问题！都是因为你，你外婆才死的。”
许愿死死盯着她，直到盯得自己眼睛发酸，滚烫的热泪从眼眶里掉落。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要叫这样的人妈妈。
许梦被她盯得害怕，想着自己的那些打算，不敢和许愿闹掰，只好认了怂，转身走向许愿外婆的房间。
许愿外婆走得急，她的那些棺材本都还没来得及交代，许梦寻思着再回去翻翻或许会有什么意外之喜。
看着她在房里忙前忙后的身影，许愿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要生下我？”
许梦手上动作不停，一时之间没听清许愿的话，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什么。
外婆生前是个爱整洁的人，虽然家里用的东西没几件新的，但总是干净的。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许愿一直都舍不得动的房间，床单被套都被像是垃圾一样堆放在床边。
如果不是许梦太过养尊处优没什么力气，就算是她把床垫翻过来，许愿也不会觉得奇怪。
“什么要生下我啊，如果没有我，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了。”
许梦身子顿了顿，视线从那一地的狼藉中挪开，盯着许愿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脸。
“你是不是觉得，是我生了你又不管，是我不负责任？”
“可是许愿，你以为我就很想生下你吗？”
许愿觉得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从小，这个村子里的人就跟我说，说我是村子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孩，说我生来就不该是待在这个村子里蹉跎一生的命，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我要走出去，我要靠自己走出去，而我最能依靠的就是这张脸。”
“后来，我遇到了那个人，他年轻，帅气，又懂女孩儿的心思，最重要的是，他家产丰厚，我想，没有哪个女孩能拒绝得了这样的男人。”
“我们相知、相爱，我们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我们灵魂契合，我们思维共鸣，我们就连梦想都是一样的——试图找个有钱人来成就自己的下半生。”
“我骗你爸说我是房地产老板的小女儿，你爸跟我说他是投行老板的大公子，在彼此身份戳穿后，我们俩默契地选择了分道扬镳，只是却没想到有了一个你。”
“我还年轻，二十来岁的大好年华，怎么能被你拖累？我想把你打掉，但你外婆死活不让，这才有了你。”
许梦突然恶狠狠地盯着站在门口的许愿。
虽然身上穿着已经掉了色的衣服，但在这看脸的娱乐圈里养了许久，许愿身上的气质早已跟从前那个在村子里长大的丫头截然不同。
夕阳下坠，橘色的光洒了进来，许愿逆着光，让人看不清脸。
也让许梦不自觉地，就代入了自己的模样。
也就让她对许愿更添了几分恨意。
在许愿外婆的房里翻了半天连一个硬币都没翻出来，许梦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开始的打算。
“我是你妈，你得赡养我。”她盯着许愿说道，“不然我就去外面宣扬，大明星成名后对亲妈不闻不问，丧尽天良。”
“我知道，你们这种明星，肯定会在乎名声，你要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有个欠过高利贷的妈，我劝你最好拿钱堵住我的嘴。”
许愿已经不奢望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母女温情的话了，只希望自己就是从石头堆里蹦出来的。
“我没有钱，当初追债的人来了家里，外婆知道你为了虚荣在外面欠下那么多钱后，身体扛不住走了。那些追债的人看出了人命，也不敢逼得太急，就给了我十天的时间。”
“我没有办法，就算不还你欠下的那些，我也需要钱来好好安葬外婆，就只好找到了之前一直想让我签约进娱乐圈的星探，也就是我现在的经纪人，她帮我还上了那笔钱。”
“所以没钱不是骗你的，是真的没有，我每个月只有五千块的工资，其他的都拿来还债了。”
许愿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卡，递给许梦。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查一查，密码是外婆生日。”
“你翻够了吗，翻够了就走吧，这里没有你房间了，况且这种乡下地方，你也住不惯吧。”
许梦依旧觉得不可置信。
“五千块？你骗谁呢！你可是明星！怎么可能五千块！”
“许愿，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你肯定是被人骗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