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什么送，不当家不知道难，这上嘴皮碰下嘴皮就决定，问过我意见了吗？”周母和周父的房间就在堂屋边上，堂屋里的谈话周母自然是听得见的。
“送她去读书，那家里的事情呢？猪草谁去拔，你去，还是你去？”周母走出来，说话声音不小，冲着两个儿媳妇责问。
“我。”周小草默默开口：“奶奶，小草可以帮姐姐去拔猪草。”
宋青青回头看向周小草，四岁多的小孩，语气很是坚定。
小姑娘别看年纪小，平时也活泼开朗、没心没肺的模样，可却很懂事。
当然计划生育后农村的女孩，就极少有不懂事的。
“你能拔多少，等你拔那点猪草，猪都得饿死。”周母一脸讽刺的道出事实。
“……我可以的。”周小草嘟嘴辩驳。
“妈，让小月去上学吧！”宋青青望着周母，语气认真：“否则等村里人把孩子都送去学校，就小月天天在家拔猪草，还不定被怎么说，您不嫌丢人我还嫌没脸。”
周父周母是农村的普通人，这种普通人最在乎的毫无疑问就是脸面。
如果不在乎脸面，他们又何必执着的想要孙子，还不是觉得男孩才能挣些脸面吗？随大流怕被说闲话，自然也不愿摊上苛待孙女的名。
“是啊！”李春芳也跟着附和。
这确实会被人说，周小月瘦小，她都被小溪上头住的陈木丽问过，说家里是不是都不给女孩子吃饭。
她被嘲弄问得那是火大不已。
周建设坐在旁边，对周小月上学没发表什么意见，他们三房有李春芳决定就够了。
“哦，吃饱啦！爸爸抱哦。”周建设轻轻说话，笑着将吃米糊糊吃饱的女儿周宝枝抱入怀中。
“管她有脸没脸，你们几个生闺女，我早就没脸了。”周母拍着腿坐下，语气苦涩。
几个儿媳妇都生闺女，她这每天上山采茶去街上卖茶时，她都怕遇到熟人。
一堆碎嘴婆子看到她就故意打招呼，话里话外都是你家没孙子，大可不必累死累活的天天采茶，赚点钱够花用就行，反正将来都是别人家的。
这乡下地方，没孙子就是受鸟气。
宋青青也被周母怼得无语，咋地，生闺女还犯了滔天大罪不成？
李春芳悻悻然的低头，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她们三个妯娌之间，谁都理不直气不壮，甚至到外边吵架也不敢大声。
许久，宋青青忍不住回了一句：“我不觉得生女儿就没脸，女儿也很好。”
“你当然觉得女儿好，不然怎么还怂恿建安去结扎。”周母迅速翻旧账，直接怒瞪宋青青。
别以为她现在不提不说，宋青青想让周建安结扎的事情就过了，她心里其实一个都有个疙瘩在的。
“……”宋青青无可反驳了，这事确实是她被拿捏住的弱点。
“五弟妹，你这事确实不地道。”李春芳表情也有些灿灿的。
那天周母气恼没控制住脾气，将周建安准备去结扎的事情说出来，李春芳都傻眼了。
她是无法理解的，宋青青怎么会在生了一个女儿后就不想生了，还准备让男人去结扎。
这事放在整个白云乡，不，整个县城来说都算稀奇事儿。
“要我同意送她去上学也不是不行，这样，明年你们都给我再生一个，我就不信，六个里头都生不出一个带把的。”周母说出要求时，格外的咬牙切齿。
宋青青听完下巴都差点脱臼。
这好端端的，用这个来作威胁筹码是不是太好笑了。
“妈你放心，我明年肯定生个儿子。”李春芳对此自然是没意见。
其实不用周母说，她自己都要生。
“你说，你生吗？”周母眼神严厉的飘向宋青青。
宋青青顿觉头大，她是真的不打算要二胎的。
周母将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说，就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这事等建安回来，我们自己商量。”宋青青只能学周父的拖延大法。
“你，宋青青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这国家都允许你再生一胎的，你凭什么不生。”周母气恼不已。
她就是猜到宋青青的打算，她才格外不高兴。
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儿媳妇进门，气死人了。
“我没说不生。”宋青青神情无辜。
她自然是打定主意不生二胎的，但眼下这情况显然不适合说出来。
宋青青不想继续争执，周家的吵闹已经够多了。
“没说不生，那你也没说生。我看你就是还想让我家建安去结扎，宋青青，你还是人吗你？建安对你那么好，你还想让建安去结扎，这让建安以后在村里怎么抬得起头来。”周母说着说着就哭了。
她就是怕，周建安跑那么危险的江城去，她这些天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宋青青倒好，屁颠屁颠跑回娘家去。
宋青青去呆几天回来，脸色都红润不少，一看就是没心没肺的。
她替自己儿子不值，也心疼自己儿子，就算宋青青不打算再生，要结扎也没有她家建安去的道理。
“妈……”宋青青能感觉到，周母是在故意借题发挥。
她就是想趁周建安不在家，把她的路堵死，她清楚，周建安在家的话，肯定会护着她。
周家的男人其他优点可能没有，但对自己媳妇儿都还不错。
啪啪啪，吱呀！
就在周母和宋青青剑拔弩张时，院子里关上的木门吱呀从外面被推开。
第26章
听到开门声, 站在堂屋的众人下意识回头。
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拿着手电筒站在院门口。
“小玉？”周母认出来女孩, 神情勉强的挂上笑容招呼：“你怎么来了？快，快到屋里坐。”
周妙玉是周家同族人周德贵的小女儿，家住在村头，开了个小香菇厂，算是白云乡的富户。
“不了阿婶, 刚建安哥打电话到我家, 想和家里说几句话，我爸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儿！”周妙玉站在院门口说话, 声音清脆爽利。
“我家建安打来的？”周母得知周建安打来电话, 脸上掩饰不住的涌上惊喜，动作极快的就往外走。
女孩点点头：“嗯，是建安哥打来的，您快去接电话吧！建安哥说过十分钟会再打过来。”
“好, 这就去、我这就去。”周母高兴的连连点头, 一扫之前的怒气之色。
“我也去。”宋青青听到是周建安打电话回来，跟着走了几步。
只是宋青青脚步从堂屋踩到院子里后又折返回头进了房间。
房间里, 小竹叶在乖乖睡觉, 堂屋的争执并没吵醒她。
宋青青俯身轻轻给她整理一下小薄毯子。
“你乖乖睡觉，妈妈去接完电话就回来。”虽然知道得不到回应, 却还是轻声说完才拿起桌上的手电筒出门。
周家房子建在山脚下，夜里七点多天色已经暗下来，今晚没有月亮, 再加上农村又没有路灯，泥土路并不好走。
周母先走了会儿, 宋青青出门后便小跑起来。
她对白云乡不熟悉，也不知道那叫小玉姑娘的家具体住在哪栋房子，只隐约知道在村口那边。
不过周母与那小玉一起走、走得慢，宋青青拿着手电筒小跑了点路后就追上了。
周母听到身后的急切脚步声，回头撇了一眼，看到是宋青青倒也没说什么。
周妙玉则娇俏的冲宋青青笑：“阿嫂。”
“嗯。”宋青青客气笑笑答应。
周妙玉家的条件不错，是整个村里除了乡政府，茶叶厂之外，唯一安装电话的地方。
自然她家的房子也装修得不错，虽然同样是泥土房子，但明显宽敞许多，院子收拾得很大，院子里、家门口也都特意安装了照明灯。
周母走进周妙玉家，就满脸笑容的与周德贵等人打招呼。
“周老板好，吃过晚饭没有？”
“吃过了。”周妙玉的爸爸周德贵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挺有派头的坐在堂屋，腰上挂着一串钥匙。
“等会儿，电话应该快打过来了。”
这年头电话费是按分钟收费的，自然不会一直通着电话等。
“没事没事，我们不着急，就是麻烦你家了。”周母客气得不行。
“不麻烦，让孩子走两步的事。”周德贵浑不在意的挥挥手，倒是挺大气的。
在周家等了大概几分钟，周建安也掐算着时间打来了电话。
很快，周德贵家堂屋里的电话铃声就响起了。
铃铃铃――
周母一听到电话铃声响起，神情就很是激动。
周德贵接了电话，随即将话筒递向周母：“给。”
周母还是头一次接听电话，冷不丁的有些紧张，拿着话筒似乎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拿着话筒，对着那东西讲话吗？周母心里打怵的想着。
宋青青站在旁边，伸手扶着她的手将话筒送到她耳边接听。
“妈……”电话那头传来周建安的声音。
“哎，我在我在。”周母双手捧着话筒立刻大声回话还连连点头：“建安呐，真的是你，你听得到妈说话不？”
“听得到，听得到就好。你说你呀不声不响的就跑那么远做什么，你是要急死我哦。”周母不习惯打电话，音量也没太控制。
似乎怕周建安听不清楚，每一句话都用力的吼出来。
周母边吼边说，高高兴兴的叮嘱周建安要照顾好自己。
“嗯，她在边上呢！”可能是周建安问起了宋青青，周母语气酸溜溜的，随即把电话筒递给宋青青。
“给你，建安说同你说两句。”
宋青青点头接住电话筒送到耳边：“喂。”
“青青！”隔着距离、隔着电话，周建安的声音有些不太真切，但却还是能听出是他。
咚――
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终于踏实落地。
“嗯。”宋青青轻声答应着，拿着电话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头的周建安也耐心等了会儿，然后才开口询问：“家里都好吗？小竹叶有没有想我？”
“都挺好的，有的……”小竹叶有想你。
宋青青差点脱口而出有想你的，但旁边周德贵家的人都在，周母也在，她便没将想你这话说出来。
“那你呢？”周建安沉声追问。
宋青青顿时觉得空气有些闷热，脸也开始发烫，就真的没试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听电话，而且大家还似乎都竖着耳朵听。
周建安又偏偏在电话那头问她想不想他，脚趾扣地。
“……我也有。”半响，宋青青软乎的回答他，话没说完整，但周建安应该听得懂。
“我也是。”电话那头传来周建安满意的轻笑。
“你什么时候回来？”宋青青局促完立刻反问。
可不敢让这气氛持续，否则她怕自己扛不住露馅儿。
“快了，最多七八天。”周建安说话时语气很愉悦。
“那我和小竹叶在家里等你，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好。”
因为是在别人家中接电话，宋青青也没在电话里多说，彼此报过平安后就结束通话。
周母也在宋青青挂完电话后，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客气的递给周妙玉。
“小玉，呐，这几毛钱给你买糖吃。”
“阿婶不用，我都多大人了，哪需要吃糖，您太客气了。”周妙玉自然是推让拒绝。
“要的，大晚上麻烦你下去跑一趟，快收着。”周母强势的塞给周妙玉。
这年头安装电话很贵，又麻烦了人家，自然不好意思。
周母虽然节省，可在农村人情往来上面，却也很大方。
周妙玉很不好意思，小姑娘笑着推了两次后还是无奈收下。
宋青青站在旁边没说话，等周母客气完才一同走回家。
与周建安的通话不过寥寥几句，但周母和宋青青都随着周建安的电话而心情大好。
从周德贵家出来，婆媳一起沿着村口的土路往下走，难得和谐。
就是乡村泥巴路有些坑坑洼洼不大好走，宋青青拿着手电筒小心照着路。
最初周母高兴没说话，直到走了小段路后，周母才侧头看宋青青一眼。
“建安在意你，对你也好，你以后收收心，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别总想些有的没的成吗？”周母说话，语气严厉却好像又极为无奈。
“妈，我想开个蛋糕店，难道就不是踏实过日子吗？”宋青青反问周母。
她知道周母对她的不满，随着零零散散各种事情掺和到一起越加明显，但却不会因此妥协。
时代的鸿沟，环境的不同，巨大的思想差异皆会不同。
她清楚自己做不到周母满意，自然不会因此而由着周母掌控。
周母侧头瞪她：“你想开店做小生意我也拦不着你，但你别以为去了县城就无法无天，农村人，还是得本本分分的。”
“妈，我一直很本分！”宋青青的反驳是下意识。
她总感觉周母话里话外有另外一层含义，但她自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回想原主怀孕期间，似乎也没有。
“谁跟你说这个了。”周母声音里夹着些许窝火和着急，好像对牛弹琴似的。
“那您是指什么？”宋青青试探的发问。
她哪里猜得透周母的复杂心思。
“总之你和建安好好过日子，别仗着有些模样就乱来，知道了吗？”周母颇来气的抽了一下宋青青的手臂。
宋青青被抽了下，不是很疼，就是觉得有点冤。
“……知道了。”宋青青只好顺着周母的意答应。
尽管周母好像话里有话，但宋青青也没去深究。
周母看她顺从应下，便也满意的往家走。
宋青青拿着手电筒跟在一旁，踩着不平整的道路，偶尔抬头看看满天繁星，听着路边的虫鸣声。
这一刻她觉得农村的夜晚也挺惬意。
……
周建安打完电话后，时间也过得快起来，日子也没那么难捱，转眼就到金秋九月，学校开学的日子。
早饭后，周母换好旧衣服从房间出来，出来时还拿了户口本，放了六百块钱到桌上。
“你们谁抽空带孩子去学校？”周母问的是周建城夫妻。
于秀美端着饭碗，撇一眼户口本，却没发表态度。
自从与李春芳争执过后，于秀美倒是没在苛待周小月和周小草，却也完全无视了小姐妹。
“我去吧。”周建城伸手接过户口本。
这一年乡村中的户口本还很简陋，登记也大部分都是手写。
