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考试那天,她从吃过早饭就肚子疼。
文科班女生多,厕所能排队到外面,很多人来理科这一层上厕所,理科班的女生厕所也开始排队了。
方夏站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心里想骂娘,最后骂起了《赤壁赋》,还是多背一会儿是一会儿。
开考前十分钟,她才上成厕所,然后发现便秘,只出来一点点就没时间了,只好赶紧收拾收拾进考场。
考试进行十分钟后,肚子奇迹般的不疼了。
古诗文真的考的赤壁赋,方夏整张卷子都写的很流畅。
六场考试结束,方夏觉得这回上四百应该不成问题。
晚上放学,几个人一块去后街吃小馄饨,赵西延看方夏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也很期待。
周三那天,全校放假清理考场,为7、8号的高考做准备,赵西延特意去方夏班里看今天才出炉的成绩。
方夏站在班门口迎接他。
赵西延万分荣幸,“你在班里坐着就好了,不用出来迎接我。”
“……”谁迎接你了,这么大脸呢。
方夏提提书包说:“我已经收拾好了,走吧。”
“走什么走,去看看成绩去啊。”赵西延眉开眼笑,“有没有上四百?生日愿望是不是实现了?”
方夏心里要呕死了,她又找到了当初的感觉,越觉得做的顺的卷子,越考的不好。
她坏声坏气:“没有。”
赵西延“啊”住了,他继续往班里走,“没事,我看看成绩嘛。”
方夏伸手横在班门口,“何梅还没走,今天轮到他们组做值日。”
赵西延悄悄转眸看她一眼,迈进去的那只脚,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答题卡和卷子都带了没有?”
“带了。”
方夏这回错出在往常最不容易出错的地方――第一场就非常顺的语文上。
她前两篇阅读理解全错,而在以前,赵西延给她特别讲过这些阅读理解题的做题技巧,一次都没错过。
方夏很沮丧。
“你老师讲了吗?”赵西延问她。
“讲了,但我没听懂。”
赵西延看着卷子上方夏选的答案,她从最开始就想偏了,越偏越远,做的也越顺当。
他耐心给她分析。
第一篇讲的是“爱情”“亲情”“友情”三者的联系和区别,作者将“爱情”放在最优的地位,其次是“友情”,最次是“亲情”,原因是“爱情”和“友情”都是人自己寻找的,更契合人的情感需要,但“亲情”是先天授予且无法改变的,更容易产生矛盾,最后分崩离析。
方夏不认同,她要把顺序完全倒转过来,她这么和赵西延解释:“按答案来的话,作者这个说法非常片面,就比如我,我在自己父母家过的确实不好,但如果大伯母不是我的亲人,她会愿意养我吗?她会愿意养贺啸磊吗?而且亲情是靠血缘维系这句话非常绝对,就像我爸妈,我们有血缘,但可以说没有一点亲情,反倒是没有血缘的大伯母和我有亲情。还有,如果是个没有任何关系的朋友,她会愿意养我吗?虽然小萝卜头的零花钱我们能共享,但要是让我去她家住,让她养我到大,是不可能的。”
赵西延觉得方夏说的对,也不对,因为如果是他,他肯定一百个愿意。
他也知道方夏为什么会错了。
作者和她的思想完全相反,又触到了她心里的逆鳞,她从一开始就按自己的理解来了,完全没深入理解作者的意思。
第二篇阅读理解是篇小说,讲的也是夫妻俩的爱情,拿刚结婚的甜蜜时光和人至中年的互相猜忌做对比,赵西延脑子一转,就知道方夏又是和作者的主题跑反了。
他觉得,这次错不在方夏,他考试时看见选的这两篇文章也非常诧异,给学生考试的卷子,讲的两篇全是带有浓重主观色彩的情情爱爱。
方夏也非常气愤,气鼓鼓的,“就是!”
小猫一样,太可爱了,赵西延揉揉她头发,“所以这次你本来可以上四百的,是出题人的责任,大后天的高考你肯定能上四百,高考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低级问题。”
方夏点头。
她没挪开头,赵西延又揉了揉才松开。
“想吃什么,带你去吃一顿好的,后两天就要清淡饮食了,现在天热,容易吃坏肚子。”
“炸鸡。”
“喔哦,这是先来一顿狠的啊。”
方夏乐笑了,露出来的一点牙齿奶白的。
真白,赵西延看着。
赵西延带着方夏去饭店点了一整只炸鸡,又要了些解腻的配菜。
吃过饭,送方夏回家的路上,晚风燥燥的,赵西延说:“这两天也不能松懈,还是要继续学,查漏补缺。”
方夏乜他,“你觉得,这个词放到我身上合适吗?”
一个全身都是洞的人,让她查漏。
她这么一说,赵西延现在再看她好像成了个苗条的水缸,处处都有水流呲出来,笑了。
“那就――温顾巩固,抓住已经会的,到考场上不要忘了。”
“好的。”
高考前两天,赵西延妈妈不让他往外跑了,担心关键时候出什么意外,他出不去,只能方夏自己复习。
方夏没人管,自己坐在两人常坐的沙发上,对面少了一个人,睡觉时少了一个外套搭盖,好像就睡不着了。
躺在沙发上,方夏望着顶上白色的房梁,心想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考试那天,方夏照常从厨房拿两个包子出去,方妈妈以为她又是出去玩,还有点奇怪,“你今天出去的有点晚。”
“嗯。”方夏咬着猪肉粉条的包子出去,猪肉打的非常碎,咬哪一口都能吃到肉,很香。
碰荤腥了,希望不会有赵西延说的吃坏肚子什么的情况。
文理不在一个考场,方夏也没和小萝卜头分到一个考场,到地方后,从志愿者的棚子里拿一瓶水,没敢喝太多,怕考试时想上厕所,就小抿两口,不然吃两个包子,一口水不喝,包子积在胃里很难受。
还没到进考场时间,她自己在外面站着,观察周围一个个送考的家长,有的家长非常时兴,穿了绿色的旗袍,寓意旗开得胜,一路绿灯。
方夏低头看看自己的粉红短袖和白裤子,她其实有绿短袖,还是去年赵西延给她挑的,但没穿,她不知道高考还有这个迷信。
方夏忽然很想大伯母,要是大伯母在,肯定会来送她,叮嘱她拿好准考证和身份证,也会穿绿色的旗袍,方夏记得大伯母有旗袍,她年轻做姑娘的时候穿的,有回拗不过她和贺啸磊,给她和贺啸磊试穿过,很适合她温婉知性的性子,非常漂亮。她也不会做肉包子,会担心她吃坏肚子考不安心,更不会忘了今天是她高考,对于一个高三学生来说非常重要的日子。
门开了,方夏听着周边父母不放心的叮嘱声,顺着人-流进去。
她亲耳听见了,就等于是大伯母亲口对她说了。
方夏觉得,她也没有那么贪心吧。
考试两天,方夏一个认识的人都没碰见过,从最后一场出来,她脚步不停,甚至去公交站花钱坐了公交车。
刚考完试,车里人非常多,肩顶肩,背贴背。
盛夏的天,空气闷热,就算开着窗,身上也在源源不断出汗,各种汗味夹杂,车里空气很快难闻起来。
方夏看着窗外骑着共享单车的路人,心里很羡慕,等她回头挣钱买了手机,她也可以骑共享单车,不用在公交车上人挤人。
赵西延是第一个奔出考场的,不走运的碰见蹲守的记者,转弯躲着跑掉了,又被爸妈逮住。
赵西延都快崩溃了,从去年初夏终于和方夏熟悉起来,到四天前和方夏吃完那顿炸鸡,送她回家后分开,一年了,他都没有四天见不上方夏一面过。
赵妈妈说:“妈在易和春订了位置,今晚给你庆祝庆祝。”
“真不用妈,我还有事,我想去和朋友庆祝,我去找杨崎行不行?”
“和杨崎什么时候不能庆祝,这么好的日子,先听你妈的,陪陪爸妈。”赵爸爸想伸手去拎儿子,赵西延滑泥鳅似的,一甩头躲开了,大步后撤着挥手,“今晚你们俩好好庆祝,我们回头再庆祝,我今晚先找朋友去了。”
左右穿梭在车流里快速说完,不给爸妈过来抓他的时间,赵西延赶紧G腿跑掉了。
他没机会和方夏提前约好地点,只好赶紧去她家找了。
第38章
公交到站, 方夏左挤右搡赶最快的速度下车,弯腰揉揉自己左腿,快速跑过两条街, 在一家最熟悉的门店前停下。
顶上一张绿色大牌子“张哥奶茶店”,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客人围了两三层,一个穿黑色短袖的年轻男人忙得脚打后脑勺。
方夏落在腰前的两只手来回交握摩擦,想进又不敢进, 一种近乡情更怯的犹疑。
上次站在这里, 还是高一寒假。
高一那个冬天,大伯母的癌症已经到了必须住院的程度, 她自己的钱花干净了, 贺啸磊把他在俱乐部两年的卖身钱都掏了出来,她也想出一份力,自己在街上找了份活干。
她劲很大,先找的超市理货员, 每天放学后和周末的时候去做, 刚干没几天,就被逛超市的何梅发现了, 她劝她回家好好学习, 说的话被老板做律师的儿子听见,知道她才上高一, 还没满十六,让老板解雇她,不然被举报雇佣童工, 会被罚款。
被解雇时方夏不知道是这个原因,后来何梅讲给她的。当时老板只说她不合适, 怕太重的货箱把她压得不长个了,劝她去找个轻松点的活。
方夏不想再碰见何梅,跑远找了张哥奶茶店,还是被何梅发现,说她不成,去找张哥,张哥知道她是想挣生活费和大伯母的医药费,觉得她每天在这做无妨,闲了还能写写作业。
然后何梅就去工商局把张哥举报了,罚了三千五百块钱,方夏也被迫失业。
那天晚上,就站在这个店门口,张哥摸着她的头安慰说:“位置我给你留着,等过完年满十六了,想回来了再回来。”
就算满十六了方夏也没能回去,贺啸磊知道她打工后硬塞给她一张卡,他挣钱了就会打进去,让她缺钱了就花卡里的钱。
方夏也担心再给张哥带来麻烦,等成年了,到今天,才敢重新站在店门口。
有客人从身后走过,推开玻璃门进去。
一瞬间,不知道从哪涌出来的力量,驱使着方夏抬起胳膊,拦住了准备合上的半扇门。
她跟着进去。
张哥抬头对新进来的客人说:“左边扫码下单……”视线触到后面那个有些紧张怯怯的女孩,愣了下。
方夏张张嘴,刚想说话,就见男人惊喜说:“方夏?快进来帮帮忙,我快忙不过来了。”
“嗳。”方夏心下立刻放松,快步走到柜台一侧,打开半腰门进去。
张哥说:“你先贴标签,按顺序摆上。”
“好的。”方夏将机器吐出来的标签贴到杯子上,没标签吐了,就接走张哥做好的冷饮,放进封口机内自动封口,来回晃晃杯子,装进袋子里,喊单号。
“不错啊,没忘,还这么熟练。”张哥回头看她一眼说。
手嘴不停地忙了半个小时,才将这波客人送走,张哥新做了一杯大红袍奶茶,剥根吸管扎开,递给方夏,“今天过来……是高考结束了?”
“嗯。”方夏点头,“刚结束,我就过来了。”
张哥笑笑,“好孩子,没白等你。考的怎么样?”
方夏摇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有了上次教训,她现在已经不敢估计了,她觉得做得对的题,谁知道到底是对是错。
“你自己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很难?”
“嗯……有的题比较容易,有的题很难,一点都不会。”
“没事,高考就是这样,出的题都有层次,拿住会的题就行,咱只要自己的分数,不高求。”
张哥想起来她那个教育起他们两个来都非常理直气壮义正严词的女同学,“那个小姑娘呢,她现在怎么样?”
“你说何梅?”
“应该是这个名字。”
“她蛮好的,还是学习很棒。”
张哥笑说:“她适合学法,以后去做法官,或者警察。”
方夏觉得也是,她回头也可以语重心长地劝何梅。
想着想着她就自顾自地笑了。
傍晚,有个女人拎着盒饭进来,个子比较高,脑后长发编了辫子,碎花长裙,运动鞋,瞧着很年轻,对店里也很熟悉,直接推开柜台门进来,往里走,最里面放了张简易四方桌,可以吃饭。
方夏惊喜看向张哥。
张哥不好意思摸摸头,对方夏介绍,“你嫂子。”
方夏立刻对女人点头,“嫂子好!”
“你就是方夏吧,你张哥给我提过,小姑娘长得真水灵,今年是不是都高三了,刚高考完?”
“嗯,今天刚高考完。”
“我来的路上看见了,公交车上挂的横幅太亮眼了。”女人把饭盒里的盘子端出来,“带了你们两个的饭,快来吃吧。”
“谢谢嫂子。”方夏去旁边的水龙头洗洗手,坐过去吃饭。
张哥也洗洗手坐过来,才有功夫和方夏商量,“工资你想怎么算?现在放假了有时间,最少也有两个多月,按月结怎么样?”
方夏点头,“行。”
“一个月四千怎么样,这样做两个半月,一万一,应该够你大学一年的生活费了。”
“不用这么多。”方夏说,“一个月三千就好了。”
张哥缜脸,“哪有嫌工资少的?”
“我……”
张嫂说:“你张哥说多少就是多少,我出去工作光想老板给我涨工资呢。”
方夏不和他们争,等最后她走的时候,一下子给张哥留三千五也可以的,都一样。
到晚上关门时间,方夏想帮张哥打扫卫生,张哥催她:“你赶紧去坐公交车,别一会儿连末班车都没了。”
现在时间确实比较晚了,方夏没拒绝张哥好意,说:“你把明天要煮的东西列个单子放这,明天我早点过来煮。”
“放心,不会少了你的活的,快走吧。”
这里离家有十公里远,方夏也担心路上不安全,花钱坐了公交车,用了快一个小时,才在小区旁边的公交站停下。
方夏下车,进小区后往家走,在单元楼门口看见一道大步走向她的瘦长黑影。
小区破旧,门口没挂灯,月亮隐匿在云层之后,只有稀疏的星光落在地面,落在他削薄的肩头。
好几天没见了。
方夏站住不动。
赵西延大步走到她跟前,确定她安全无虞,忧沉了一晚上的心情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