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了很多,洋洋洒洒,一整张纸都写满了。林苏给她准备了一沓纸,大概猜到了她要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慕慕是她最在乎的人之一,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还跟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她还考虑到了周斯慕每年秋冬换季,要多添一些衣服。
以及18岁成人后,是不是小男孩都要找女朋友啊?
阮茉瞬间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她怎么会想到这么遥远的事情呢?
“……”
“周斯慕,你都18岁了,妈妈也不想干涉你交女朋友的权力。妈妈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国外上大学还是在国内,国外好像可以更开放些。但妈妈只有一个要求,你是一个男孩子,身为男孩子,对待女孩子的感情一定要真挚,不能玩弄感情,知道吗?”
“就像,你可以学习一下……”
阮茉很想给他举一个例子,但想到心中那个例子那一瞬间,她忽然就顿住了笔。
钢笔笔尖又在那刚写出来的字上,胡乱划了几道杠。
除了周斯慕,阮茉还给其余人也都写了“嘱咐”,有外公,有林苏,就连周雾她都写了,如果没观察错,这几年周雾跟妻子的家人一直为了几套房子争争吵吵。周雾又不好意思再跟周子珩说,哪怕手握那么大的权力,也还是会有柴米油盐的苦。
阮茉一拍大腿,反正她都要挂了,她名下还有些积蓄,分一部分给周雾那些房子的琐事上吧。
最后,她给周子川、原安明夫妇写了一封将来会去烧的信。如果她真的挂了,她就让林苏在她的头七给她烧,烧到天上去,让爸爸妈妈以及周子川,在上面给她摆上一桌子她爱吃的。
阮茉把整个本子都写完了,她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这么能写!
她将本子合上,坐在桌子前,安安静静看着那白纸黑字。包间是有窗式,但是窗帘没有卷开,阮茉觉得屋内有点儿暗,便起身走到窗户前,把那竹帘都给往上卷。
外面是晴天,没有云彩,冬日的上京也不会有湛蓝的天空,光秃秃的树叉子尽头便是白蒙蒙的天。
卷完窗帘,阮茉又重新坐回到桌子前。
对着桌子发呆。
她想去找林苏,开门跟在门外抽烟的林苏说,自己写完了。
可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
低下头去,看着那个遗嘱本子。
忽然,眼泪就啪嗒啪嗒,一颗颗从眼眶里夺目而出。
滚落了下来,砸在了光滑的桌面上。
是啊,还有一个人,她还没有写。
为什么要给他写呢?那个把她养大的男人。
“哥哥……”
……
林苏在外面抽完了一包烟,看着窗外的太阳已经从头顶掉落到了地平线边缘。他觉得如果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周子珩那边就好给阮茉打电话问问,怎么还不回家,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准备推开门,刚走到门口处。
面前的木门,忽然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
“……”
林苏眨了眨眼,有点儿惊讶到,阮茉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眼边也没有了泪水。
就是很正常的模样,她把本子交给林苏,开口道,
“那就……麻烦你啦。”
林苏:“你都……写好了?”
林苏不看她写了什么。
但还是掂量了一下,透过本子侧边缘,隐约能看到里面应该是写满了字。
阮茉笑了笑,完全没有悲伤,就仿佛,她写的东西,根本就不是遗嘱。
阮茉:“嗯,写完啦~”
林苏:“行,那我先帮你保存着。”
“你要快点儿准备,我跟美国那边说的,是三天内把你带过去。”
“所以你跟你家里……”
阮茉点点头,
“好,我会跟家里说的。”
“你把航班信息发给我,到时候我会按时过去。”
林苏:“我还要在国内晚半天,处理些事。航班我发给你,我已经订好了。”
阮茉:“好。”
包间里的东西都被阮茉收拾好,阮茉推开门,就没打算再进去。她和林苏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小阮――”
林苏突然喊住她。
阮茉回头:“嗯?”
“……”
林苏拿着那个本子,欲言又止。
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要不我先不封存。”
“去美国后,距离手术,还会有一段时间。本部那边又回来了好多医生,至少在你手术前,不会让你出意外。”
“遗嘱毕竟还是很重要的东西,是你后面……你可以再想想,想好了可以再修改。万一什么事都没有,手术成功了,这些不就也用不上了――”
阮茉摇摇头,
“不改了。”
“我……我差不多,就那些想说的。”
她微微笑了起来,
“其余的,都交给老天爷吧!”
林苏:“……”
周氏的司机在私房菜馆门口停了很久。
林苏在出门前,就把那个本子给藏到了包里,尽管周氏的司机肯定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但他莫名就很心虚。
阮茉上了车。
宾利缓缓向着路灯下的暮色行驶而去,林苏在马路边站了一会儿,风吹着他的风衣,他好多年没回到这座城市看看了,他的家族,据说也早就被上京其余家族给压瘪。
所以世间万物,哪有一成不变之说?
林苏吹够了风,终于回到了车上。他一上车,就立刻把那遗嘱本子给拿出,这个东西仿佛成了圣物般,他很虔诚地将它找了个专门的盒子放了进去。
他不会去看的,因为那是阮茉的遗嘱。只不过在放本子时,手一抖。
里面忽然掉落出一张多余了的纸片。
纸片不是本子纸的样式,像是从别处撕下来,底部还带有广告标记。
林苏没想到阮茉还放了个多余的,他捡了起来。
手指触碰到那张纸片时,就发现,那张纸的中央,皱皱巴巴的。
不是揉皱了的皱巴,是中间有向内收缩的张力。
像是被滴过水了般,水滴过后,纸片湿了又重新干燥。
留下了皱褶痕迹。
林苏将那纸片拾起,想把它塞回到本子里。
但他终究,还是好奇了一点儿心思。
将那纸片,翻到了正面。
纸片不大,也没写几个字,与本子里那密密麻麻的遗嘱,有着天上地下的区别。
可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To周子珩”这几个字。
“……”
那个时候,阮茉坐在木桌前,她写了一遍又一遍,把最后几张纸都给写乱了写烂了。
还是觉得不行,就把那写过的纸都给撕掉了,然后趴在桌子上,眼泪如洪水般涌着。
逐渐都看不清晰字迹。
最后一张完好无损的纸都没有了,她掉着眼泪,迟到的崩溃摧枯拉朽般充斥着她的血液,她该怎么跟周子珩道别啊,好像要是去写道别的话,她写三天三夜都不一定能写完。
然而纸就那么大,她揉烂了林苏给她准备的本子纸,没有可以写的了。最后在太阳即将要跌落地平线时,她撕掉私房菜馆放在桌子抽屉里的留言本,用空白的那一面,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写下“To周子珩”几个字:
【看看窗外的花儿,吹吹春天温暖的风。】
【哥哥,不要难过了。】
……
……
……
*
阮茉没有力气再去设计一个局,去诱导周子珩欺骗他让她去美国。
但是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告诉他事情的一切,她选择了快刀斩乱麻,跟周子珩说,周子川的公司出了很大的问题,差不多要倒台。
她必须这两天赶过去,处理完。
搬出来周子川,搬出来“必须”二字,周子珩先是愣了愣,好像都已经这样了,他再不同意,也不是个事。
周子珩果然没有多问,只是马上就要过年,他沉默了几分钟,抱了抱阮茉的腰。
轻轻地问她,
“去几天啊?”
阮茉想,她要是挂了,大概率也没有几天可以告诉他了。
也没有多少天,能让他们还快快乐乐的。
阮茉搂着他的脖子,骗他道,
“一个星期吧。”
周子珩有些不太想,
“那就,没办法回来过年了?”
阮茉跪在他的腿/间,亲吻着他,
“不是还有下一个过年嘛。”
“我的所有节假日,从今往后都是专属于你。”
“哥哥,别不开心啦~今年不在一起过,还有明年!”
“……”
她都好久,没有喊他“哥哥”了。
周子珩最终还是同意了,并且问她,要不要私家飞机送她过去?
阮茉下意识答道,
“林苏帮我买票了。”
……
三天后,阮茉收拾了行李,就准备前去美国。
离开的前一晚,她似乎特别开心,第一次主动下厨做饭,那时候都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家里贴满了福字和春联,阮茉下午收拾行李时突然接到通知,说她的婚纱,已经全部完工。
她都有些惊讶,不是上一次还告诉她,需要年后才能做完么?
但阮茉没有多想,品牌方让她下午保持电话通畅,傍晚就将婚纱给阮茉送到了家里。
那真的是一份十分重的婚纱了,用专门的卡车运送,套在打板模特身上。品牌方让阮茉签了字,给她用流利的中文道了声“新年快乐!”
“阮小姐,新婚快乐呀!”
阮茉:“……”
她开怀一笑,回应那个法国设计师道,
“新年快乐!”
阮茉对着那件镶嵌满钻石的巨大婚纱,呆坐着看了一整个傍晚。
周子珩回来时,看到那件婚纱,似乎也愣了一下。
但那愣的很微妙,阮茉那个时候正在炒菜,以至于没看到周子珩脸色说不出来的复杂表情。
周斯慕今晚睡得很早,睡前摇着妈妈的胳膊,想要妈妈明天给他买大虾酥吃。
阮茉亲了亲他的额头,同意了后天给他买大虾酥。
“为什么不是明天买呀……”小斯慕很懂得蹬鼻子上脸,见阮茉居然罕见同意给他买糖,又想要明天就吃到。
阮茉很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在温暖的橘黄色灯光下,轻轻地说道,
“因为,明天……妈妈要出一趟远门。”
妈妈出远门,对于周斯慕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饭,因为在周斯慕的意识里,妈妈出远门,就是早上出去了,下午就能回来。
周斯慕裹了裹暖和和的被子,被子都是阮茉今天新晒的,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那妈妈,明天你会买了大虾酥,后天再给我吗?”
阮茉笑了一下,
“会的。”
“慕慕真聪明!”
与周斯慕说完晚安,阮茉给他熄了灯。
她又在他的床边坐了一会儿,最后又吻了吻小朋友的额头。
要是真的回不来了,那么她对周斯慕的叮嘱,也都已经写在了那个遗书本里。
或许随着时间的转移,很多年后,她的那些话,早已古老过时。
但到了那个时候,时过境迁,慕慕应该也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了。
也能适应了,没有妈妈的很多年。
阮茉擦了擦泪花,让自己彻底平复了情绪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周子珩还在书房,她的行李他又给检查了一遍,塞了很多她都没注意的必需品。
阮茉看到楼下小客厅还亮着灯,她踮着脚下了楼。
小客厅里,结婚的婚纱,正穿在打板模特身上。
灯光照耀,那些镶嵌的水晶钻,在白炽灯下发出闪闪的光。
太美了,甚至都能幻想到,真到了婚礼的那一天,阮茉穿上婚纱,在婚礼的大门被缓缓推开那一瞬间,出现在全世界的面前。
微笑着,去嫁给她最爱的人。
阮茉看着婚纱,仿佛看完了她走向周子珩那漫长而又珍贵的婚礼现场之路。
周子珩看到阮茉呆呆地站在楼梯口,表情像是被用滤镜模糊了一下。
不太像是这些年,那个宠溺着自己、上位者的周氏当家人。
更像是,存在于阮茉更久远的记忆碎片中,那个会带着自己满山遍野看烂漫花林红海的少年哥哥。
是的,他还换上了白衬衣,周子珩已经三十多快奔四的人了,可岁月却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穿上白衬衫,永远都是她记忆中那个少年感的哥哥。
周子珩手里拿着相机,他对着阮茉微微一笑,突然开口说道,
“我们,来拍张婚纱照吧。”
“影楼的照片总是要精修,平日你我也都不太爱拍照。”
“将来万一哪一天,地球突然爆炸世界突然颠倒,人类一下子都消失了。”
“至少还有这张存在单反相机里的婚纱照片,能证明,”
“晚晚曾经是、嫁给过哥哥的。”
第108章
阮茉换上了婚纱。
她记得十二年前, 她就是在这个小客厅,夜晚睡不着,被白天发生在密室里的血腥给吓到了, 又做了噩梦。
那个时候的她才十五岁,第一次见到周子珩。
就是那个睡不着的夜里,周子珩告诉少女时代的她,不要怕。
然后,彻底拉开了阮茉在周子珩面前, 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序幕。
婚纱很合身, 勾勒着腰线,从侧腰垂下的纱裙堆在暗红色地毯上, 水晶钻闪闪发光。她没有梳漂亮的发型, 一头乌发笔直披在肩膀,蝴蝶骨在婚纱下若隐若现。
周子珩很想亲吻她。
但还是先摆好了相机,支在烧着火的壁炉前。
壁炉上方依旧挂着那幅当年原安明亲手写下的毛笔字。
只不过,时过境迁, 十二年前周子珩为了不让阮茉发现什么, 特地将里面的字抽走。
十二年后,原安明的字, 重新放入了画框之中。
阮茉没有去想周子珩为什么突然要在这个时候提拍婚纱照。
留一张, 也挺好的。
因为没有专业设备,用的也只是最先进的单反, 单反摆好后,周子珩和阮茉就坐在沙发上。相机设立了倒计时,倒数秒数。
十、九、八、七――
周子珩伸出手, 搂住了阮茉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