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茉将黑色的卫衣帽子用手往下盖了盖,一缕青丝从里面落出。
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
抱膝坐在狭隘空间里的林苏抬头看了眼,看到温润阳光的周家二少和阮茉那一刻,瞬间愣住了。
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个人在派出所外面找了个空旷的公园。林苏默默抽着烟,周子川跟他解释了一下如何把他给保出来的。
阮茉坐在公园里陈旧的秋千上,收手抓着生锈了的铁链,脚抵着沙坑。膝盖一曲一伸,螺丝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周子川按照阮茉的意思,递给了林苏一些墓碑建立的单据,还有几张拍了的照。
照片里,葱葱柏林,写着林苏生母的墓碑,安安静静沉睡在温柔的半山公墓园下。
在林苏进去那段时间,阮茉还是帮他处理了他一直挂念的母亲的丧葬。
他跟林家对峙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眼前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看起来似乎有些凉薄的少女帮他办妥。
良久,林苏拿着照片,掐灭了烟。身后的夕阳在两山之间透过,夕阳西下,林苏走到了阮茉面前。
忽然就“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他前方还没到沙坑,红色地板砖坚硬又冰凉,膝盖骨撞击着,发出生脆的声音。
宛若他已经下定了的决心。
“阮小姐!”
“我林苏,以后就――”
“跟着你了!!!”
“……”
阮茉摇晃着秋千的脚,瞬间停止了一摇一摆。
那个时候的阮茉,还没想好日后需不需要一个小跟班。
阮茉看着林苏,记得她刚找到他的那天,他很震惊看着她,满脸都是“你他妈疯了?花钱雇佣混混来暴打自己?”的疑惑。
但还是收了钱照办,并且在后续审问中,丝毫没透露这一计划的始作俑者是谁。
倒是个嘴严实的。
吹过了一片冷风,开春了残留下的枯叶在风中漫延出一道线,是风的形状。程家的小小姐还没有处理。阮茉张开了白皙的手指,在空气中一伸展。
然后,用力一抓秋千的铁绳索。
“那我怎么才能相信你?”阮茉开口道,
“日后,会忠诚于我?”
林苏满脸坚毅,
“阮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
阮茉站起身,走到林苏面前。
微微低头,乌发散落,在风中吹拂着。
遮住了两个人的侧脸。
她细声细语地说,
“那你――”
“帮我去做件事。”
……
*
碍于程家在当年周家内斗时,曾经帮了周子珩一把,程家少家主程淮书又是周子珩的好友。周子珩并没有动了程家小小姐的性命,只是让她滚出了上京城。
程家也很愤怒,生了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但终归是程家的人,程淮书为了防止她再出去兴风作浪,便把她暂时关/禁闭在了郊区的别墅里。
可怜的程家小小姐,往日那么风光,想不到现如今却沦落到了连想要吃个饭都得喊半天,外面的联络全部凭一部手机,手机只连接了程淮书一条线,只能联系到程淮书一个人。
她有时候会赌气,就不吃不喝,下人也没办法推门而入强迫她吃饭。时间一久,有时候程舒瑜三四天在卧室里没动静儿,只要程淮书不打电话过来,别墅的佣人也都不会去打搅。
这天一个深夜,程舒瑜正躺在床上闭眼睛,满脑子都是出去后要如何报复性找小鲜肉。忽然,桌子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程淮书的电话,她不敢不接。
咔――
“喂……”
程舒瑜没好气地拿着手机。
等待着程淮书的哔哔。
然而三秒寂寞后。
忽然――
“……”
“舒瑜姐……”
程舒瑜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
登时愣在了原地。
……
程舒瑜疯狂地想要知道林苏是怎么出来的。
那可是周家送进去的人啊!毫不夸张地说,那个时候要是周子珩没顾及程淮书的面,一发狠把她也给送了进去,那她现在彻底完蛋了,往后余生连回旋的余地就都没有了。
到了林苏发的地点,程舒瑜裹着单薄的长衫就出来了。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后山腰的公园素来僻静如坟墓,鲜少有人在这里出没。
公园里的秋千在月色下摇啊摇,沉锈的铁链吱呀吱呀响。
“姓林的――”程舒瑜站在那里不动。
忽然,吹起了一阵风。
她害怕地缩着胳膊,警惕看着周围。为了出来她可是想尽一切办法偷偷爬窗户,程家别墅管控森严,但每到换班的时间,就会有那么个间隙可以钻空子。
沙沙的树林后方,缓慢走出来一个身影。
林苏穿着黑色的卫衣,黑色工装裤黑色马丁靴,打扮的跟平日在学校里很不一样,程舒瑜看到了都是一愣。林苏的脑袋叩在帽子下方,站在了程舒瑜面前。
程舒瑜莫名有些不安的感觉,仰头看着这个过去被她和周子琪当作小跟班的私生子。
程舒瑜太好奇了,他究竟是怎么出来的?林苏在电话里也没说,称要是想知道,就让程舒瑜来小公园。
“林苏你――”
林苏的下牙抵了抵嘴唇。
倏然间,又是一阵风吹起,春天来了,上京城的樱花都开了,淡粉色的花瓣在月光下飞舞,卷着花瓣风暴。那些花瓣飘啊飘,忽然风静止,花瓣洒落,月光逐渐落到了林苏身后的一段身影。
阮茉站在月光下,像是从天降临的神o。
手里含着一根棒球棍。
棒球棍粗/壮,头顶圆润宽厚。那棒球棍在沙地上噔噔掂了三声,像是月下僧敲钟,又像是在为了谁而祈祷。
忽然阮茉就笑了起来,目光拉出一片血腥的兴奋,她拎起了棒球棍,轮着胳膊,从后向前,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毫不犹豫,对准了程舒瑜的双眼――
砰!
几只夜晚的鸟儿张开翅膀飞出了小树林。
……
*
吃饭时,周子珩察觉阮茉很开心。
还哼起了后街男孩的歌,平日里她总是规规矩矩,听音乐都听周子珩喜欢的古典曲目。
周子珩平静地切着手里的牛排,问阮茉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阮茉没有避讳周子珩,刀叉卷了卷盘子里的意大利面,歪着脑袋稍微想了一下,便弯弯眉眼,对哥哥很神秘地说道,
“养了一只小拉姆!”
“小拉姆?”周子珩好奇。
阮茉吃着意大利面,肉末酱糊在嘴角一圈。周子珩停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布给她擦了擦嘴角。
“一款游戏啦。”阮茉说道,
“小时候玩过,庄园类型的游戏。”
“在游戏里每人都会养一只可爱的小拉姆,然后会给它布置家园,可以照顾它带它出去玩,还可以给它买三明治和好吃的香肠面包。”
“要是经常不管它,它可能就死了,死了就看不到啦,要去教堂祈祷它复活。”
周子珩笑得很温柔,听着小姑娘这些可爱的游戏,要比听欧洲分部的汇报都要认真。
他问阮茉,
“那小茉莉每天都会照顾她吗?”
阮茉:“会的!”
周子珩微微笑着,阮茉这个时候就会非常可爱,又可爱又乖巧,让人想要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周子珩不限制阮茉玩游戏,他想了一下,伸出手,揉了揉阮茉的头发,
“那小茉莉要好好养自己的小拉姆。”
“争取把她喂的饱饱的,不要让她死掉了。”
阮茉点着头,
“嗯嗯!”
吃完饭,阮茉说自己下午要去趟市中心图书馆,周家的藏书虽然多,但类似中学生酷爱的小说网络文学书籍,周家的藏书阁还是没办法跟上时代的步伐。
比起看七楼那些深奥的外文生物学书,显然周子珩更希望阮茉去看一些杂七杂八的闲小说。
厨房的管家还贴心地为阮小姐准备了下午茶,一块金枪鱼三文治,还有一个涂满了奶酪的火山烤肠夹面包。
那都是阮茉喜欢吃的,艺考结束后,阮茉就经常下午去市中心图书馆玩。周子珩嘱咐厨房那边每天下午给阮茉装好下午茶点心。
阮茉拎上牛皮纸袋,周雾把她送到了市图书馆。
林苏在约好的位置等她。
阮茉将手机充电宝等一切电子设备交给了林苏,林苏之前是学软件的,对于定位以及追踪器的控制相当在行。林苏将阮茉的所有电子设备都给定位在图书馆后,转头就看到换了一身衣服的女孩已经将长发盘起塞在了鸭舌帽里。
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的墨镜,双手插兜里,手腕上挂着一袋子的三明治热狗面包。
图书馆不远处有一间过去属于周三叔的废旧工厂,十好几年了也没人接管,就那么空闲在那里。
废弃工厂年年有传闻闹女鬼,邻里小孩都害怕。今年似乎传的格外厉害,春天伊始,流言泛滥,说是每当夜里飘起稀碎的樱花花瓣,总是伴随着呜呜幽魂的哭泣声,彻夜连绵。
阮茉问林苏,有没有听说过废气工厂女鬼的故事。
林苏沉默了片刻,他捉摸不透阮茉是怎么想的,他只能老老实实答道,
“程舒瑜昨天又发疯了,大半夜差点儿撞墙。”
“周子川怕她出事,还是给她强行吃了点东西。”
阮茉一点儿也不意外周子川会这样做,毕竟流的是周家的血。两个人不再说话,一路向前走,跨过两个红绿灯,便到了工厂的破旧大门前。
铁门“哗啦”被阮茉一脚踹开。
周子川坐在里面,单手点着笔记本电脑。废气的仓库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一袋子黑色垃圾袋打包好扔在旁边的垃圾桶前。
能看到几个发霉了的三明治和热狗面包,从里面露出一点点影子。
程舒瑜被反手绑在椅子上,身子还穿着那天匆匆出门的睡衣长衫。只不过过去了许多日,那衣服早已脏了,有番茄酱沙拉酱,还有一些蹭出来的血渍,干涸后凝结在起了球的线团之中。
程舒瑜醒着,周子川的手段也很强/硬,他不光模拟了程舒瑜的声音和红外线温控,给程家关押程舒瑜的别墅制造出程家小小姐还天天蹲在房间里的假象,他还知道该如何让程舒瑜不要渴死饿死。程舒瑜满身狼狈,头发蓬乱,侧着头,吃力睁开双眼。
阮茉把今日份带过来的下午茶扔了过去,牛皮纸袋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音,灰尘溅起。程舒瑜看到阮茉,瞬间睁圆了本已经没什么力气的双眼,用力去扭动着被绑了的身子。
椅子腿都跟着咯嘣咯嘣响。
“你不要过来……不要、不要……”
“……”
阮茉拉了把椅子,坐下。
坐下后的阮茉,摘了墨镜。这里十分昏暗,再戴墨镜就要看不清楚了。她手里把玩着一把James Purdey&Sons的折刀,那是周子珩的收藏品,周子珩对James Purdey&Sons这个品牌情有独钟。
“舒瑜啊。”阮茉转着折刀,忽然开口。
声音依旧是软软的,不具一点儿威慑能力。程舒瑜却害怕极了,不断往后缩身子。
可她又能缩到哪儿去?阮茉弹了一下刀片,瞬间上前,她温柔地望着程舒瑜,歪了歪脑袋,她问程舒瑜三明治好吃吗?为什么那么好吃的三明治她都不吃呢?
“舒瑜啊。”阮茉又喊了一声。
笑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被打了。”
“拉去学校候场厅里,按在钢琴上,暴打了一顿。”
“那个时候,我究竟有多么多么害怕吗?”
……
*
“……”
“……”
“……”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程舒瑜身子一僵,她忽然就号啕大哭了起来,疯狂往前倾身。
若不是被绳子绑在椅子上,估计她现在应该跪在地面给阮茉磕头了。
她哀求着说,那天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那个时候就是想要给阮茉一个教训,程舒瑜太生气了,她一下谈八个小鲜肉的事情在程家几乎是奇耻大辱。
阮茉抱了一下肩膀,“啊呀”了一声。
双臂交叉,捂住胸口,楚楚可怜,仿佛那天她真的好害怕好害怕。
程舒瑜愣愣地看着她。
尔后,她看到阮茉磨刀,程舒瑜彻底吓瘫了,化恐惧为愤怒,情绪爆发,眼神指着立在对面的林苏,吼道,
“不关我的事!!!”
“明明是林苏找的人!阮茉!你为什么要折磨我!”
“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应和了一下!我什么都没做!打你是周子琪提出的找人是林苏找的!一切都是林苏那个私生子设计谋划!你为什么不折磨他,要在这儿折磨我!”
“林苏才是罪魁祸首啊――――”
“……”
林苏扯了一个极为讽刺的笑,抬头看了眼昔日所为的好朋友。
阮茉皱了皱眉,“哦?”了一声,
“对哦……”
程舒瑜泪眼汪汪,狼狈地看着她。
忽然间,阮茉就猛地抓起了她的头发,程舒瑜登时表情扭曲,阮茉把程舒瑜拎到了面前,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笑了起来。
那疯批的滋味,让人想到了周子珩,事实上周子珩十七八玩人的时候,也爱这么笑,他这些年应该的收敛了,但阮茉笑得莫名很像在英国伦敦念书时的周大少爷。
阮茉闻了闻程舒瑜。
程舒瑜傻了眼。
阮茉笑着,拎着程舒瑜的头发,她贴近了她,声音不大,但储藏室空旷,声音在四壁间清晰回荡。
“舒瑜啊。”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
程舒瑜呆滞。
阮茉闭上眼睛,摇晃了一下头。
吐言道,
“这个秘密我一定要说给你听,必须说给舒瑜你听。”
“这样你就是知道我最隐蔽秘密的人了,这样我的秘密就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这样我就有杀掉你的理由了,因为我阮茉的秘密,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呢?”
程舒瑜:“什、什么?”
阮茉睁开眼睛。
一字一句,一字一顿,
“雇佣林苏找混混打阮茉的人――”
“……”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